03
面对失恋,大部分人都有一副坚强的面容。他们在人前做出强大的模样,面对分手那一刻也多半能潇洒挥手,但轮到一个人的时候,却又止不住伤心难过。陆丹心就是这样,深夜的时候把事情想得通透无比,突然觉得其实一个人也挺好的,用不着一味付出,用不着担心别人,但天亮醒来,看到寝室空荡荡的,突然又极度想念李良。
毕竟是自己深爱的人,哪能说忘就忘。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给李良发短信,虽然手机里的电话删除了,但心里的那串数字,却不是随便就能删除得了的。她一动了联系李良的念头,手就不由自主地将心里的那串数字输入了手机,她说:“李良你在干什么呢?你都不想我吗?为什么你可以做到这样?”发完又晕晕沉沉睡去。再醒来的时候,看到李良的回复,字句简短:“陆丹心,我们已经分手了,可以的话,以后不要再联系。”
看着短信,陆丹心心里又难受起来。想起李良刚开始追她的时候,每天不断地给她发短信,她稍微一生气,他马上低声下气来求和。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分手了,热情的李良早就不知去向,只剩下冷冰冰的毫不留情的李良。
陆丹心把短信记录删除了,爬起来洗漱。时间临近中午,肚子早就饿了,咕噜咕噜叫了几声。正洗脸,手机来了短信,马力说:“小朋友,醒了没有?还没吃饭吧?”
陆丹心一手拿着毛巾,一手在手机上操作,回复马力:“马院长,刚起床,是有点饿了。”
马力说:“那就出来一起吃早餐吧,虽然时间已经是中午了,为了庆祝你恢复单身,我请你。”
陆丹心心想:待在寝室也是待着,加之独处久了也说不定会出什么心理问题,就答应了。马力在学校门外的一家卖粥的小店等陆丹心,随后热情地为她拉椅子,看着她的面色,说:“陆丹心同学,没睡好吧,眼圈那么黑,一场失恋至于吗?”
陆丹心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下去,只顾着喝粥。
马力接着说:“我就知道会这样,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失恋都有类似的症状。唉!不过我们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
喝完粥,他们走出粥店。这一天天气非常好,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马力提议出去走走,说陪陆丹心散散步,不能让她一个人窝着,关心学生,本来就是一名老师应该做的事情。
走在路上的时候,马力兴致很高,说起了自己的初恋。那年头不像现在这样开放,男孩女孩长到二十来岁,谈恋爱还要偷偷摸摸。就比如他就喜欢一个姑娘,是邻村大户人家的孩子,长得漂亮可爱,但是他不能说。那时哪里敢像现在这样明目张胆……
说到往事,马力的面容中露出微微的红晕,像突然回到年轻岁月,和自己心仪的姑娘交谈一样。这样推心置腹的话,让陆丹心觉得自己和马力的距离近了许多,不再像高高在上的学院领导,反倒像一个脾气温和、善解人意的邻家大哥。眼前的男人四十多岁的模样,身材并未走样,也许是保养使然,气色很好,看起来像只有三十多岁一样,说话的时候眉间偶尔皱起,反倒让整张脸更加具有魅力。陆丹心心里想,这样的男人,倒退十年二十年,定是姑娘们簇拥、喜欢的帅哥。而今经过时间洗礼,神色间又多了些被尘世所赋予的睿智和从容,看起来温暖舒服,让人放松和安心。
她喜欢这种感觉。没有压力,像熟识的朋友交谈。
马力说完自己的事情,呵呵笑着,说:“你看,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当她出嫁的时候,我也去她们家吃酒席,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唱着歌回到家,一醉就是两天。不论什么时代的人,面对爱情都是一样无助,因为无论时代如何发展,爱情的本质都是一样的。怎样,陆丹心小朋友,你也说说自己的事情吧。”说话的时候,他轻拍了下陆丹心的头,随意的样子,像父亲抚摸孩子,像大人抚摸小孩。
陆丹心当然不好意思说起自己的往事,一件也开不了口。虽然他给她的感觉是没有压力的,但她也知道,他是学院领导,是和她并不熟悉的平常男人。
在陆丹心的感情史里,加上李良,曾有过三次认认真真的恋爱。第一次出于虚荣,和全校第一名在一起,可是在一起后才发现,他只会学习,一个学期下来,约会还不到十次,她果断分手。后来又和艺术培训学校的音乐老师在一起,那是个浪漫的男子,他们有更多时间相处,因为每天课后和部分周末,陆丹心都会去艺术培训学校学习音乐。他们在一起很快乐,虽然陆丹心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她确实感受到和他在一起是快乐的。高三上学期,某一天寒冷的夜里,在他的办公室,他将陆丹心压在不大的沙发上,动作娴熟地剥去她身上的衣服,抱住她雪白的身子,在她的挣扎中分开她的大腿,粗鲁地要了她。那一刻,疼痛让她泪流满面,绝望无助,她知道,他并没有那么爱她,面对沙发上留下的血痕,他只是淡淡地说:“啊,你竟然是处女。”这句话让陆丹心痛上加痛,她一声不吭地穿起衣服,没说再见,离开了艺术培训学校。那之后她再也没有找过他,就这么断了联系,也放弃了原本已报名的艺考。有过一段时间的伤心,但她很快振作起来,投入新的学习中。但因为学音乐废了很多时间,文化课底子不好,拼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考上当下在读的这所普通院校。除了这些,高中陆丹心也像模像样地和几个男生交往过,但每一个都不曾用心,不足为外人道。而这些情事,不论哪一件,都不适合对马力说起。
马力笑笑,说:“理解你,不说也可以,你唱首歌吧。看你笑都不笑一下,唱首歌,一来让你自己高兴一下,二来这样我们也公平点,如何呢?”
唱歌陆丹心拿手,她可是认真学过音乐的。一曲唱完,马力在旁边使劲鼓掌:“唱得太好了,一听就是练过的。”
这样的恭维让陆丹心心里美滋滋的,她张开怀抱,拥抱迎面而来的风。虽然出了太阳,但风吹来的时候,还是有些凉的。她说:“你知道吗,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自由地散步了。谈恋爱的时候,大部分时间用来约会,出入教室和图书馆、外出的时候也是跟男朋友在一起,那种感觉和这种感觉不一样,感觉是被束缚的,这种久违的感觉,让人欢喜。”
很快一个下午就过去了。他们在清溪街头的特色小店吃饭,地方风味十足的小菜,吃起来极为享受。马力热情地为她夹菜,叮嘱她多吃些,问她是否合口。除了父母,再没有第三人这样对自己,和李良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她给李良夹菜。陆丹心享受这种被照顾的感觉,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只吃菜就行了。这是温暖的一天,不仅气候,内心也是。
饭后马力开车回学校,将她放在学生宿舍区门口,并说道:“小朋友,回去好好睡觉,明天我联系你。”进宿舍区的时候,陆丹心感觉是安全的,因为知道身后有人在关注自己。往回走的路上,她突然想给李良发短信,不得不说,她还是想李良的。可是她很快就克制了自己的冲动,告诉自己要做那个骄傲、强大的女子。她给马力发了一条短信,说:“马老师,今天谢谢你。”
事实上发短信不是为了言谢,而是因为想说说话。看来马力深谙此道,赶紧回复她:“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这让陆丹心觉得,马力这样的中年男人,才是真正懂女人的。
到寝室门口的时候,陆丹心发现门与地之间的缝隙里透出光线来,知道有室友回来了。她不好贸然开门,轻轻敲门。寝室里随后传来室友钟玲的声音,那声音里有一丝丝的颤抖,像正在做什么事被人惊扰到一样。
钟玲慌慌张张地问:“谁呀?”
陆丹心说:“我,陆丹心。”
“你等一下啊,我这就给你开门。”钟玲大声说着,随后寝室内又发出一些声响,钟玲才轻轻把门打开,露出一张红彤彤的脸,说:“快进来吧!”
寝室里,除了钟玲,还有钟玲的男朋友陆平。陆丹心看到陆平也在,就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钟玲,要不,我先出去玩会儿。”钟玲拉住她:“玩什么呀,这么冷的天。”陆平笑了笑,对陆丹心点头,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你们俩聊着。”钟玲不舍地看着陆平的背影,等陆平快要出门,又把他叫住,跑上去和他拥抱,送他出去。
事实上,整个寝室,除了钟玲,没有人喜欢陆平。不仅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极度讨厌。陆平是哲学系的老师,去年秋天才进入这所学校。在此之前,他曾是国内某名牌大学本科生,某研究院研究生,南方某211大学博士和博士后,专修宗教学。去年秋天,被学校作为特殊人才引进,开始了自己一年的试用期。大家不喜欢他的原因,主要是他太邋遢了,不修边幅,不论从装饰还是谈吐,都不像一名大学教师,反倒呈现出猥琐的一面,但偏偏钟玲就是喜欢他。
钟玲来自海南,家是海南乡下的,父亲早逝,由当小学教师的母亲一手拉扯大,也许是因为在单亲家庭长大,造成钟玲内向,不善于与人相处的性格。至于她为什么喜欢陆平这样邋遢的、看起来猥琐的老男人,按照陆丹心的猜测是,钟玲父亲早逝,从小跟随母亲生活,缺少父爱,刚好在陆平那里找到了这种感觉,所以一下子就陷进去了。但这仅仅是猜测,钟玲坚持自己对陆平是爱的,很爱。
对,钟玲对陆平是爱的,这大家都看在眼里。刚开始那时候,陆丹心劝她:“你找个什么样的不行,怎么找了个那么大年纪的?年纪大也就算了,还那么邋遢。”钟玲说:“你不知道他对我有多好,失去他我会疯了的。”陆丹心说:“可是钟玲,他哪里配得上你。”两人说着说着,吵了起来,钟玲觉得陆丹心管太多了,陆丹心觉得钟玲太不理智,眼光有问题。发展到后来,寝室里都没人再敢说陆平的不好,谁说,钟玲准会跟谁翻脸。
据钟玲说,她和陆平是在文学社认识的。钟玲自小喜欢文学,因为母亲忙,她慢慢迷上了阅读,渐渐也想写写东西,而自己本身也经常多愁善感的。进大学后,她踊跃地报名加入学校里一个文学社,有活动的时候搬凳子、发传单,开会的时候负责吃瓜子、喝茶,完了之后是打扫卫生的称职社员。去年秋天的时候,文学社招新,快到下午没啥人的时候,突然出现一个中年人,说要加入,这个人就是陆平。陆平的档案表让文学社招新人员产生了极大兴趣。
这个三十多岁的博士后教师,加入文学社,是文学社多么大的荣幸呀。钟玲就是当时的招新人员,几天后开新老成员见面会,也是钟玲亲自给陆平打的电话,两人一来二去就熟络起来了。熟悉后,陆平总是隔三岔五约钟玲出去,吃饭、喝茶、散步。有时候,也邀请钟玲去听他的课。等到陆丹心等室友发现的时候,钟玲已经和陆平确定了恋爱关系。
陆丹心想到刚刚陆平和钟玲的神色,心里知道这两个人是想在寝室亲热,刚好被自己破坏了,心里一时说不清楚是内疚还是侥幸。正想着,钟玲回到了寝室。
“哎呀呀,好冷呀!”钟玲跺跺脚,说,“这都马上三月了,还这么冷。丹心,你说,这不已经是春天了吗,怎么还这样冷啊?”
陆丹心说:“按照书上的说法,现在春天都快完了,但事实是,气候上现在还是冬天,所以我就觉得吧,春天应该从三月开始,三四五月为春天。这样推算下来,一年四季才赶得上实际的气候变化,你说是不是?”
钟玲没有接着陆丹心的话,她脱下大衣,拿水壶在洗手间接满了水,把藏在抽屉里的电老虎拿出来,开始烧水。“丹心,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丹心说:“我都来几天了。刚才真不巧,不知道你们在,早知道,我就多逛一会儿再回来,那样就不会打扰你们啦!”
钟玲低着头,掩饰自己的窘迫,然后说道:“看你说什么呢?我们什么都没干哦。”
陆丹心哈哈笑了,说:“亲爱的,别装啦!”
“去去去,你要不要烧水啊?我帮你接水。”钟玲转移话题说,“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呀?哦,不用你说,我知道了,来找李良吧?唉,原来我们都是这样的,要不是太想陆平,我现在还在温暖的家里呢,哪里会这么早跑到这个冷冰冰的寝室来。”
陆丹心没说话,她打开一本小说,翻开第一页,作者写道:恋爱的时候,我们认为什么都是值得的,直到失去,我们都还强迫自己相信,即便没有了爱情,那些曾经的付出也都富有意义。可是直到某一天,我们都累了,倦了,折腾不了了,才明白:从一开始选择一个合适的对象,或者一个安稳的结局,是多么的重要……
钟玲在旁边说:“我们家陆平说等天气好了,就带我出去玩。我们去云南,到时候他想办法给我请一个星期的假,我们准备把整个云南都玩个遍。对了,亲爱的,要不,你和李良也和我们一起吧,一起多好啊,人多才好玩。”
“我们分手了。你不要再提他。”陆丹心这句话忍了一会儿了,她实在是烦了钟玲李良来李良去的。
“什么?你们分手了?不是吧?你骗我的吧?是不是闹别扭哦?放心啦,闹别扭正常的,你看我和陆平,三天两头都在闹别扭,这不还好好的?你和李良那么般配,怎么可能的吗?”
“你看看这寝室里还有半点与李良有关的东西吗?”
钟玲环顾寝室,脸上才现出相信的神色:“到底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说起来很烦,不想说。”
“好吧!那你一定要想开,没事,亲爱的,春天来了,桃花也要开了,重新找一个,他李良算什么啊。”
这时候,陆丹心的电话响了,是马力打来的。看着马力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她才想起忘记给他回复信息了。正犹豫着要不要接,钟玲摇着她的床说:“亲爱的,电话,接吧。”
马力在电话里用很关心的语气问她怎么不回复短信,问她累不累,叮嘱她要用热水泡脚,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陆丹心的心怦怦跳。她说不清到底是因为马力给自己打了电话如此关心自己,还是因为担心钟玲知道马力对自己的关心。
钟玲随意地问道:“亲爱的,谁给你打电话呀?”
“我叔叔呢。”陆丹心撒谎了,但她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谎,不知道为什么怕被钟玲知道。
到了深夜,钟玲接了一个电话,对陆丹心说:“亲爱的,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
陆丹心知道怎么回事,问她:“又要去陆平那里?”
钟玲点点头,说:“他刚在电话里说,特别想我去陪他,哎呀,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也根本拒绝不了他。”说话的时候,钟玲像个不懂事的小女生。
陆丹心有些不高兴,她是关心钟玲的,大学一年多来,除了和各自的恋人在一起,其余时间里,她们都是相互陪着的,一起上下课,一起吃饭,甚至上厕所,也要拉上对方。她不高兴,不是因为钟玲把自己丢在寝室,而是这么晚的时候,陆平还要把钟玲叫出去。她说:“这个陆平也真是的,这么晚了,想你又不来接你!”
钟玲为陆平辩道:“亲爱的,陆平在来的路上,我出去差不多他就到啦。好啦亲爱的,我得走啦,你起来把门关紧哦。”
“那你小心点。”陆丹心边关门边对急急忙忙往楼道走的钟玲说。
陆平住在学校教师宿舍,一个一室一厅的小套间。陆丹心去过一次,房间哪儿都是乱乱的,陆丹心坐都没坐,站了一会儿找了个理由就先撤了。那个地方是钟玲和陆平的温柔乡,大部分的周末,他们都窝在那里,有时候不是周末,钟玲也会跑到那里去,和陆平卿卿我我到了深夜才回来。
自从陆平把钟玲带到了自己的宿舍后,钟玲就担负起了帮陆平整理房间、洗衣做饭的重担,而且还乐此不疲,从中深深体会到了作为小女人的快乐和幸福。
当然,这让陆丹心极为不爽,她认为细皮嫩肉的钟玲,怎么可以这么给陆平当牛做马呢,再说了,陆平长成那样,一点也配不上钟玲。但钟玲不这样认为,她曾不止一次面对陆丹心的不解时说:“亲爱的,你跟我不一样,你无论跟谁恋爱都是对方伺候你,可我就是习惯伺候人,这大约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其实也不能说伺候人,只能说,既然我爱一个人,我就会尽我最大努力去照顾他对他好,而你不同,你是爱一个人就希望对方也这样尽最大努力对自己好……”陆丹心说:“钟玲,可是你这样一味付出,值得吗?万一有一天,你们分开了,你不是一切都白付出了?”钟玲说:“到现在我都不敢想我们分开后我会怎样,我是真的把自己全部都交出去了,陆平是我的初恋,我希望他是我一生唯一的那一个人,所以我才会这么付出。如果他不要我了,也许我会疯的。可是我能怎样呢,我控制不住自己对他好呀!”听着钟玲的话,陆丹心有些心疼。她说:“不管怎样,钟玲,你要学会保护和照顾自己。”
钟玲走后,寝室里难得的一小阵热闹也消失了,恢复到冷清安静的气氛。陆丹心把水烧好,用热水泡脚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打开电话,给马力发短信:“我在泡脚,用热水呢,哈哈,用电老虎自己在寝室烧的哦。”
马力回复说:“真听话!不过,电老虎可是学校禁用的,不安全,以后要注意。”
陆丹心觉得马力回复的语气怪怪的,尤其那个“真听话”,但她心里又感到温暖,甚至有些迷恋的感觉。他们你来我往,马力都称呼她为“乖”,或者“小孩”,很亲切。而她也觉得四十多岁的马力,好像变成了一个跟自己同龄的男子,对自己说温暖的话,关心自己。
有一瞬间,她使劲对自己摇头,问自己这个男人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马力是不是想泡我?这个想法吓了陆丹心一跳。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人家是老师,关心学生,也属正常。”陆丹心赶紧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