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地黎凡特

圣地黎凡特

北京西山八大处公园正对门,有一个没有任何文字标识的小院,楼内的结构像迷宫一样很容易让人迷糊。这个西山脚下不起眼的小院就是全国宣传干部学院,近年来中国文学四大最高奖的评奖一直在这里进行。2015年7月底到8月中旬,第九届茅盾文学奖的评奖工作同样选在了这里,结果大家早已知道,格非的《江南三部曲》、王蒙的《这边风景》、李佩甫的《生命册》、金宇澄的《繁花》和苏童的《黄雀记》最终折桂。这个结果总体来看是让人满意和信服的,但对于一些年轻的评委来说,70后作家徐则臣的《耶路撒冷》未能最终获奖,让他们多少觉得有些遗憾。《耶路撒冷》描写的生活其实与中东的那座名城基本无关,它描写的是一代中国年轻人精神的负重和救赎,表达的是对信仰和终极价值的探寻与追求。这里,耶路撒冷只是一个象征人的精神与信仰的符号。

耶路撒冷之所以会成为一个代表信仰高地的符号,当然缘于它是基督教、伊斯兰教、犹太教的圣地。

耶路撒冷所在的地区还有个古老的名字:黎凡特。

看到黎凡特这个名字,对中东局势稍有关注的人大概首先想到的就是ISIS。ISIS是Islamic State of Iraq and al Shams的缩写,中国译为伊拉克和大叙利亚伊斯兰国。之前,它又被叫作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Islamic State of Iraq and the Levant,简称ISIL)。黎凡特是一个地理概念ꎬ大致是指中东托罗斯山脉以南、地中海东岸、阿拉伯沙漠以北和上美索不达米亚以西的一大片地区ꎬ包括现在的叙利亚、黎巴嫩、约旦、以色列、巴勒斯坦等国。历史上ꎬ曾出现过一个古罗马帝国统治下的松散公国,叫黎凡特公国。由于黎凡特处在三大洲交会处,是连接东西方的重要区域,当时这是一个贸易非常繁盛的地区。由于其处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历史上人类的先祖几次从非洲迁徙到欧亚大陆,都是以这里和阿拉伯半岛为跳板的,并在这里留下了大量历史遗迹。

200万至150万年前,东非直立人就沿着尼罗河来到黎凡特,并从这里分散到欧亚大陆。这样的迁徙并非只有一次,也许在百万年的历史进程中曾多次出现。当然并非只是从非洲迁移到这里,也有些人是从其他地方进入欧亚大陆,从别处绕到黎凡特的。智人大约在4.5万年前来到黎凡特并在此永久居留下来。在距今1.45万年到距今1.3万年,生活在黎凡特的人开始了“定居”生活。到大约1万年前,农耕村落开始出现。就目前考古所见,人类最早的农耕和城市聚落就是在黎凡特出现的。今天,小麦是世界上很多地区的主食,而大麦、小麦等农作物最早都是在这里被培育出来进而传播到世界各地的。

对于以狩猎和采摘为获取食物主要方式的先民来说,追踪猎物的足迹、寻找可食用的果实,过着流动的生活,渴了到河湖中喝些水就是,并不需要对水资源进行特别的管理。当然,即使在几百万年前,人类的先祖也早学会了用手、树叶、动物皮等工具取水饮用。如果有同伴受伤、生病等无法去喝水,他们或许会取水给同伴喝。无论如何,将水从水源地以各种方式转移到居住地或其他地方,肯定很早就开始了。进入农耕社会之后,人类开始定居下来,饮食和日常生活需要水,农业灌溉需要水,这就需要对水资源进行一定的管理。尽管人类最早的定居点一定是靠近水源的地方,但随着人口的增多和活动范围的扩大,人类必然需要以各种方式从水源地将水引至居住和灌溉的地方,这就需要以人工的方式干预水的自然流动和存在,于是水坝、水渠、水井开始出现并应用于生活和生产。黎凡特地区的考古发现就清楚地证明了这一点。

在耶路撒冷东北大约20公里处,有一个著名的古城遗址,叫耶利哥。耶利哥是一处著名的前陶新石器时代人类聚落遗址,它的附近有处水源——“苏丹泉”。事实上,这里其他一些村落遗址也都在水源地附近,毕竟,离开水人类是无法生存的。如果离水源地距离远,“调水”“蓄水”就成为必需的事情。

迄今为止,在黎凡特地区发现的最早的水坝在约旦南部与沙特阿拉伯交界处干燥的贾夫盆地。干燥使自然水源无法满足人们生存的需要,他们必须以人工的方式引水、蓄水。在发现的至少距今7500年前的阿布-图雷哈谷地的一个前陶新石器时代B段的小村落,考古学家发现了蓄水池和横跨河道的V字形水坝。在距此大约8公里的鲁维什德谷地,考古学家发现了一处类似的水坝。这是人类进入农耕时代开始人工控制水源、水流以服务于生活、生产的直接证据。仍然是在这个时期,水井也出现在黎凡特地区。在黎凡特最西边的塞浦路斯,考古学家发现了多口水井。

陶器的出现是新石器时代人类发展的一个重要事件。在中国,最有名的新石器彩陶文化当数仰韶文化。今天,很多人知道仰韶,知道彩陶,更多是因为仰韶彩陶坊这款酒。陶器刚被发明的时候,主要是用来盛水,是否装酒,不得而知。仰韶村在河南西部三门峡市渑池县,位于黄河中游。中国新石器时代彩陶文化最早就是在仰韶村发现的,因此被命名为仰韶文化。仰韶文化距今5000年到7000年,分布在黄河中游地区,迄今已发现有5000多处。仰韶文化给大家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它的陶器,比如甑、灶、鼎、碗、杯、盆、罐、瓮及其他水器等日用陶器。仰韶陶器以细泥红陶和夹砂红褐陶为主,主要呈红色,表面彩绘有几何形图案或动物形花纹,所以仰韶文化又被称为彩陶文化。仰韶文化村落一般在河流两岸经长期侵蚀而形成的阶地上,或在两河汇流处较高而平坦的地方,这里土地肥沃利于农耕、养殖,既不会轻易被水淹没,又便于取水用于生活、生产。陶器的发明和使用,是人类用水方法进步的一个重要标志。尽管在陶器发明前人类已经开始用骨器、石器、皮制或编制容器取水,但显然陶器更有利于水的储存和运输。所以,人类文明的进步其实和对水的利用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再回到黎凡特。这里的有陶新石器时代,目前发现的最大遗址在约旦河北段,靠近叙利亚边界和雅穆克河的沙阿尔-哈哥兰。这处遗址发现有街道和院落,更重要的是,发现了水井,还有防止水土流失的护墙。水井的出现对人类的生存意义重大。就我个人的记忆,至少在我童年时期,中国的村子大约都是以水井为中心的。一眼水井维持了一村人的生活用水,并成为外出游子对家乡最深刻的记忆。乡井,乡井,故乡总是与井联系在一起的。李白在著名的《静夜思》中写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此处的“床”,很多人理解为卧室中供人睡觉的“床”。如此这首诗就成为李白躺在床上对故乡的思念。这样理解当然也没问题,但多少有些牵强。实际上,此处的“床”更可能是指“井床”,即水井周围由井栏围起来的区域。《乐府诗集·舞曲歌辞三·淮南王篇》中就有“后园凿井银作床,金瓶素绠汲寒浆”的诗句。如此理解起李白的这首诗就非常顺理成章,他在月夜下的水井边,抬头望见天上的明月,低头看到月光下的水井,勾起对故乡的思念。因为水井在中国的文化意象中通常代表着故乡。乡村之外,昔日的城市也离不开水井。今天我们说到老城区,特别是北京,总会说到胡同。据说,胡同一词来源于元朝的蒙古语gudum,意思就是水井,在突厥语、满语中,发音也差不多。可见水井与昔日的城市关系也非常密切,在人们的生活中不可或缺。

人类进入青铜器时代,水利工程的修建规模大幅度增加。在约旦和叙利亚交界处的爪瓦遗址,斯文·赫尔姆斯于20世纪70年代发现了把拉吉尔河引到城墙处池塘的水渠。这些水渠修建于公元前3600年前,引来的水被分别存放在十来个池塘中,除供人畜饮用外,还可以用于灌溉。在爪瓦城西南200公里处的巴杜拉,考古学家也发现了城墙内建于青铜器时代的蓄水池。在巴杜拉以北100公里的汉达克丘,发现了建于青铜器时代早期的一座水库。再往北50公里,在基伯泽拉昆,发现有在岩石中开凿的向城里输水的地下通道。约旦峡谷西边的艾城和阿拉德城,发现有修建于城内的水库。在今天的以色列境内,默多基、哈佐尔和贝尔谢巴,也发现有青铜器和铁器时代的地下供水系统和水库。在整个青铜器和铁器时代,水利工程发展迅速,约旦峡谷东边的迪尔阿拉废丘有一座水坝和一个水渠系统,引附近扎尔卡谷地的水用于灌溉。

黎凡特地区青铜器和铁器时代的故事,很多被描述在了《圣经·旧约全书》里。《圣经·旧约全书》描述的不仅有大洪水,也有在沙漠中找井和泉的故事。在黎凡特,最有名的城市当然是耶路撒冷。耶路撒冷作为三大宗教的圣地,吸引着世界各地的人去朝拜或一探究竟。为此,我特意买了本《耶路撒冷三千年》仔细阅读,对耶路撒冷早期的历史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距今将近4000年前,一个定居点在基训泉附近发展起来,迦南居民在岩石中开凿隧道,将泉水引到城堡中的一个水池。由于水是通过地下通道被引进城堡中的,使用水安全得到了保证。同时,迦南人还通过塔楼和厚墙保护基训泉,塔楼同时可能还充当神庙,歌颂基训泉的神圣。到公元前700年前后,耶路撒冷已经发展成为一个重要的城市,希西家占领这里后,为保证城市被围困后的安全,派两组工匠在岩石中间开凿出一条500多米的隧道,将城外的基训泉同大卫城下、圣殿山南部的西罗亚池连在一起。罗西亚水道是目前所知最早从两端同时开挖的地下隧道。希西家还在圣殿山北部的一个溪谷建坝,使毕士达的一个水池能为耶路撒冷提供更多的水。耶路撒冷作为圣城历经数千年而不衰,水利设施的修建显然在其早期的发展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其实,不同地区不同的民族,建设城市时都会考虑用水的问题。对于那些战争要塞,自然还要考虑城市被围时的用水安全问题。2015年9月,我和全国作协系统的文学院院长们到贵州福泉参观,见证了古人水利设施的奇妙。明成化二年(公元1466年),平越卫指挥张能为解决城内用水困难,在石城另外开辟了一座小西门,将河流引入城中,称为“小西门水城”。到了明万历三十一年(公元1603年),知府杨可陶、指挥奚同柱又在水城外增加了一个长约170米的外城,把河流的一段围进城来,以防止敌人断绝水源。外城的城墙与原先的古城墙连在一起,河水通过城墙脚下的孔道流进城中。外城中还建有一道水坝,横跨在河上,坝下设计了5个泄水孔,水量小的时候,河水从孔道中流过,洪水期间,河水就从坝上翻过。这样既可保证城中用水,又不会在发洪水时被淹,足见设计的科学。

  1. 《耶路撒冷三千年》,[英]西蒙·蒙蒂菲奥里著,张倩红、马丹静译,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5年1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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