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长沙以后,我决定再北走一小段路程,到岳阳去。岳阳距离长沙不远,乘火车约两个多小时可到。我买了一张硬座车票,想和国内老百姓一起挤挤火车。这班火车从长沙始发,所以连硬座车都对号入座,不必争先恐后。硬座也挺舒服的,比起国内长途汽车的座位,宽松许多。

从长沙到岳阳,中途在汨罗停靠。这是传说中诗人屈原沉江的地方。火车开进汨罗站时,我第一次见到的,不再是书本上的汨罗,而是写在站牌上的汨罗。不久,火车离开汨罗站后,经过一座铁桥,桥下便是汨罗江了。远远望去,汨罗江面并不很阔,江水静静地流去,水天一色。江上有三五只古老的小舟停泊。江边草地翠绿,有人在垂钓。这里到处是水绿色的风景,悠闲恬静。绿油油的稻田,散布在许多大大小小的湖泊之间。越接近岳阳,小小的湖泊也越来越多了,因为洞庭湖就快到了。湖边都长满高高的芦苇。

在长沙,我住在主要招待港澳同胞和外宾的芙蓉宾馆,每晚九十元外汇券。到了岳阳,出了火车站口,便见到前面有火车站招待所,很简陋的样子。我决定试一试,想看看国内不同等级的旅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里一个床位只要八元人民币。那晚我的同房是一名六十多岁的老人,从湘西来岳阳出差的。

房里有蚊帐,有彩色电视,还算干净。厕所是公用的,但有抽水设备。整个来说,我觉得住在这种专门招待国内同胞的旅馆,也还不错,可以体验到更真实的国内生活。如果包房的话,那更舒服。这以后,我有时会专挑这种地方住宿,想更深入看看国内同胞的生活,甚至还住过比招待所还低一级的小旅社。唯一不便的是,这一类旅馆,有时会严格按照“国家规定”,拒绝招待我这种从香港来的同胞。

岳阳那年已升为市,但在市面上所见,明显的还很简朴,还没有感染到外头花花世界的繁华。这里可能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游客多来自国内。几乎没有甚么国外的旅客会来这儿。然而,在历史上,岳阳可能并不如此冷清。范仲淹的名篇《岳阳楼记》,不就说这儿“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吗?但现在,在长江三峡旅游,许多时候已经不须在岳阳停泊。岳阳的光辉历史,只能在文学史上去找寻了。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杜甫当年是登过岳阳楼的。然而,如今的岳阳楼,已不再是唐代或宋代的了,而据说是清代重修的,但重修的部分是哪些,不得而知。我常觉得,国内这些“重修”的古迹,都修得很“新”,好像完全重建的样子。岳阳楼看来也非常“新”,整体结构、式样和颜色,都和武昌的黄鹤楼很相像。

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背景便是洞庭湖。一艘大帆船,在暴雨中航行在洞庭湖上,摇来晃去,给我十分深刻的印象。在美国,那些专做老美生意的中国餐馆,几乎都有一道菜叫“洞庭虾”。当然,这些虾不可能是从洞庭湖中来的。菜名只不过反映了这些中国餐馆的湖南渊源罢了。所谓“洞庭虾”,其实是面粉油炸美国大虾,再加上酸甜酱。在美国五年,我也吃了不少“洞庭虾”。所以,到岳阳的第二天,便决定去游洞庭湖,和湖中的小岛君山。

从岳阳楼高处往下望,山下的洞庭湖上,有几只小舟在漂浮着,风景秀丽,正像范仲淹所说,“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而且“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然而,走到湖边,却是另一回事。如今的洞庭湖,已受到严重的污染。在码头附近,一家小卖店的外墙上,有一个用红漆写的大字告示:“沿湖是血吸虫易染地带,无防护设备严禁下水!”后来,在开往君山的船上,遇见几个君山的小学生。他们说,有一些同学已感染到这种血吸虫病,双脚发肿,不易治好。

当年的岳阳火车站,简朴、可亲。

在岳阳,我觉得还是那个小火车站最简朴可爱。它的外墙和柱子,漆上一种很罕见的泥黄色,非常耐看。站前广场上,人来人往,可是又不太拥挤,让人感觉到一股小城特殊逍遥的生活情调。我游过岳阳楼和洞庭湖后,准备乘坐晚上一六一次的快车到桂林去。下午没事,我坐在广场前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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