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三千年前那朵静夜的莲开

序言

三千年前那朵静夜的莲开

日子简约如茶,沉浮只是一种姿态,浓淡亦是寻常。在这熙攘来往的人间,看似繁盛又无依的万物,实则各有所求,各有所寄。过往的人事,随着斜阳庭院,消失在行走的风景里。

三千年前的窈窕淑女,还在河畔采着荇菜,那相求的君子,依旧为她魂牵梦萦,寝食难安。三千年前的蒹葭,依旧苍苍;三千年前的伊人,仍自在水一方。三千年前的桃花,循着时令开落,不与人言。三千年前的时光,在漫漫风尘中,悠悠荡荡地过去了。

孔子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诗,可抒情志,观世情,通人心,亦可怨刺上政。诗,可兴日月山川,可观岁月山河,可抒世情民风,可寄离合爱怨。

诗是每个时代的风景,是灵魂,也是宿命。诗,如檐角寂寂的风,似炉烟漫漫,是深情的岁月,亦为清凉的光阴。

《诗经》的珍贵,贵在民风俭约朴素,词句静美清扬。本是寻常人世,男女耕作,平畴田畈,溪山竹影,竟有那样美妙的风光。柴门菊院,炊烟庭前,不过是耕夫樵子,浣女凡妇,过着平实恬淡的日子,任凭岁序流转,仍旧怡然自安。

有时想着,每个朝代,都那样走上一遭,只做陌上客,不痴迷不停留。或姹紫嫣红,或风姿万千,又或平凡谦逊,安静如水。不与谁发生故事,更不纠缠任何的情感,不招惹微风细雨,乃至草木山石,亦不沾染。像尘埃那般淡淡来去,不可相见,无有影踪。

时光深邃且遥远,记忆悲伤又温柔。晨起,于小园摘山栀子簪头,携一束野菊插瓶,采荷花制茶。万物有灵,皆因人多情。读经写句,捞萍栽竹,可回诗经年代,可至魏晋星空,可观唐宋云烟,可赏明清风光。但也仅仅只是路过,无名利交织,亦无侠骨柔情。

我本不爱读《诗经》,觉先秦民风与我隔了迢遥岁月,不可企及。《诗经》说的是兴,而我心事清淡,远避尘嚣,不喜外界风云,亦不关人世消长。后读唐诗宋词,又觉字句深藏华丽,虽雅致清新,却不如《诗经》那般朴素天然,纯净留白。原来简单的物事,更是清扬婉转,也更能打动人心。

几千年光阴游走,江山变迁,世事沧桑,那些写诗的人,耕织的人,安居的人,以及放逐的人,早已幻作烟尘。曾经有过的情缘,许过的誓约,似流水春风,杳无痕迹。千万年的时光,一切都在消散,唯明月不改前身,但也只是简单的存在,与人相亲,又与人相离。

那些古老的先民,在属于自己的年代寂静生活,和草木相依,与鸟兽做伴,不曾期待在未知的将来,被谁恍惚记起。一如此刻的你我,过着平淡又繁复的日子,甘守寂寞。是萍草,是浮云,薄弱而坚定,从无处安放,到无所畏惧。

我们从未走近,亦未远离。后来,许多人在一些熟悉的景致里,有了似曾相识之感。或喟叹“春日迟迟,采蘩祁祁”,或爱慕“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或称羡“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只是,我们有了更多张扬的色彩、浓郁的世味,再也回不到《诗经》的古老纯粹。

在天边,人世经年,万物因为距离有了美感。都说岁月薄情,可是人又何曾善待过岁月?我们行走过的山水,经历的故事,是好是坏,或喜或悲,缘于自己。你说,你想回到从前,却不知,当下亦会是从前。而将来,竟无法预料在哪一天。

物转星移,变了的是诗心画意,不变的是春种秋藏。每个朝代,都有其自身的风骨,恰如每首诗,皆留下心情的痕迹。岁月无心,走过喧闹的凡尘,终有掩饰不住的忧伤。我看先人,或清澈质朴,或高才雅量,又或浩然清心,自觉卑微如草芥,天地渺渺,竟无处藏身。

人生乐事几何?清代郑板桥曾有过这样的描述:“茅屋一间,新篁数竿,雪白纸窗,微浸绿色。此时独坐其中,一盏雨前茶,一方端砚石,一张宣州纸,几笔折枝花。朋友来至,风声竹响,愈喧愈静。”

我自不及古人韵致,亦无多深意。平生志向薄弱,名利疏淡,喜乐简单,有时愿煮一茶,守一人,直至天荒。我怎不知,千古江山,贤君名相,英雄美人,最后皆付荒草枯杨。你看,村落田畴,瓦屋深巷,早不见,那时旧主。

但凡简洁的物事,恰若平淡的光阴,经久不息。如若《诗经》添了魏晋之风,唐宋之韵,江河之丽,便不再纯粹。《诗经》的留白,贵在天然,不刻意,无雕琢。恰如几千年前的人心,未曾经染过多的世事,亦不解凡间的风雨猜疑。与他们相守的,是不知疲倦的四季,是漫山遍野的草木,是流转不安的时光。

庄子云:“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人世风景悠悠,自是无尽,纵算看透,亦只是一时。万物井然有序,也苍茫无依,有如先人,藏于历史深处,各有故事,又共过一片云天,不分彼此。

小楼秋窗,心事如水。也曾有过繁华,被千万人记住,后又被悄然遗忘,如那庭园的花木,刹那美丽,不复存在。红尘寂寞,深深如雪,我们有的,只是当下,走过,或者走不过,都是一生。

月圆有诗,月缺有画。也许,这喧哗又薄凉的世间,从来不缺美好。每个人都是可有可无的尘埃,无谓往来,任意西东。所有的名利情爱,浓时如酒,淡时若风,但终是要过去。认真则伤,有遗憾,也未尝不好。

多想做诗卷里的人物,于岁月长廊,自在穿梭,无忧无惧。万般物事,到底虚无,汉唐之风,也如三春之景,被流年湮没,残存的,只是一点点记忆。数千年的光阴,写成了几册长卷,亦真亦幻,又何须在意。

多少故事,做了渔樵闲话,任他人笑谈。而我们,只是明月清风的过客,捧一本《诗经》,于廊下细读,些许朦胧,些许懂得。

你看,那清秋的黄花,一簇一簇,开满了阡陌。万事早有安排,所有的缘分,都无须执着,放下便是洒脱。

白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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