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之四 浦东西,江南北

故事之四 浦东西,江南北

黄浦江把上海分为浦东与浦西,汉江把首尔分为江南与江北。上海的女孩,首尔的男孩,每天穿过不同的江景,去体会别样的人生。

它:上海,中国,2012

她:Rina,菲律宾人,21岁,酒吧服务员

我:迈兮,中国人,20岁,大学生

它:首尔,韩国,2012

她:素英,韩国人,21岁,咖啡店收银员

他:细菌,韩国人,21岁,大学生

“师傅,到永康路。”

上海的出租车司机,本地人叫他们——“差头师傅”。爱讲故事的团体通常为人到中年的本地男性。想和他们聊天很容易,上车用上海话说出目的地然后寒暄两句,只要你问东问西,保准师傅和你聊一路。有时候根本不用你主动搭话,从你上车开始,他们就喋喋不休了,自顾自地说着奇闻逸事。炎炎夏日,这位师傅穿着长袖白衬衫,小头发往后梳得干净利落,看着就是个讲究人。我刚从上海浦东陆家嘴金融中心的若干幢摩天大楼中的一幢里走出,今天运气好,正好有个男人在我们大楼门口下车,我立马坐了上去。加班的缘故,坐地铁去浦西的永康路酒吧街上班铁定是来不及了,好在堵车时段过了,我得赶紧打车去。

“妹妹啊,下班了去喝酒啊?”

“没有啦,去打工,挣点外快,哈哈。师傅,要是路过全家超市停一下,我去买个三明治。”

我一边回答一边按着副驾驶座位后边的显示屏。上海许多出租车副驾驶座后面都有那么一块,大多数是广告,偶尔也有些微电影看。

“妹妹啊,你说这个显示屏幕装着有什么用?叫我说公司就是浪费钱,坐‘差头’又不是飞机,不能看电影,谁没事看广告你说对不对,放两张广告纸不就好了,要那么高科技干嘛。”

“师傅你说得对,我也觉得这个有点浪费资源。”

“就是嘛,我每接一个客人都会问问,到现在还没有人说这个屏幕有用的!”

“师傅好有趣啊,还会边开车边做调研啊?”

“啊唷,我和你讲啊,天天做调研也没想到会遇上今天这种事情,前面紧张死我了。就你前面那个客人啊,一个大男人长得阴阳怪气、梳个长头发,我看他上车阴森森盯着这个屏幕看,就和他‘嘎三胡’(上海话里聊天的意思)。我说这个屏幕没有用,还说也不知道谁把我们‘差头’公司老板搞定了,才每部车子装一个。这个人一路上也不说话,车子里气氛也被他搞得阴森森的。”

“大概他心情不好?或者也就是有可能他爱看广告?”

“小姑娘,刚才他下车前,丢给我一句话,‘这个东西,我发明的’,你说说看我怎么运气那么好,接到这么个客人,你说他会不会记下我号码投诉我啊?”

那屏幕上的广告实在无聊,我拿出手机,看到了半小时前细菌发来的消息:“迈兮,我今天又加班,饿死了,困死了,不过忍住了没喝办公室的速溶咖啡,素英亲手给我做的拿铁还在等着我呢。(调皮动画表情)”

细菌,是我高中时候最好的朋友之一,我们两个人有许多共同点,比如总有一些奇怪的想法并付出行动,比如都极度怀旧,比如决定做的事情都会很执着。高中毕业后虽然上了不同的大学,但我们一直保持联络。这个暑假我们俩分别回到上海和首尔,并且找到了份体面的实习。我们两人分享一个秘密,就是每天夜色降临,会换上不同的衣服,前往第二份工作。我们分别从上海浦东和首尔江南的高级写字楼飞奔到上海浦西的永康路和首尔江北的弘大,我卖酒他卖咖啡,经常交流工作感想。从初夏到盛夏,随着工作负荷越来越大,终于到了要做选择放弃其中一份工作的时候,我放弃了浦东,而他则留在了江南。

高中的时候我们一起在美国上寄宿学校,校规非常严格,周末离开校园去次商场都要“申报”的。有时候我们常常羡慕那些走读的美国同学,每到周一他们常常会交流一下在西餐厅、快餐店、加油站打工或是帮邻居带小孩的趣事。于是我和细菌约好了,等我们毕业了,有个暑假一定要尝试去打工。两个执着的人,最终做成了这件事,然而这件事情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在找工作的时候,我们意识到了东西方文化的不同。我们的美国同学,不论家境如何,在什么地方上学,都可以做最基础的工作而不被过多评论,可是在我和细菌的家乡上海和首尔,我们的很多同龄朋友都不太理解为什么我们要去打工,特别是在能去高大上的写字楼里工作的情况下。工作的第一周,我和细菌就都意识到在我工作的酒吧和他工作的咖啡馆里,每一个人都非常需要这样一份工作,而并不是像我们的美国同学,只是去赚一些零花钱或者经历一次社会实践。

夏末,按照约定,我从上海飞到了首尔,细菌把我从机场接到了江北他最喜欢的小餐厅,请我吃最地道的部队锅。是时候了,首尔的男孩和上海的女孩要交换他们属于这个夏天的成长故事了。韩国大妈端上了满满的锅,里面是红色的泡菜汤和各种配料,我们在等锅里的汤烧开,细菌给我倒了杯冰水。

细菌:自从工作忙碌以后我们互相联系也少了,今天正好给我讲讲你在酒吧工作以来的故事。

我:那你也得给我讲你后来的故事。

细菌:我哪有你那么有霸气,写字楼的工作不要了,继续去酒吧。对了,Rina最近怎么样?你工作结束了,她还继续在那里工作吗?

Rina,是我在那家小酒吧里最好的搭档。我第一天去工作的时候就看到她扎着马尾辫、穿着黑白竖条纹的衬衫、黑色的短裙,里里外外忙碌。那天当我们工作得闲时,会三句五句聊天。她告诉我她是菲律宾人,21岁,刚到上海快一年了,来永康路工作有小半年。永康路上有无数小酒吧,一半的客人都是外国人,所以有些店会招一两个能讲英文的服务员,其中也不乏一些菲律宾人。Rina是一个特别开朗的女孩,她时不时传授我一些小技巧,比如怎样倒啤酒不容易起泡,怎样端酒最稳。每天凌晨我们都一起下班,有些时候也会结伴去上海市区其他夜场玩。那阵子,我白天在上海浦东的写字楼里工作到晚上7点,每周有三个晚上8点左右在永康路开工,直到凌晨下班。办公室的生活比较枯燥乏味,我和细菌联系的时候提到最多的就是Rina。

我:她应该差不多两周前回菲律宾了,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联系上她。

细菌:那她的男朋友呢?叫什么来着?就是那个开运动酒吧的老头。

我:Rob,我去找过他一次。别提了,我都气炸了。

Rob,是Rina的男朋友,澳大利亚人。Rina的老家是菲律宾一个靠近沙滩的村庄,她好多年前就开始在那里的小酒吧打工了。Rob是众多游客中的一个,一年前和一帮朋友去菲律宾度假,偶然间在一个黄昏走进了Rina工作的小酒吧,请Rina跳了一支舞,后来便天天去那家酒吧,每次都会请Rina跳舞,并且留下可观的小费。Rina告诉我,她一开始并没有动心,因为听说过天使之城的故事,她可不想成为西方游客的玩物,最后大着肚子被抛弃。可是Rob真的很执着,事情由酒吧别的服务员传到老板那里,老板传到了村子里,村民传到了Rina妈妈的耳朵里。Rina的妈妈语重心长找她谈了一次,大致意思就是这个男人追了你都半个多月了,这种事情可不多见,你得好好把握机会,他若是能带你离开这里,跟着他便是值得的。Rina看着两个五岁的双胞胎弟弟,早已辍学、日常负责照顾他们的13岁的妹妹,想到爸爸妈妈每天都要去捕鱼干活,她突然觉得自己为这个家庭做的还是太少,也许应该把握机会赌一次。

那天晚上,Rob照样还是去喝酒,请Rina跳舞,Rina问他,你愿意带我走吗?Rob说,我的假期就快结束了,我在上海开了一个酒吧,你若是愿意,可以和我一起去上海经营。于是那夜,酒吧打烊后,Rina第一次陪着他一同离开。

后来,Rina便跟着Rob到了上海,两个人过起了同居生活,Rob并没有让Rina去他开的酒吧工作,而是让她待在家里。一次Rina听Rob的朋友说起上海永康路酒吧街有很多外国人,便打了个注意决定来找个兼职。虽然生活上的开销Rob都不需要她操心,但是她也希望能存些私房钱,寄回菲律宾。我们认识的夏天正好有欧洲杯足球赛,Rob的酒吧天天生意很好,只要有球赛,他几乎都整夜不回家。有一天我和Rina下班,她问我有没有兴趣去Rob的酒吧看场球,我欣然答应。见到Rob的一瞬间我很震惊,他看着应该至少有五十岁,满面油光,剃了个光头,所以不知道有没有白发,挺着啤酒肚,正和他一桌朋友们喝着啤酒。Rina拉我过去坐下,我一时半刻有点不适应,因为那一桌的男人们基本上和Rob差不多岁数,除了Rob以外几乎每个人身边都有个浓妆艳抹的三四十岁左右的“女朋友”,一个个穿着暴露,说着蹩脚的英文。从她们的眼神里,能看得出她们都不怎么待见Rina,我总觉得这眼神里是热辣的妒忌,毕竟Rina比她们每一个都年轻、漂亮。她们渐渐也开始打量着我,小声用中文讨论我和Rina,估计以为我也是菲律宾人听不懂中文。好在球赛很快开始了,大家的注意力也散开了。我一边看球赛一边和细菌发着短信,告诉他我这里的滑稽情形,那天他正好也和咖啡馆工作的朋友们一起约了下班去看球赛。

我:细菌,你有关心今年的国际新闻吗?中国和菲律宾的黄岩岛事件。这件事情的影响很大,我在电视报纸上看到相关报道——中国政府在领土问题上绝对不退让。我从来没和Rina聊过这件事,没想到她会先和我提起。她告诉我,在中国的菲律宾人签证一旦过期基本不能续签,算是黄岩岛事件后中国对菲律宾的一项制裁吧。说实话,作为一个中国人,我非常理解我国家的做法,但是看到Rina的遭遇后,我就觉得国与国之间的博弈对普通老百姓的影响原来超过我的想象。

细菌:所以Rina的签证是过期了?

我:她当时告诉我的时候说是快过期了。Rob并没有打算回澳大利亚,也没有打算结婚。对于Rina来说,一切都是被动的。有一天我们下班后一起去吃夜宵,她和我说她感到特别绝望,因为她都能想象回家后她的父母会有多么失望,村里人也会觉得她是在外面混不下去或是被抛弃了。她说她不怪Rob,因为Rob从来都没有赶她走,在一起生活近一年都是自己更依赖对方。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逼Rob结婚。唉,这就是个死局,Rina说着说着就哭了,她说如果没有签证的问题,也许她和Rob会一直生活下去,不论是在中国或者澳大利亚,她都愿意。

细菌:你别光顾着说,快吃点东西。

面前的盘子里,细菌不知不觉给我夹了好多吃的。他自己呢,撑着头,若有所思。

细菌:Rina真是个要强够倔的姑娘,不逼婚,不死缠烂打,还自己打工攒钱往家里送,和Rob朋友们身边的莺莺燕燕不是一类人。

我:后来工作忙了,我本打算辞去酒吧的工作,但是酒吧老板希望我多工作一段时间,因为Rina请假了。反正办公室的工作本来就很无聊,我便索性全职在酒吧上班。可是自打那夜我们吃夜宵后我再也没见到Rina,电话也打不通,最后我去Rob的酒吧找过他。

细菌:他怎么说的?

我:我进去的时候他还是和一帮朋友们围着桌子喝啤酒,不过这时候他身边也多了个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女人。他的原话是这样的:“我给了她买机票回菲律宾的钱,她不要,收拾行李走了。我本没有分手的打算,但是既然她无法继续留在上海,那么我们终究是结束了。”他翻篇这么快,我又何苦和他纠结Rina的下落。也许她回家了,不想再和上海的一切有联络了吧。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走后我一个人在小酒吧里工作总是感觉缺了点什么,有时候也会出神,总感觉她端着啤酒的身影就在身边。

我抓起筷子,决定开始专心地吃盘子里的食物,朝着细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当然明白,现在轮到他讲故事了。那个关于他的夏天,他的咖啡馆,还有他和素英的故事。初夏的时候,细菌刚告诉我他要去弘大区域的咖啡馆工作,我愣是没想通。因为咖啡馆不像酒吧街,城市里处处都有咖啡馆,我疑惑细菌为什么舍近求远,每天下班穿过汉江去打工。他说弘大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因为那里是年轻人的主场。素英这个名字,细菌从工作的第一天就开始提,基本上我每次说起Rina,细菌都会滔滔不绝讲到素英。细菌说每次有多余的材料或者是做错的饮料,素英都能把它们变成可口的新品给细菌品尝。在细菌的描述里,素英是一个留着过肩直发、皮肤白皙的丹凤眼女孩,她是大邱人,在首尔上大学。

细菌:迈兮,我情况后来很不妙,素英不理我了。你也知道,我爸发现我在咖啡馆打工的事情很不爽,逼着我辞职了,然后就逐渐和一起工作的小伙伴们断了联系。

我:素英不理你了?为什么?难道你去对她表白被拒绝了?不对呀,听你之前的描述她应该也对你有点意思的呀!

细菌:你别激动,好好吃饭,我慢慢给你说。韩国的情况你大致也了解,和美国是相反的,家里条件好的孩子一般是不出去打工的。我去咖啡馆工作后,发现里面其他的员工年龄和我都差不了几岁,一半都不是首尔人,但是他们都打好几份工才能勉强支撑在首尔的生活。我一直对我家的情况避而不谈,我骗他们我在釜山上大学,现在在修学打工攒学费。有一次外国顾客点单,素英没听懂,我就去帮忙,之后他们都问我怎么英文说得那么好,吓死我了,只能傻笑说我自己看美剧学得好。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是因为我很小就去国外念书!好在他们只知道我说得流利,却听不懂我的口音。

细菌:我真的很喜欢在那里工作,我们下班后有时也会三五成群去路边小摊喝烧酒、吃夜宵,这是我以前没做过的事情。他们大家会吐槽自己被别的打工地方的老板骂,下个月的房租交不出这些琐事,也会偶尔诉说一些老家的事情。有个来自光州的小伙子的故事给我留下印象特别深刻,他说他家以前在光州做汽车生意,特别有钱,他父母给他和他弟弟每个月的零花钱是他现在打工工资总和的五倍多,后来突然破产了,一夕之间他们被追债。还有素英,她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妈妈一个人带孩子也一定很辛苦,不过她总是很积极地面对生活中的困难。这些个夜晚,我最怕的就是他们问我的情况了,我经常装醉或者几句话敷衍过去,好在大家都不逼问,因为觉得每个人的成长经历都是辛酸的吧。每次我们吃完夜宵,我都会送素英回家,其实我们不顺路,我就是想送她,更何况,我不能和真的和我顺路的人一起走,万一被他们发现我家住哪里不就穿帮了嘛。

我:我也真是佩服你,你这是上演现实版“王子变青蛙”吗?居然还瞒住了所有人。

细菌:你在酒吧工作不隐瞒家庭情况吗?

我:我工作的是小酒吧,总共就四个服务员轮班,我还总和Rina一起,她从第一次听到我讲英文时就听出口音了,然后问我是不是在美国生活过,之后也没有详细问过。不过我能理解你,如果我工作的是家大酒吧,里面都是和我差不多岁数的中国人,我可能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

细菌:瞒也没有那么容易,说谎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一天正好是个小伙子的生日,他约大家下班后一起去小摊喝几杯。那天大家都比较尽兴,我也喝多了。我打算打车回家的时候素英跟上来了,小伙伴们也都说让素英送送我,毕竟大家都以为我们顺路。我糊里糊涂上了车就直接报了我家地址,模糊记得素英问我是不是确定,一路没说什么话我就睡过去了,接着素英把我推醒,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子正好停在我家门口,转头是素英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她问我:“你住这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一会儿后她接着说:“既然你住在这里,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工作?”一瞬间我就酒醒了,后悔也来不及了,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其实客观来讲,你也没撒谎,只是刻意隐瞒了自己的一些情况。她因此不理你了吗?

细菌:那是特别倒霉的一周,不单单素英发现了我的秘密,我爸爸也发现了,我去咖啡馆打工这件事我妈妈还是比较支持的,可是我们都一致认为不让我爸知道比较好。我爸知道情况后大发雷霆,他本来想让我去他的高尔夫球场学习经营的,我不想去。他看到我找了个在江南的证券公司实习后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但知道了我还在咖啡馆打工,他觉得太丢脸了,还说我脑子不正常,给我两个选择,要么立即去他的球场工作,要么辞了咖啡馆工作就还能留在江南上班,我选择了后者。最后一天去咖啡馆的时候素英和我之间还是很尴尬,不过她并没有把我的秘密告诉其他人。

我: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生气,还不理你呢?你的确是隐瞒了你的家庭情况,可是你并没有故意骗人或者做什么坏事啊。

细菌:这件事我纠结了很久,我想对于他们来说都在和贫穷战斗,繁忙的一天结束了可以喝一杯小酒、吃几串小吃、分享一下彼此的心境。而我本就不属于那个他们分享的环境,当素英发现我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一定觉得我打扰了他们的生活吧。同样的一份工作,对于我是一个人生体验,而对于他们却是生活的支撑。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在美国这不会是一个问题,而在韩国却是呢?

我:然后你打电话她不接,你发短信她不回?

细菌:是的。我也不再打扰她了。

我:细菌,我觉得你没做错什么,素英也没有,可是这件事情就莫名其妙错了。就像我觉得Rina的选择事出有因,我国家的政策也合情合理,可是那件事情就是让我唏嘘不已。唉,这两件事的演变怎么就那么不随人愿呢?

部队锅里的料都吃得差不多了,细菌机械地搅动着钢勺发呆,我捏了一下他的脸。

我:小子,这里也属于弘大区域吧,介不介意带我去你工作过的咖啡馆买杯饮料?

细菌:啊?今天素英上班的。

我:你在门口等我,我就买杯espresso。

半小时后我推门走进那家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咖啡馆,一个皮肤白净的年轻女孩冲我微笑。我简单说了一句“two espressos,thank you”,她收完钱便转身忙碌了。吧台里一共就两个人,另外一个男孩正低着头在制作另一杯饮料,我心想,他会不会是那个家道中落的光州男孩?Espresso制作起来很快,不出几分钟,素英便把咖啡递给我了。我出门转弯,把其中一杯递给了正在玩手机的细菌。

我:她和我想象的模样差不多呢。快喝吧,她亲手做的咖啡哦。咱们得打起精神,今晚不是还要带我去江南玩嘛?

接着我们穿越过了汉江,从接地气的江北到了高大上的江南,街上传来一阵旋律古怪的音乐。细菌说那是YG公司推出的一个奇怪的歌手,哪知几个月后这首《江南style》红到了地球另一头。

〈茉莉寒香〉

我:茉莉,在日本也是这样吗?有钱人家的孩子不出去打工?

茉莉:应该是这样的吧,我知道东京的节奏很快,怕是在外打工也没工夫了解一同打工的人的家庭情况吧。我想这个问题应该和国家发达水平没关系,大概是区域性文化吧?就是你属于哪个阶级,就该干属于你阶级的人该干的事情。不过我觉得你和你那个叫细菌的朋友有点太纠结于没有那么复杂的事情了。

我:怎么说?

茉莉:假如素英没发现他是个公子哥,故事怎么发展?他不是喜欢人家嘛?总有捅破的一天吧?那么他家的情况终究要告诉她。你觉得到时候会怎么样呢?问题可能比现在更复杂,这个素英是个好姑娘,知道他们不属于一个世界就干脆地划清界限,而不是去放长线钓不经世事的公子哥。你再想想看,细菌的老爹可不是省油的灯,他又怕他爹,你觉得他爸爸如果知道他不单单背着自己去咖啡馆工作,还在那里找了个家世差那么多的女朋友会怎么样?

我:恐怕将会是一场狂风暴雨。

茉莉:再说说你的那个菲律宾朋友Rina。你觉得Rob是个好货色吗?像他这样的糟老头在上海也只能和他的狐朋狗友一样找那群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吧?所以从菲律宾带来了年轻貌美善良的Rina,才会在一起那么久。但是你试想,如果没有签证问题,Rina在上海继续住下去,你觉得她要等多久才能和Rob结婚呢?或者在Rob的人生计划里根本就没有那天吧。你听我说,正常情况三四十岁的单身男人或许可以是很好的结婚对象,但一个男人五十多岁还没结婚,那么他对他人生的安排很可能就只有尽可能玩年轻的女人这一条了。

我:我怎么觉得你让我豁然开朗了?

茉莉:亲爱的,有时候不必纠结于现实的不美好,多想想未来,就舒坦多了。

  1. 首尔的弘益大学,艺术类专业尤为出色。校园附近区域聚集了很多有艺术梦想的年轻人。
  2. 部队锅:韩国火锅料理,源于朝鲜战争时代。将香肠、蔬菜、干面等食材放入辛辣酱汤锅底里煮食。
  3. 天使之城:菲律宾著名的红灯区,有很多混血儿在那里出生长大,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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