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海棠树吐出红色的芽苞,问我梦见你有多少次了。
醉 胡适
醉过才知酒浓,
爱过才知情重;——
你不能做我的诗,
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
注:载1917年2月《新青年》第2卷第6号。后作为第三节,与另一首《梦与诗》合并为一首,即“都是平常经验,都是平常影象,偶然涌到梦中来,变幻出多少新奇花样!//都是平常情感,都是平常言语,偶然碰着个诗人,变幻出多少新奇诗句。//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你不能做我的诗,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但以我个人观点来看,还是作为单独一首更耐咀嚼。
小诗 宗白华
生命的树上
凋了一枝花
谢落在我的怀里
我轻轻的压在心上
她接触了我心中的音乐
化成了小诗一朵
注:载1937年正风出版社《流云小诗》。
羞涩 金克木
一笑便低下眉眼。
你有什么不如意吗?
得意才感到不安呢。
又被我猜对了吗?
乍来到世间旅行的生客,
你的自觉的悲哀开始了。
你已自己知道自己的可爱,
不久便会听到你的幽怨声了。
注:载1936年上海时代图书公司发行《蝙蝠集》。
风 何达
我叫你给我一个名字
你说:“风”
立刻我好像听到
风的呼啸
卷起了雪
又从头上砍下来
你是要我
像风一样
用巨手
推送千张白帆万条浪
追赶着你
像追赶着光么?
倘若我叫风
请不要误认
那轻轻地钻过平静的柳条的
是我
假使我来找你
我将带着万里外的黄沙
向你倾泻直率的狂歌
(一九四三年)
注:载1949年中兴出版社《我们开会》,此书由朱自清先生作序并帮助出版。
沙扬娜拉 赠日本女郎 徐志摩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
注:徐志摩先生1924年随印度著名诗人泰戈尔访问日本时所作,原为同名组诗最后一段,后独立成篇。
种子——给江静 李虹
萧索的秋风
扫落了枯萎的叶子
种子
也跟着叶子掉下
种子
掉落在泥土里
不是一个生命的幻灭
而是拥抱着
倔强的意志
埋下一个由孕育而生产的春天呵
但是,
由冬天到春天的路上
没有冷酷的冰雪吗?
有的,
冰雪呵
要考验种子的坚贞
有骨头的种子
有信念的种子
才能以绿色的笑
迎接春天
注:载1948年12月1日版《彩色的画像》(诗号角丛书),李虹为笔名,作者本名黎风,当时在北平师大读书。江静生平不详。
无题 彭丽天
这颗心是入定的一湖水,
没有云霞和夺目的虹霓,
没有落花带来春风的香,
但你来惊动起了这波浪。
这颗心是古旧的一张琴,
潇潇夜里弹泠泠的清音,
低低的幽咽,轻轻飞扬,
但你来挑动这火的歌唱。
注:写于1931年,载1937年4月版《晨夜诗庋》,该书由闻一多先生任发行人,并设计封面和作跋。作者当时为清华大学外语系学生。庋字读guǐ,收藏的意思。
过伊家门外 汪静之
我冒犯了人们的指谪,
一步一回头地瞟我意中人;
我怎样欣慰而胆寒呵。
注:载上海亚东图书馆1922年8月初版《蕙的风》,作者为湖畔诗社诗人,被朱自清先生称为“专心作情诗”的四个年轻人之一(另三人为应修人、潘漠华、冯雪峰)。
无题 胡适
电报尾上他加了一个字,
我看了百分高兴。
树枝都像在跟着我发疯。
冻风吹来,我也不觉冷。
风呵,你尽管吹!
枯叶呵,你飞一个痛快!
我要细细的想想他,
因为他那个字是“爱”!
注:这首诗写于1941年12月7日,作者时年50岁,仍有如此初恋般的情愫。诗是写给美国女子罗维兹的,那封在结尾加了一个“爱”的电报是1938年7月7日发来:Received forwarded letter today. Miss Laotouze unbelievably. Returning New York. Love. HsioHaiTze.
余英时先生译为:今天收到转来的信,想念“老头子”到了令人不能相信的地步。即返纽约。爱。“小孩子”。
不足之感 朱自清
他是太阳,
我像一枝烛光;
他是海,浩浩荡荡的,
我像他的细流;
他是锁着的摩云塔,
我像塔下徘徊者。
他像鸟儿,有美丽的歌声,
在天空里自在飞着;
又像花儿,有鲜艳的颜色,
在乐园里盛开着;
我不曾有什么,
只好暗地里待着了。
注:创作于1920年10月3日,内省的语气中极写心中的敬慕。作者当年夏天从北京大学哲学系毕业,在南方某中学任教。
寄之琳 废名
我说给江南诗人写一封信去,
乃窥见院子里一株树叶的疏影,
他们写了日午一封信。
我想写一首诗,
犹如日,犹如月,
犹如午阴,
犹如无边落木萧萧下,——
我的诗情没有两片叶子。
注:载1944年新民印书馆出版的《水边》(废名、开元合集)。之琳指的应该是诗人卞之琳先生。因为创作阅读心理的时代差异,民国诗人给同性写诗,有时候也整得像是表达爱情似的。前面朱自清先生的《不足之感》,同样让人产生如此联想。正所谓诗无达诂,我认为这首诗里的“两片叶子”,当成爱情表述也能解释得通,尽管与诗人创作初衷已相距甚远了。
小夜 白文
小夜以寂寞之门
闭住了竖琴的呼吸
我遂凭窗对眨眼的星星
默诉我心底的秘密。
神在清氛中注入浓郁的酒
醉了的我唱着无声之歌
声在天外,银河的彼岸
小夜沉静的足
停留在我的窗畔。
有谁在这小夜里默无声息
以无眠的眼诉他心底秘密。
注:此诗写于上海沦陷区。作者曾于1942年12月在上海与石挥等合演话剧《秋海棠》,其余生平不详。
春阴 南星
海棠树吐出红色的芽苞,
问我梦见你有多少次了。
等到花谢时去数落英吧,
片片密藏着迷离的故事。
惊人梦的是火车的笛声,
雨落着山鸟又轻细地叫。
我张开了伞便垂下头来,
不见那一条春天的溪水。
注:作者姓杜,毕业于北京大学西语系,为20世纪30年代现代派诗人。
我们在月光底下缓步 玄珠
我们在月光底下缓步,
你怕草间多露。
我们在月光底下缓步,
你如何懒懒地不说话?
我们在月光底下缓步,
你软软地头靠着我的肩窝。
我们在月光底下缓步,
你脉脉双眸若有深情难诉!
终于你说了一句:明日如何……
我们在月光底下缓步。
注:写于1927年8月9日,载1927年《文学周报》第5卷第16期,玄珠即茅盾先生。这是一首茅盾轶诗,人民文学出版社《茅盾全集》也未收入。
能唱 王独清
你的头发,你的头发,——
你的头发是在闪着波浪,
里面好像满藏着温柔,又满藏着忧伤
哦,我觉得你的头发呀,能唱,
你的头发呀,能唱……
你的眉毛,你的眉毛,——
你的眉毛在给人诉说着失望,
是这样迷人的活动,这样迷人的又弯又长……
哦,我觉得你的眉毛呀,能唱,
你的眉毛呀,能唱……
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你的眼睛好像有许多故事要讲,
那故事好像有一种会使人落泪的凄凉……
哦,我觉得你的眼睛呀,能唱,
你的眼睛呀,能唱……
哦,能唱,能唱,能唱……
你的头发能唱,
你的眉毛能唱,
你的眼睛能唱,
——但是你的口呀,却总是闭着不响!
注:作者曾先后赴日本、法国留学,曾主编《创造月刊》,为创造社后期主要诗人之一。1940年病逝,年仅42岁。其诗感伤,充满柔情。
温柔 胡也频
你坐在荷花池畔的草地上,
将清脆的歌声流荡到花香里,
并诱惑我安静的心儿,
像飘渺的白云引着月亮。
你倦了,以明媚的眼光睨我
又斜过你含笑的脸儿,
如春阳里雪捏的美人,
软软地须要持撑。
我偷望远处的飘忽袖影,
灿烂在树上的艳冶阳光……
你的发儿已散漫到我的胸前了
并语我:那鸭群戏水是无意思。
啊!当你单独地走过绿荫,
那流泉岩畔的芷草,路旁的玫瑰,
与藕香亭下的百合,都羞怯了,
我不能唱着歌儿描你的美丽。
注:此诗写给恋人丁玲,纯真、热烈而奔放。作者1931年2月8日在上海龙华被当局杀害,为左联五烈士之一。
我的恋人 戴望舒
我将对你说我的恋人,
我的恋人是一个羞涩的人,
她是羞涩的,有着桃色的脸,
桃色的嘴唇,和一颗天青色的心。
她有黑色的大眼睛,
那不敢凝看我的黑色的大眼睛——
不是不敢,那是因为她是羞涩的,
而当我依在她胸头的时候,
你可以说她的眼睛是变换了颜色,
天青的颜色,她的心的颜色。
她有纤纤的手,
它会在我烦忧的时候安抚我。
她有清朗而爱娇的声音,
那是只向我说着温柔的,
温柔到销熔了我的心的话的。
她是一个静娴的少女,
她知道如何爱一个爱她的人,
但是我永远不能对你说她的名字,
因为她是一个羞涩的恋人。
注:写于1928年,诗人时年23岁,寄居在上海施蛰存处,爱上了施蛰存的妹妹施绛年。此诗收入1929年4月1日出版的诗人自编的第一本诗集《我底记忆》,诗集扉页印有A Jeanne(给绛年)几个法文字。
伊的眼 汪静之
伊的眼是温暖的太阳;
不然,何以伊一望着我,
我受了冻的心就热了呢?
伊的眼是解结的剪刀;
不然,何以伊一瞧着我,
我被镣铐的灵魂就自由了呢?
伊的眼是快乐的钥匙;
不然,何以伊一瞅着我,
我就住在乐园里了呢?
伊的眼变成忧愁的引火线;
不然,何以伊一盯着我,
我就沉溺在愁海里了呢?
注:写于1922年6月4日,收录亚东图书馆1922年版《蕙的风》。
游云 曲秋
飘忽的游云,
荡逸着在那山亭。
灰白的天海茫茫,
我欲度没有慈航。
严酷的冰冬呀!
请早随秋娘回来!
凝结了我的心儿,
莫让他凭空萦想。
注:曲秋即陈毅,这是一首比较少见的陈毅元帅的现代诗。原载1925年9月23日北京《晨报副刊》,署名“曲秋”。
夏夜 何其芳
在六月槐花的微风里新沐过了,
你的鬓发流滴着凉滑的幽芬。
圆圆的绿阴作我们的天空,
你美目里有明星的微笑。
菊花悄睡在翠叶的梦间,
它淡香的呼吸如流萤的金翅
飞在湖畔,飞在迷离的草际,
扑到你裙衣轻覆着的膝头。
你柔柔的手臂如繁实的葡萄藤
围上我的颈,和着红熟的甜的私语。
你说你听见了我胸间的颤跳,
如树根在热的夏夜里震动泥土?
是的,一株新的奇树生长在我心里了,
且快在我的唇上开出红色的花。
注:收入1936年出版的《汉园集》,为郑振铎编“文学研究会创作丛书”之一。这本书是三位北京大学文学院青年诗人的合集,内收何其芳的《燕泥集》、李广田的《行云集》、卞之琳的《数行集》。
春天的心 林庚
春天的心如草的荒芜
随便的踏出门去
美丽的东西到处可以拣起来
少女的心情是不能说的
天上的雨点常是落下
而且不定落在谁的身上
路上的行人都打着雨伞
车上的邂逅多是不相识的
含情的眼睛未必是为着谁
潮湿的桃花乃有胭脂的颜色
水珠斜打在玻璃车窗上
江南的雨天是爱人的
注:载1934年《现代》杂志五卷三期。废名先生赞其“很自然的、同时也是突然的,来一份晚唐的美丽”。
窗 莪伽
在这样绮丽的日子
我悠悠地望着窗
也能望见她
她在我幻想的窗里
我望她也在窗前
用手支着丰满的下颌
而她柔和的眼
则沉浸在思念里
在她思念的眼里
映着一个无边的天
那天的颜色
是梦一般青的
青的天的上面
浮起白的云片了
追踪那云片
她能望见我的影子
是的,她能望见我
也在这样的日子
因我也是生存在
她幻想的窗里的
注:这首诗写于诗人在常州任教时期,发表于1936年12月《新诗》月刊一卷三期。莪伽就是艾青先生。
窗 陈敬容
你的窗
开向太阳
开向四月的蓝天
为何以重帘遮住
让春风溜过如烟?
我将怎样寻找
那些寂寞的足迹
在你静静的窗前
我将怎样寻找
我失落的叹息?
让静夜星空
带给你我的怀想吧
也带给你无忧的睡眠
而我 如一个陌生客
默默地 走过你窗前
注:1939年4月写于成都,载文化生活出版社1948年版《盈盈集》。原作二首,这里选录第一首。
笑的种子 李广田
把一粒笑的种子
深深地种在心底,
纵是块忧郁的土地,
也滋长了这一粒种子。
笑的种子发了芽,
笑的种子又开了花,
花开在颤着的树叶里,
也开在道旁的浅草里。
尖塔的十字架上
开着笑的花,
飘在天空的白云里
也开着笑的花。
播种者现在何所呢,
那个流浪的小孩子?
永记得你那偶然的笑,
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
注:载1936年出版的《汉园集》(三位青年诗人的合集,内收何其芳的《燕泥集》、李广田的《行云集》、卞之琳的《数行集》)。
Imitation of Love 赵景深
且在这园里漫步,
假装着你是我的爱侣。
缓缓的踏着细沙,
絮絮的说着碎语。
热的阳光照着校园,
且拣那荫翳处躲避。
说着别人的蔷薇之梦,
就算是说的我们自己。
我怕你会拒绝我,
不敢将爱字向你提起。
且让我多欺骗自己一会吧,
别让这一点幼苗枯萎。
蹲在花坛前,你立得痠了,
越发像是一个小小的孩儿。
你仰望着高树要采那樱桃,
且当我勇士,勇敢的攀援上去。
注:题目Imitation of Love意为假装的爱。载《南风》1939年1卷1期。
春 穆旦
绿色的火焰在草上摇曳,
他渴求着拥抱你,花朵。
反抗着土地,花朵伸出来,
当暖风吹来烦恼,或者欢乐。
如果你是醒了,推开窗子,
看这满园的欲望多么美丽。
蓝天下,为永远的谜迷惑着的
是我们二十岁的紧闭的肉体,
一如那泥土做成的鸟的歌,
你们被点燃,却无处归依。
呵,光,影,声,色,都已经赤裸,
痛苦着,等待伸入新的组合。
注:这首诗写于1942年2月,意象缤纷,充满野性的力量。穆旦先生曾对《春》作过多次修改,此处依照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版本。据李章斌先生考证(见2009年第5期《中山大学学报》),《春》第10行在《穆旦诗集(1939-1945)》(1947年5月作者自费出版)中为:“你们被点燃,卷曲又卷曲,却无处归依。”而在《穆旦诗选》(杜运燮编,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初版)中则是“你们被点燃,却无处归依。”其他诗句也曾有过多次修改。例如第5-8行,即有三个不同版本:“如果你是女郎,把脸仰起,/看你鲜红的欲望多么美丽。//蓝天下,为关紧的世界迷惑着/是一株廿岁的燃烧的肉体,”见1942年5月26日《贵州日报·革命军诗刊》;“如果你寂寞了,推开窗子,/看这满园的欲望多么美丽。//蓝天下,为永远的谜迷惑着/是人们二十岁的紧闭的肉体,”见1947年3月12日《大公报·星期文艺》(天津版);“如果你是醒了,推开窗子,/看这满园的欲望多么美丽。//蓝天下,为永远的谜迷惑着/是我们二十岁的紧闭的肉体,”见《穆旦诗集(1939-1945)》第81页,1947年5月作者自费刊印。
冬夜 辛笛
安坐在红火的炉前,
木器的光泽诳我说一个娇羞的脸;
抚摩着褪了色的花缎,
黑猫低微地呼唤。
百叶窗放进夜气的清新,
长廊柱下星近;
想念温暖外的风尘,
今夜的更声打着了多少行人。
注:载1948年森林出版社《手掌集》。诗末作者自注“1934年12月西山松堂一夜”。
鸟儿飞去 朱英诞
什么鸟儿伴着你飞去,
那海鸥的巢在哪儿,
你堕地的哭声?
是不是那一片神秘的大海?
什么鸟儿伴着你飞去,
那白鹇的巢在哪儿,
你初恋的美?
是不是那凄凉的月?
什么鸟儿伴着你飞去,
那鹪鹩的巢在哪儿,
你六月的新娘?
是不是那一条小园里的斜枝?
什么鸟儿伴着你飞去,
那乌鸦的巢在哪儿,
寒冷的人哪?
是不是那落日里的岩石?
注:朱英诞1940年至1941年曾在日伪统治下的北京任北大讲师,在沦陷区文坛颇活跃。其作品清丽隽永,在《中国沦陷区文学大系》等书中多有收录。
姑娘 陈辉
三月的风,
吹着杏花。
杏花,
一瓣瓣地,
一瓣瓣地,
在飘,
在飘呀。
姑娘,
坐在井边,
转动了辘轳,
用眼睛,
向哥哥说话……
——哥哥,
哪儿去呀?
哥哥,
笑了一笑,
背着土枪,
跑向响炮的地方去了。
杏花,
飘在姑娘的脸上。
姑娘,
鼓着小嘴巴,
在想:
这一声,
该是哥哥放的吧?
注:这首诗选自魏巍主编的《晋察冀诗抄》。作者陈辉1945年被日伪军杀害,年仅24岁。
游女 黄雪尘
风从花里飘香。
底事有蜜蜂之记忆?
垂杨遮不断寻芳之路,
冬天里的春天!
桃花恃东风的受宠,
游女的笑靥有那样的粉红。
磁石的眸子;
转恨自己有颗铁的心了……
注:载1948年中兴日报社出版的诗集《梦》。
八重子 戴望舒
八重子是永远地忧郁着的,
我怕她会郁瘦了她的青春。
是的,我为她的健康挂虑着,
尤其是为她的沉思的眸子。
发的香味是簪着辽远的恋情,
辽远到要使人流泪;
但是要使她欢喜,我只能微笑,
只能像幸福者一样地微笑。
因为我要使她忘记她的孤寂,
忘记萦系着她的渺茫的乡思,
我要使她忘记她在走着
无尽的、寂寞的、凄凉的路。
而且在她的唇上,我要为她祝福,
为我的永远忧郁着的八重子,
我愿她永远有着意中人的脸,
春花的脸,和初恋的心。
注:八重子为日语人名,是一位日本舞女。戴望舒为笔名,语出屈原《离骚》:“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
偷寄 应修人
行行是情流,字字心,
偷寄给西邻。
不管娇羞紧,
不管没回音,——
只要伊
读一读我底信。
注:西邻是泛指,邻居的意思。
无题 张爱玲
他的过去里没有我
曲折的流年
深深的庭院
空房里晒着太阳
已经成为古代的太阳了
我要一直跑进去
大喊:“我在这儿!
我在这儿呀!”
注:这首诗载1945年6月第21期《天地》,出现在胡兰成的文章《张爱玲与左派》中。
银鱼 施蛰存
横陈在菜市里的银鱼,
土耳其风的女浴场,
银鱼,堆成了柔白的床巾,
魅人的小眼睛从四面八方投过来。
银鱼,初恋的少女,
连心都要袒露出来了。
注:银鱼为淡水鱼,体长略圆,细嫩透明,因色泽如银而得名,与松江鲈鱼、黄河鲤鱼、长江鲥鱼,并称中国四大名鱼。
邮吻 刘大白
我不是不能用指头儿撕,
我不是不能用剪刀儿剖,
只是缓缓地
轻轻地
很仔细地挑开了紫色的信唇;
我知道这信唇里面,
藏着她秘密的一吻。
从她底很郑重的折叠里,
我把那粉红色的信笺,
很郑重地展开了。
我把她很郑重地写的
一字字一行行,
一行行一字字地
很郑重地读了。
我不是爱那一角模糊的邮印,
我不是爱那幅精致的花纹,
只是缓缓地
轻轻地
很仔细地揭起那绿色的邮花;
我知道这邮花背后,
藏着她秘密的一吻。
注:这首诗写于1923年,收入1926年出版的作者第二部新诗集《邮吻》。
山里的小诗 冯雪峰
鸟儿出山去的时候,
我以一片花瓣放在他嘴里,
告诉那住在谷口的女郎,
说山里的花已开了。
注:最早收录在湖畔诗社1923年版《春的歌集》。单纯透明,真挚深情。
欢乐 何其芳
告诉我,欢乐是什么颜色?
像白鸽的羽翅?鹦鹉的红嘴?
欢乐是什么声音?像一声芦笛?
还是从稷稷的松声到潺潺的流水?
是不是可握住的,如温情的手?
可看见的,如亮着爱怜的眼光?
会不会使心灵微微地颤抖,
而且静静地流泪,如同悲伤?
欢乐是怎样来的?从什么地方?
萤火虫一样飞在朦胧的树阴?
香气一样散自蔷薇的花瓣上?
它来时脚上响不响着铃声?
对于欢乐,我的心是盲人的目,
但它是不是可爱的,如我的忧郁?
注:载1933年3月5日成都《社会日报·星期论坛》第7期。
一个深夜的记忆 鲁藜
月光流进门槛
我以为是阳光
开门,还是深夜
不久,有风从北边来
仿佛吹动了月亮的弓弦
于是我听见了黎明的音响
河岸被山影压着
有星流过旷野去
我感觉到,万物还在沉睡
只有我是最初醒来的人
注:载1943年希望社《醒来的时候》(七月诗集之一)。这首诗写的是生命的觉醒,也是爱的觉醒。
蕾 邹荻帆
一个年轻的笑
一股蕴藏的爱
一坛原封的酒
一个未完成的理想
一颗正待燃烧的心
注:这首诗写于20世纪40年代,诗人曾卓20世纪80年代评论说:“这首小诗是四十多年前写的。诗人当时也还年轻。也可以将这首小诗当作是他自己的写照,虽然他可能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因为,正是出于他对生活的爱和理想的追求,才有可能使他在一朵小小的花蕾上有了这样丰富的感觉,或者说,他在对一朵小小的花蕾的赞美中,寄托了他的情怀。使诗中活跃着一种青春的乐观和活力。”
恋女之篱笆 徐迟
你的头发是一道篱笆,
当你羞涩一笑时,
紫竹绕住了那儿的人家。
因为你是闪闪躲躲的,
在恋人的我的面前,
也是永日奉羞涩为你的篱笆的。
如今我记不起你眼眉的一瞥,
只有我伏着窥视过的篱笆,
我记得开放在上面的是一朵黄花。
注:此诗写于1935年,载1936年版诗集《二十岁人》。
是你告诉了杏花么 罗吟圃
是你告诉了杏花么?
它一见我就低头。
是你告诉了黄鸟么?
它对我唱个不休。
透漏了这秘密的消息,
教满园顷刻都传遍。
你再走过玫瑰丛时,
多管你同样的红了脸。
注:载1930年上海泰东图书局印行《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