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身爱国学生运动
弃学从军
参加土改工作队
最受欢迎的“引苦员”
一专、三会、八能
投身爱国学生运动
中学时,爸爸一直偏好文科,但考大学时想的是要实业救国,所以他学的是工商管理专业。
在重庆大学,他做了一件足以改变他一生的大事。可以说,这件事也改变了整个家庭及全家人的命运:爸爸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地下外围组织。
1948、1949两年,是中华大地政权行将更迭的年代。在当时,每个月甚至每天都有城镇或乡村变换政权,天翻地覆。在重庆,共产党地下组织领导的学生运动、工人运动、农民运动同国民党政府作最后决战前夕的较量。
在这种大环境下,爸爸开始醉心于阅读进步书籍,积极参加各种进步学生活动。
有一位名叫赵晶片的老师,很快发现阎肃同学有与众不同的文艺天分,就经常有意安排他参加排演一些文艺小节目。他和同学们一起排演《黄河大合唱》,自编自演小话剧《张天师做“道场”》讽刺蒋介石。赵老师还给他们传看共产党办的《新华日报》,推荐他们读进步书籍。可是有一天,赵晶片老师突然被国民党特务抓走了。这时,他们才知道,赵老师原来是一名共产党地下党员。
不久,反动派发动了一系列反共事件,接连发生的事情让爸爸感到震惊:为什么中国人要打中国人?到底谁能救得了苦难的中国?
就在这时候,又有一些进步老师和同学悄悄给他送来《共产党宣言》《新民主主义论》等革命书籍。爸爸把那些小册子揣在怀里,晚上趴在灯下一句一句地读完,心里一下子感到亮堂多了,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党的思想。
在进入重庆大学后不久,他很快就接触到地下党并接受了共产主义思想的洗礼,树立了崭新的信仰,并积极地投身到爱国学生运动当中。
那年,爸爸加入了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
因经常参加地下党组织的各种活动,爸爸还不时会被国民党特务盯梢、跟踪。在当时的重庆,家里有带花园的大房子,还参加革命的青年并不多,这反倒让跟踪的特务摸不着头脑了。
爸爸说现在有些电影、电视剧把学生运动说得太容易了,其实那是相当艰苦、残酷的。当时,共产党、共青团在大学里组织活动,积极发展;同时,国民党也在大学生中发展了很多特务、眼线。
⊙着军装的风采
就拿游行来说,进步学生研究、制定好的游行路线、时间、规模常被特务探听到情况。当游行队伍行进到某个路口时,总是会突然遇到斜刺里插出一队“人马”,不是“迎亲”的,就是“送殡”的,从游行队伍当中一插,拦腰切断,弄得你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稍一摩擦起冲突,即从四周窜出数十彪形大汉,从花轿或棺材里抻出大棒行凶。那些学生哪打得过这些特务啊,每一次游行,同学们受伤乃至牺牲的事情时有发生。
但爸爸他们热情高涨,似乎从来也不懂得害怕。这也难怪,因为当时被抓、被迫害太司空见惯了。更重要的是,抗战胜利后,毛主席到重庆参加国共谈判,再加上周恩来副主席在重庆的影响,红岩村以及《新华日报》长期的工作,使得青年学生们都对延安心怀崇敬、向往,认为那里是中国的希望。
爷爷对爸爸的这些活动开始并不太知情,知道后也没有反对。
爸爸应该是在上大学前后开始了他朦胧的初恋,也可能是受父母之命。
那女孩儿叫李效兰,是当时重庆交通局长的千金,两家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爷爷奶奶都挺满意。在当时的一张全家福照片中,还有她的身影。
后来爸爸参加革命,并放弃学业跟随解放军队伍走了,也就放弃了这段感情。这听起来有点像中国版的“保尔·柯察金”,不过,保尔和冬妮娅后来还在火车站见了一面,这和我老爸不一样。听说李效兰阿姨后来考上了北大,真希望她一生都好。
弃学从军
1949年重庆解放前,爷爷的几位朋友也曾劝他要早作打算,本来可以去台湾的,但爷爷不愿意。后又有朋友帮忙安排了去香港的船票,爷爷这时已经是60来岁的人了,觉得自己老了,走不走?去哪里?这关乎一家人命运的大事,还是听长子的吧。
可爸爸那时已投身革命当中,怎么可能走呢?在家里表态说:“要走你们走,我哪儿都不去,我要迎接解放。”
爷爷听罢,说:“那就听老大的吧。”就这样,一家人留了下来,爷爷觉得自己没干过什么坏事,不用担心。
新中国成立了,爸爸跟着部队走了。
社会在发生了大变革后,进入了一小段相对安定的时期。重庆也一样,爷爷家也一样。这时二叔也考上了大学,姑姑读小学,四叔还小,爷爷、奶奶谨慎地注视着身边的变化。
没过多久,平稳之后的动荡开始了。
1952年,新中国迎来了第一次大运动──“三反五反”。
运动一开始,爷爷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先是让爷爷彻底交代问题,爷爷说没有问题,接着一些人就硬逼着爷爷揭发企业董事长的偷税、漏税等罪行。爷爷是重义气、轻生死的人,更不可能无中生有地陷害朋友,所以爷爷的发言总不能叫这些人“过瘾”,于是爷爷就被轮番“开会”,取消了睡觉。在气、急和极度疲劳下,爷爷终因高血压导致突发脑溢血,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享年64岁。
爷爷刚强一生,从不服软,果敢、坚强、暴躁,讲义气。
参加土改工作队
上个世纪80年代初的一天,我们全家人在北京玉泉路乘坐338路汽车去西单。发车前,爸爸和司机师傅攀谈起来,问:“您是部队转业的吧?”
“没错啊,您呢?”
“我还没退。您是‘几野’的?”
“‘二野’的。”
“我也是‘二野’的。”
“呦,真巧。咱们‘二野’不穷不富。”
“没错,不穷不富。您几个孩子啊?”
“三个秃小子,费劲死了。这是您小孩啊?”
“是,一儿一女。”
“看您多好。”
下车前,爸爸对妈说:“还得是咱部队的老人行,这车开得又快又稳当。”
爸爸当年参加的部队就是被称为不穷不富的“二野”──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爸爸当年在全国解放的大形势下,弃学从军。那是他踏进革命队伍、迈入党的怀抱的第一步。
一个青年的梦想有了阳光雨露的滋养,就这样梦想成真。那时西南团工委从学校选调干部,他大学还没毕业,就积极报名参加,来到西南团工委青年艺术工作队做团的宣传工作,后又被安排在“二野”所属的西南军区青年艺术工作大队工作。
当时正赶上部队帮助地方开展土地革命,爸爸即去参加了土改工作队,来到四川郫县豆瓣村搞土改,任土改工作队的秘书长。
最受欢迎的“引苦员”
那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新中国在千疮百孔中刚刚复苏,战火再次燃烧到与朝鲜一江之隔的新生共和国。
“到前线去,到前线去!”在西南团工委青年艺术工作队里,20来岁的青年阎肃热血沸腾,一天到晚嚷着要上前线。
正好团工委青年艺术工作队要抽人随部队一道到朝鲜前线慰问。听到这个好消息,我爸激动得立马主动请战。
1952年,我爸随部队开进了朝鲜,成了一名“最可爱的人”。
烈火一样的激情,伴着我爸的战斗岁月。因他文化水平比较高,在部队被分配干宣传工作。白天,他来到部队战斗一线,了解各连队的英雄事迹;傍晚,他就现编现写现唱,表演给战士们看。
那时候战士们唱的曲调千篇一律都是朝鲜的一个民歌曲调,最后结尾是“嗡嘿呀……”唱什么最后都是以“嗡嘿呀……”结束。这也好学,志愿军战士们跟着学得都挺快。他在前面唱一句:“二排战士英勇冲锋炸碉堡啊,嗡嘿呀……”战士们就跟着唱:“嗡嘿呀……”反正不管他唱什么,战士们都跟着一起“嗡嘿呀……”后来就连附近的朝鲜老百姓也来跟着“嗡嘿呀”,那就更正宗了。总之,这个节目到哪儿都特受欢迎。
在战场上,对搞宣传工作的同志都要求做到“一专、三会、八能”。爸爸能编故事,说相声,又能唱,还能跳舞,扮演过侦察兵,也演过美国大兵。他还是非常称职的“引苦员”。
通常在大战役前,部队都要做战前思想动员,把战士们深厚的阶级感情及对敌人的满腔仇恨调动出来。我爸就到各连排“引苦”。记忆最深的是给战士们讲一个“瞎老妈”的故事:
“瞎老妈苦啊……”在听到我爸一上来这句沉重的叹息时,本来还放松着的战士们立刻肃穆起来。我爸接着讲:
⊙着军装的风采(右)
“瞎老妈有三个儿子,但不幸的是,在那万恶的旧社会,大儿子在抗日时被日本的炸弹炸死了,这老妈哭啊,哭啊,哭瞎了一只眼睛……后来,二儿子出去扛长活,回家的路上又被国民党反动派抓了壮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老妈哭啊,哭啊,另一只眼睛也哭瞎了。就剩下个三儿子相依为命,可万万没想到,老三也……”每当讲到这儿,战士们也都开始痛哭流涕了,并相继高呼口号:“打倒……!”“打倒……!”在这个连队完成任务了,他又转到下个连队“引苦”去了。
据说,我爸当时是最受欢迎的“引苦员”。
前线,敌机无休止地轰炸。
缺水少粮,吃的只有炒面,没有蔬菜,每天连觉都睡不好。
有一天,我爸从一个阵地到另外一个阵地去演出,徒步翻过一座山时,他看得惊呆了,山冈上的墓碑一座连着一座,一片接着一片,漫过成片的山林,那是无数志愿军官兵在那场战争中用血肉垒起的最悲壮的“阵营”!一座座墓碑纵成列、横成排,坐北朝南顺着山势立起。每个碑石高二尺、宽尺余,上方涂刻着一颗红五星,标明着牺牲者的身份,所有的墓碑都朝着祖国的方向。
他在墓碑前站了好久,想起许多,一股悲壮的豪情久绕心头。
想一想他们,那是无数位烈士啊,有的连姓名都没有留下,他们舍弃家园把年轻的生命献给了祖国,献给了朝鲜人民,想到他们,生活再苦也不在乎了。自己还有什么不能付出、不可以付出的呢?
那场战争留给人们的印象大多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无比英勇、顽强。也正因为如此,1953年停战了。
一专、三会、八能
从朝鲜战场回来,原来所在的青年文工团改名为西南军区文工团。
我爸这时的工作仍体现着“一专、三会、八能”。在唱歌、跳舞当演员的同时,又兼舞台监督,还得拉大幕,同时还管催场。
我爸说当时最麻烦的是由他负责着台上的几盏“汽灯”。那时没电,演出照明是用“汽灯”,里边烧的是石棉丝,特别容易断,弄不好,一碰断全场就“黑”了,所以老得小心拖着它,可费劲儿了。
我见过一张爸爸那个时期的照片,那是他被评为单位的先进模范而照的合影。照片上有他们单位的全体同事,就爸爸一个人戴了朵大红花,坐在中间,看起来神情有些紧张。
爸爸说,那时候下部队搞宣传活动特别有意思,经常会发生趣事。
有一次,他们下部队慰问演出,路上要走很长时间,大家就在卡车上休息,爸爸和几个战友打起牌来。旁边有一个人,闲坐着没事,抬头看到头顶车架上悬吊着个背包带,随着车一晃一晃的,忽然想:“上吊”是什么滋味啊?于是此人竟真的站起来,脚踩着两个背包,并把上面悬吊着的背包带套在脖子上,想体验一下。正在这时,卡车拐弯,一晃,他脚下踩着的两个背包滑开了,这位仁兄竟真的被吊了起来。
人被吊起来后,两只手可就抬不起来了,更喊不出来。其他人不是在睡觉,就是在专心打牌,都没发现。这人也越发的急了,整个身体垂吊在车里,随着车摇摆不停,好在走的是山路,他身体晃动得越来越大,脚开始不停地撞到我爸爸后背。爸爸开始以为他在捣乱,还说“别闹,别闹”。说了几次发现他还是“撞”个没完,这时大伙才发现他是被吊起来了,赶紧救下。幸亏发现还算及时,那位老兄歇了会儿就没事了。爸爸后来提起这事时,觉得又好笑又万幸。
⊙着军装的风采(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