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我老爸是空军政治部文工团的阎肃,上世纪60年代创作了让国人感动不已的歌剧《江姐》,其中主题歌《红梅赞》传唱至今;到了八九十年代,又让很多人记住了《敢问路在何方》《故乡是北京》《长城长》《雾里看花》等歌曲;到新世纪来临,老爸作品少了,但本人倒快成明星了。由于经常以评委、嘉宾的身份出现在各电视节目中,其笑容可掬的面庞、厚道实诚的发言,赢得了广泛赞誉。
老爸火了,可我有点烦恼。在饭桌上往往一提老阎,一般人就说:太知道了!就是电视上的评委。哈哈,成评委专业户了!
90年代,我大部分时间在外地工作,回家次数较少。有一次,回大院看父母,出来时,在院门口碰上一空政文工团乐队的女兵。我知道她住在姐姐那套房子的隔壁,就招呼她上了车,顺路捎她一段。
在车上,她问我:“来空政院儿里干吗?”
我说看人。
她问:“看谁呀?”
我说阎肃。
“噢,阎肃老师呀,你找他有什么事呀?”
我说:“他是我爸。”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说:“啊?阎肃老师还有个儿子呀?”
这两年常回想起小时候的情形,想起那时的爸爸,也就想着把我和他这一生的父子情缘记录下来。后来和出版社的朋友聊起来,他们都鼓励我干脆写本书吧。我听了诚惶诚恐,想着我哪儿会写书啊?现在社会上写书的那么多,而且人家专业作家都自谦自己为卖字的了。但我还是壮着胆子背着爸爸试着写了写,于是就有了这本书。现在只希望老爸看过之后,脸上的表情不要太严肃就好了。
在我爸80岁大寿时,部队首长非常关心,时任空军政治部主任朱福熙少将来家里看望。
他对老爸说:“您最低指标要活到100岁,力争120岁,咱这是保一争二,再写红歌20年。”
随后,时任中央军委委员、空军司令员许其亮上将,空军原政委邓昌友上将也来到家中。
邓政委在我爸70岁寿诞时,便代表组织来家里贺过寿,那时他的身份是空军政治部主任。后来他们俩都升了,邓主任升任为我们空军的政委,我爸也从70岁高升至80岁了。
许司令和我爸很熟,他在诗词歌赋方面有很深的造诣。大家正说得高兴,伴着几声爽朗的笑声,时任中央军委委员、总政治部主任李继耐上将,总政治部副主任杜金才中将,总政宣传部王部长、黎副部长先后走进家门。
李继耐主任风趣幽默,说了很多我爸的典故,引得屋内不时响起一片笑声。最后大家举杯,共祝我爸:生日快乐!
临走时,李继耐主任认真地对我爸说:“今天来为你祝寿,不是代表我个人,是代表总政治部,感谢你一生为部队所做的贡献,也代表中央军委祝贺你80大寿!再写红歌20年!”
中午,我们全家及亲朋好友欢宴庆贺,我作为家里第二代领导发言:
我们最亲爱的,
平时总是穿着布鞋的,
写过歌剧、京剧、舞剧、评剧、相声、快板的,
酒量高高,爱吃油条、豆浆、红烧肉的,
能边游泳、边看报抽烟的,
酷爱武侠小说、会玩空当接龙的,
巨喜爱部队生活的,
乐观轻松、有一肚子笑话的,
为党、为国、为军队一生努力工作的,
不太严肃的阎肃老爸,
80岁大寿快乐!80后更快乐!
小茹、小宇、娜小宝敬贺
我爸的这个生日过得很开心,关心他的领导、朋友很多,赞扬之声盈耳,也就有记者朋友来问我,非让讲出点我爸的成功之道。我想了一阵,怎么想还是觉得老爸就是个普通人,普通的爹,厚道的老大爷。他自己也一直没敢把自己看成名人、艺术家,就觉得自己是一名空军的老兵。
但我这么说人家觉得我是谦虚。又说阎老博学多才、博闻强记、才高若干斗、出口成章等等。我心说了,您这是夸李白呢!而且如果这么总结一个人,对大家也没有实际意义,就像说爱因斯坦脑容量比别人大,咱也学不了啊!最后想来想去,也就只好想出最平凡不过的老阎同志不平凡的两点地方,来跟大家交流一下。
记得从我小时候直到现在,但凡和老爸一起出门,在路上不管遇到什么人,花匠、木工、烧水的、大师傅、小战士,爸爸一律向对方微欠上身大声打招呼:“您好!”
我那时心里挺别扭,觉着自己这爸也太没派头了,跟谁都主动打招呼,还鞠躬,您用得着么!这时我就故意说他:“您认识么,就和人家打招呼?”
老爸对于我的嘲讽口吻一般不予理睬。
慢慢地,等我长大后才明白,他那是习惯与人为善,尤其是怕那些工人、小战士看见他紧张,所以不管认不认识都主动打招呼,好让大伙儿放松。
平时不管他和谁约时间,包括司机,他总是提前五分钟下楼,就怕让别人等。这么多年老爸没教过我什么大道理,但一直在示范着一件事:尊重身边所有的人。
的确,尊重所有人对我们大家来说肯定不是高科技,可有多少人愿意去做或者能坚持做到呢!可能是不太愿意去做。有时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有时觉得只尊重需要尊重的就行了,可这种刻意挑选的尊重也就不真实了,变味儿了。
老爸一生中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但他始终发自内心地尊重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个人。从国家领导人到小区里的园艺师,在他眼中都是生活的代表,都值得尊重,都应该用心走近。他亲切地对待熟稔的人,也温和地对待每一个初识的人,关注他们的感受和自尊;他感恩每一个帮助过他的人,也宽容那些伤害过他的人;他为领袖、为名人、为海外华侨、为朋友写歌,也为许多基层部队,许多普通官兵、不相识的歌手写歌。
其实尊重所有人对我们所有人都是重要的,且不说生命生而平等这样的大道理,就说你尊重了所有人,也就为自己赢得了好心情,营造了更好的环境和土壤。有时我的朋友有事找他,刚见面挺紧张,老爷子总会说:“咱们都一样,都是普通人,您有事别客气,我和我儿子没的说!”一句话大伙儿都轻松了。
尊重所有人是老爸之所以不太普通的第一个普通点。
第二点呢,就更简单了,就是一直不断学习。
从小到大我们家搬过七八次,我脑海里老爸在每处家里的场景大多是坐在书桌前的样子。
要说老爸一直没被淘汰,只能是得益于一直不断地学习,且对每件工作都认真对待。我最不相信出口成章这个词了,那只是传说中的李白,但别忘了“铁杵磨针”这个故事也是李白的。连李白都是勤奋来的,更甭说别人了。
当然得承认我爸记忆力不错,也比较聪明,但绝不是超人,因为我9岁时下象棋就赢他了,所以说他几个阶段的成功都是他不断努力学习的结果,当然也要自己用心梳理出一套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
上世纪50年代,老爸就开始在空政文工团工作,那时候他自称是一专八能,能唱会跳、拉大幕兼管催场,还得给台口的灯添油。他自己说得挺热闹,但咱一分析那不就是个打杂的么!但他自得其乐,并坚持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于文学创作。终于,在60年代初创作出《我爱祖国的蓝天》《江姐》等优秀作品,成了专业创作人员。
但到了80年代,戏剧市场不景气,需求锐减,但他能随即转身,认真学习研究电视晚会,并由此担任了十五六届春节晚会的撰稿及策划,同时创作出大量优秀歌曲。
到了2000年,我爸70岁了,体力精力都下降,创作上不免有些减退,但他仍然不断学习,琢磨生动语言的运用,并能吸收最新的知识、社会趣闻。那时正赶上访谈节目增加,也就成全了他成为最受欢迎的评委、嘉宾的好运。由于他思想贴近时代节奏,被央视一些朋友戏称为“80”后。但要知道,老爷子每次参加任何节目之前,都是认真做足了功课,才有所谓的“出口成章”,让百姓爱听。
我爸其实就是这么个普通的人,做的也是这些普通的事,但一生坚持下来可能就不普通了。我想用王维的两句诗自夸一下我们家老爷子:“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
他就是这样,在繁乱的尘世中留下自己清健的音律,但又安于平静朴实无华的生活。
老爸每天读书、看报,80多岁高龄仍有很强的求知欲,遇到拿不准的字立刻就去翻字典,碰到不明白的事总想问个明明白白。他本身是个很单纯、很简单的人,一直有颗童心,对什么好玩的事都充满好奇。
但他对生活水准的要求又非常低。他原来有个姓杨的司机,几年前买了套房,付了首付,因要承担按揭,便把房子租出去。老爸不解地跟我说:“小杨真有意思,买个房子自己不住,反倒租给别人?哈哈,真是可口可乐。”
我跟着笑了,其实是笑老爸也太不识人间烟火了,但他就是这样,他不觉得置办产业、给自己留资产有多重要。对他来说,有9平方米的书房,能看书、写东西、睡觉足够了。
前几天有朋友问我,阎老年轻时什么样?有没有想过成为什么家、超越什么人的目标?我仔细想想:有?还是没有啊?要不您就听我叨唠叨唠老阎同志年轻时候的那些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