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1902

1900~1902

虽没有太阳……(1)

虽没有太阳,一个个池塘仍透明晶莹,

宛若一面面浇铸而成的明镜,

这些盛满止水的玉杯,

里边似乎空无一物,

可是却映出了果园的倒影。

一滴大如螺帽的雨点打入池心,

旋即闪闪发亮的豪雨,

犹如千百枚银针,

把池水搅得满是皱纹,

顷刻间果园响彻雨水的喧腾。

狂风嬉弄着枝叶,

把小白桦刮得东倒西斜,

蓦地里一道阳光犹如一捧火,

点燃了斑斑点点的水光,

于是湛蓝的天色便向水洼泻泄。

瞧,一道虹……生活多么愉快,

想到正在灌浆的庄稼,

想到天空、太阳是多么愉快,

平凡的幸福应当倍加珍爱。

你若不戴帽子随意漫步,

看着孩子把金黄的沙土

撒在亭子里边,就会觉得

世上再也没有别的幸福。

1900年

落叶

树林好似五光十色的椒房,

浅紫,血红,金黄,

又似鲜艳夺目的锦幛,

欢快地耸立在晶莹的草地上。

白桦犹如淡黄色的雕像

在蓝天下熠熠闪光,

黑森森的云杉

恍若一座座塔楼,

槭树叶簇间泻出的明空,

宛如窄窄的天窗。

树林里弥漫着橡树和松树的幽香,

整整一夏炎阳已把树林晒干,

于是秋天就像一名孤孀

悄然步入她五光十色的椒房。

今天在林中的旷地上,

在宽敞的庭院中央,

空中袅袅的游丝

交织成亮闪闪的银网。

最后一只蝴蝶今日整整一天

在庭院中央飞舞翩跹,

此刻已被阳光晒暖,

正纹丝不动地伫立在游丝上边,

像一朵洁白的花瓣。

今天周遭那样明亮,

树林中和湛蓝的高空中

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都能听清树叶窸窣的声响。

树林好似五光十色的椒房,

浅紫,血红,金黄。

它仿佛中了定身的魔法

伫立在照满秋阳的草地上;

一丛幼树枝叶稠密,

溢出琥珀色的反光,

有只百舌鸟一声长啼

飞离了幼树丛中的巢栖;

一群椋鸟在空中嬉戏,

倏忽之间便已散佚——

于是周遭又复归幽寂。

这是幸福最后的瞬间!

秋天知道得很清楚

静得如此深邃,如此旷远,

预兆着即将长时间阴雨连绵。

即使日落时分,西半天

泼出的火与金的紫红霞粲

好似火光一般燃亮了椒房,

可树林仍深沉和古怪地沉默不言。

此后林中便笼罩着忧郁的昏暗。

月亮升起了,把黑魆魆的月影

投到林中的露水上边……

在林中的旷地间,

在死一般僵硬的秋树间,

处处都那么苍白,那么峭寒,

独处于深夜荒凉的索寞中,

秋天害怕得心惊胆战。

此时已是另一种寂静:

听,这寂静在加增,

伴随着寂静,冷月缓缓上升,

苍白得令人吃惊。

月亮不停地缩短着月影,

把透明的寒雾盖没了树林,

瞧,此刻它已从雾蒙蒙的中天

笔直地俯视着人间。

啊,秋夜死一般的梦!

啊,这惊心动魄的凉夜的奇景!

林中旷地浸沉在湿漉漉的银雾中

显得澄明而又幽旷;

树林洒满苍白的月光,

仿佛以它凝滞的美

预示着自己的死亡;

连猫头鹰也缄默不响,

蹲在树枝上,

呆呆地向外张望,

偶尔发出咯咯的怪笑,

从高处訇然跃下,

然后拍动软绵绵的翅膀

重又蹲回到灌木上,

转动耳朵长长的脑瓜,

瞪出铜铃般的眼珠

望着四周,像是受了惊吓;

可树林始终木然不动,

无处不是惨白的淡淡的夜色

和在潮气中腐烂的树叶……

别再期待,翌晨太阳

已不会出来。苦雨和阴霾

将用寒烟把树林遮盖——

昨日那个夜晚来者不善!

秋天把她在昨日死寂的夜里

所经受的磨难埋于心底,

将自己孤单单地

反锁在椒房里:

让松林在雨中悲号吧,

让今后的夜晚淫雨连绵吧,

让狼的眼睛在林中旷地上

燃烧起绿色的火焰吧!

整个树林好似被废弃的椒房,

萎靡、阴郁、黯然神伤。

九月在茂密的松林中来回盘旋,

掀去了松林好些地方的屋顶,

又把湿淋淋的落叶撒满松林的大门;

后来初雪乘着黑夜悄然而降,

在扼杀了万汇的生机后融化一尽……

铜号角响起在远处的旷野上,

声调哀怨凄凉,

像是忧伤的哭泣,

在迷雾笼罩下的

阴沉辽阔的田地间回荡。

透过树木的喧嚷,从山谷那边

传来山羊角号角悲凉的声响,

那是在召唤猎犬去叼取猎物。

号声渐渐湮没在密林中央,

群犬狺狺的吠声

也被荒凉的风声驱散。

大雨如注,雨珠冷得像冰一般,

一簇簇枯叶在荒野上打旋,

大雁排成长长的人字形

越过树林,飞往远方。

流光飞逝,转眼之间

黎明时的炊烟

已像一根根柱子指向霜天,

树林一片殷红,静得纹丝不动,

大地披上了寒气逼人的银装。

于是秋天穿上鼬鼠皮的衣裳,

洗净苍白的脸膛,

步至门廊

去迎接她在林中最后的时光。

寒冷的庭院满目荒凉,

大门口只剩下两棵枯槁的白杨。

从两棵白杨间,秋天已能看到

蓝幽幽的山谷、荒漠般的沼泽

和一条道路,通往遥远的南方。

鸟儿为了逃避冬日的风雪、

严寒和冰霜,

早已飞往南方;

今晨,秋天也将

登上孤独的旅程,

前往遥远的南方,

抛下她满目疮痍的椒房,

任其永留荒凉的林莽。

永别了,树林,就此永别!

今天将有个温和而美好的白昼,

转眼间柔和的新雪

就会把这片枯槁的旷野

变为银色的世界。

在这个满天飞絮的荒凉寒冷的白昼,

无论是松林和伊人已去的椒房,

无论是寂静的村落的屋顶,

无论是天空,以及和天空连成一片的

无涯无际的旷野,

都会显得古怪、特别。

紫貂、白鼬和林貂

将高兴得欢蹦乱跳,

在牧场上柔软的雪堆间奔跑、嬉闹!

而在那边,从冻土带,从北冰洋,

刮来的朔风像是萨满教的巫师

跳着疯狂的舞蹈,

呼呼地挟着旋卷的飞雪,

在旷野上发出野兽的咆哮,

长驱直入光秃秃的原始森林,

把陈旧的椒房摧毁殆尽,

只剩下粗粗细细的木棍。

此后晶莹的寒霜

将挂满这片劫后的瓦砾场,

于是在蓝莹莹的天空中

就会出现一座冰宫,

像水晶和银子一般寒光炯炯。

待到夜晚,在这片洁白的霜花间,

苍穹之火将升至中天,

那是大熊星座和小熊星座在斗艳,

也就在这时,在无边的寂静中,

将燃起严冬的火焰,

那是璀璨的北极光映满了霄汉。

1900年

十字路口

荒凉的古战场上,十字路口

有只黑乌鸦停在十字架上,

四围榛莽丛生,又高又稠,

乱草中有面古盾遍体生锈。

有人在十字路口写下

不祥的话:“笔直走

必会遇到凶神恶煞,

从此再也回不了家。

朝右走定会失去代步的健马,

孤身步行,衣不蔽体,又饥又乏,

至于朝左走的人,

死神必在无人知悉的地方等着他。”

我心惊胆战!远处荒冢累累,

往昔正在其中永远沉睡……

“黑羽毛的乌鸦,行行好吧!

指点一条路,让我脱离荒野的重围。”

正午在沉睡。在一条条兽径上边,

白骨在杂草中腐烂。我看见

枯黄的旷野上有三条路……

我该走哪条路才能平平安安?

哪里才是凶险的荒漠的边际?

是谁从蓝色的远方,打破寂静,

用人的声音呼唤我,

吓坏了我受惊的坐骑?

在古战场上,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

生命壮着胆呼唤我,可死亡已逼近……

黑乌鸦阴郁、傲慢,

停在十字架上,睡意沉沉。

1900年

在遥远的猎场

苍茫的夜色移向西方,

灰色的迷雾徘徊在黑色的耕地上,

沿着野蒿向地面贴近……

星星变得朦胧、旷远,

天空氤氲缭绕而又深远得无涯无边,

夜色未尽,但是东方已经可寻。

马匹打着寒战,北方起了夜风,

把苦艾轻轻拂动……

天亮了!只见车辙遍野,

泥土变得更黑,水洼映满霞光……

饥饿的猎犬乏力地吠了几下……

快起身,吹响寒冷、响亮的行猎号角!

1900年

春汛之后

雨季过去了,四月日渐温暖。

终夜雾霭沉沉,而每逢清晨,

针叶林中远处的那些小路上,

春天的空气静止得好像已经冻僵,

泛出蓝蓝的颜色,披着轻柔的晓岚。

苍翠的松林在静静地沉睡,

松林中湖塘泛出银色的清辉,

映照得一排排松树更加挺拔,

松树的树冠和落叶松

如画的娇躯更加青翠、鲜美!

1900年

远方还雷声隆隆,乌云却已消散……(2)

远方还雷声隆隆,乌云却已消散,

像烟岚缭绕的山峦,乌云飘移向南,

明朗的蓝天重又出现,春光回到人间,

绚烂的阳光把层林点染。

远处教堂的塔尖耸立在树林上边,

塔尖的鎏金灼灼闪烁,光辉璀璨,

洼地溪水淙淙,枝头百鸟啼啭,

林中的旷地重又被春晖照暖。

转眼间云朵状似鬈曲的羊毛,又稠又密,

可仍不断由四面八方聚拢来,越压越低,

瞧,太阳已被遮蔽,林中重与黑夜无异,

哗哗的雨声越来越响,已伸手可及。

乌云挓挲着羽毛沉入了梦乡,

树林静悄悄的,幸福而且安详,

似乎已觉察到春天的雷雨

是滋生万物的琼浆!

1900年

早晨还不会很快来到,不会很快……(3)

早晨还不会很快来到,不会很快,

黑夜尚未从寂静的树林中撤退,

在睡意蒙眬的针叶林的华盖下,

弥漫着黎明前温暖的幽晦。

晨鸟还未啁啾嬉戏,

高空淡淡地横着一抹灰色的晨曦,

黑压压的云杉苍翠欲滴,

露水散发出针叶夏日的气息。

但愿迟一些再破晓。

这个夜晚踏着层林间的通道,

正在缓缓地永远逝去,

可我们并不因同它分手而懊恼……

在沉默的松林中唯独风铃草

忽而悄无声息,忽而歌声袅袅……

夜正沿着山谷静静地走着……

早晨还不会很快来到。

1900年

夜忧郁得如同我的冥想……(4)

夜忧郁得如同我的冥想。

在远方荒凉广袤的草原上

有一星孤独的火光在闪烁……

心里有几多爱情,几多惆怅。

然而你同谁去讲,又怎样去讲

是什么在召唤你,充溢了心房!

“还是让远方荒凉的草原沉默吧。”

夜忧郁得如同我的冥想。

1900年

酷热

干燥的沙滩白光耀眼。

酷热在把岩石上的渔网烤干。

海上风平浪静,清澈的海水

含情脉脉地舐吻着沙滩。

海鸥在明亮的空中熠熠闪光……

它的影子落到我头上,

然后沉入炎晖……酷热

催人昏昏然地进入梦乡……

酷热也使我睡意浓重地躺在沙滩上边,

梦见自己置身阴凉的山洞和花园中间,

而一行行柏树正肃穆地

守卫着流水淙淙的清泉。

在紫杉的枝丫下面,

古老的岩石上爬满蔷薇的嫩蔓,

海湾在葱茏的柏树间燃烧,

恍若注满蓝色的火焰。

1900年

水晶似的天际……(5)

水晶似的天际

海水般一碧如洗,

启明星宛如钻石

闪烁在天际空明的怀抱里。

就像婴儿刚刚醒来时的双瞳,

启明星在朝暾的光焰中颤动,

晨飔吹拂着启明星的睫毛,

免得她把明眸合拢。

1901年

溪流

干旱的沙漠中有一条碧溪……

它急匆匆地奔向哪里?

为什么要在如此贫瘠的两岸间

顽强地把出路开辟?

酷热烤灼得天陲泛白,

蓝天中没有一片云朵,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亮得刺眼的

沙漠中的魔圈封裹。

可是清溪却管自潺潺地奔流不息,

仿佛它知道东方是它的发源地

而大海是它的归宿,到了那边,

海湾将为它打开远方辽阔的天地——

大海将接纳这条小小的清溪,

把它拥入自己恢宏博大的怀里,

在高远空旷、自由自在的天陲下,

汇入浩渺的碧波,从此再无涯际。

1901年

在高处,在终年积雪的高山之巅……(6)

在高处,在终年积雪的高山之巅,

我砍下一首十四行诗,用那钢铁的利剑。

流光飞逝。然而积雪也许还保存着

我孤独的足迹,直至今天。

在高处,那里的天空是那么蔚蓝,

冬日的破晓是那么欢快、璀璨,

只有旭日俯视着匕首

怎样在绿玉般的冰上刻下我的诗篇。

我感到欣慰的是诗人

理解我,但愿苟生山谷的群氓

永远也得不到人们的崇敬!

在高处,那里的天空是那么蔚蓝,

我在正午时分砍下了一首十四行诗,

只奉献给那人,他正屹立在高山之巅。

1901年

二月的天气尽管还阴湿寒冷……(7)

二月的天气尽管还阴湿寒冷,

可是天空已用清澈的眼睛

俯瞰着果园,

世界正在变得年轻。

不久前下的那场寒雪已在流泪,

那是像春天那样透明白皙的泪水,

灌木丛和水洼尽情地承接着

从天空泻下的澄碧的清辉。

我站在凉台上凭栏远望,

只见天陲处树木泄出一道道天光,

耳际又飘来灌木丛中灰雀的鸣声,

这光和声的交融令我心情骀荡。

不,并不是风景令我心醉,

贪婪的眼睛看到的也并不是色彩,

而是在色彩中间闪耀着的

生的欢乐和生的爱。

1901年

柔美的珍珠,大海纯洁的赠予……(8)

柔美的珍珠,大海纯洁的赠予,我爱你!

它好似不知名的小花,在大海的怀抱里,

在狭小的贝壳内孤独地成长,

四围是沉船覆满苔藓的残缺的肢体。

春日的狂风暴雨将它抛离海底,

它躺在荒岸的窟窿里,

听海鸥发出尖厉的叫声贴水疾飞,

任喧闹的海浪把它摇晃不已……

少女胸口柔美的珍珠呀,我爱你!

我甜蜜地陶醉于青春的美丽,

我驾着理想,徘徊在光明的世界上,

徘徊在天空、阳光和大海的寂静里。

我让鲜花陪同大海的珍珠在水下怒放,

我用蔚蓝的海水在礁石上婉转啼唱,

我唯一的幸福是把这生的欢乐,这美,

与你分享,与你共赏。

1901年

雷雨由一旁掠过树林和榛芜……(9)

雷雨由一旁掠过树林和榛芜,

温暖的雨水使草上披满水珠……

我在林中的小径上独步,

在我头顶上,傍晚的碧空中

有颗星星闪烁着晶莹的水珠……

我信步走去,回忆着另一些星星

闪烁的模样……睫毛投下深邃的阴影,

四围是夜,是乌云炽热的气息,

是渐渐黯淡下去的闪电颤抖的反光,

是正在孕育中的又一场雷雨的芳馨……

一切像春天的旋风,转瞬即逝,

可我把一切都保存在心底,怀着情思……

在我头顶上,在花边似的密林后边,

有颗春天的星星闪烁着晶莹的水珠……

我爱你,怀着那么深沉的情思!

1901年

眼神恬静得好似温驯的扁角鹿……(10)

眼神恬静得好似温驯的扁角鹿,

我曾那么缠绵地爱过这双美目,

至今在悲痛中仍未将它们忘却,

然而你的形象今天已隔着浓雾。

斗转星移,悲痛终将熄灭,

回忆的梦将变得蔚蓝飘逸,

梦中没有幸福也没有痛苦,

只有宽宏大度的寥廓天地。

1901年

入暮时分山谷后升起的白云……(11)

入暮时分山谷后升起的白云

好似废墟的无数幽灵。

温暖的夜晚昏暗、怫郁,

黑洞洞的屋里只有我孤身一人。

枝形吊灯用低微的声音

回答空屋中跫然的足音……

在窎远的天际落霞在等待晨曦,

夜以它不朽的美召唤着人们。

1901年

又是北方五月的夜间……(12)

又是北方五月的夜间,

屋里飘浮着夜色,苍白、昏暗,

我睡在床上,凝神谛听着寂静,

眼前始终映现出往昔的梦幻。

我又回到了遥远的青年时代,

忧郁地听着你怎样走进我家来——

独自一人,像难以觉察的幻影,

在古老、低矮、空荡荡的客厅里徘徊。

在深邃的寂静中,我已听清

哪是衣裙声,哪是你的履声——

于是那已忘却了的短暂、甜蜜的希望

又使我的心痛苦莫名。

我从窗口捕捉到了五月的凉爽,

我谛视着黑暗,心像往年一样惊慌……

你的幻影和深沉的岑寂

汇成忧郁、苍白、朦胧的夜光。

1901年

我在这个世界上寻求着

美与永恒的结合。

我遥望黑夜,但见沙粒遍布于静穆之中,

在苍茫的大地上空辉耀着星星的光泽。

昴星团(13)、织女星、火星和猎户星

就像古代的文字在蓝色的苍穹中辉映,

我爱它们在大漠上空的流程

和它们王者般威严的名字的神秘意境!

就像我此刻这样,亿万双眼睛

曾注视过它们亘古以来的行程,

而它们曾在黑暗中为之照明的所有的人,

却如沙漠上的脚印那般消失得不见踪影。

这些人多如恒河沙数。他们中有恋人,

有姑娘、小伙子和初嫁的妇人,

有黑夜和银光闪闪的晶莹的星星,

有幼发拉底河、尼罗河、孟菲斯和巴比伦!

瞧,又是黑夜。攸克辛海(14)苍白得像钢一般。

海的上空,木星照亮了中天,

把一条犹如水晶柱子般的光带,映在

波平如镜的海上,一直延伸到水天线。

这片滨海地带,西徐亚人(15)曾在此徘徊,

今日已面目全非,只有夏日宁静的大海

仍像往昔那样向着嶙峋的礁石,

撒去蔚蓝色的闪烁着磷光的尘埃。

然而永恒的美是唯一的一样东西

把我们同已经永逝了的一切结合在一起。

当年也是这么一个夜晚,有一个女郎

曾伴我来岸边观赏海浪静静地拍打陆地。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星光灿灿的夏夜,

那时我为着一个女子而爱着整个世界!

但愿我今天仍把徒劳的幻想视同生命,

尽管这幻想是朦胧的,而且将我嘲谑——

我在这个世界上寻求着

美与神秘如梦一般地结合。

我爱这幻想,为了能享受把一个爱情

同所有时代的爱情融成一体的欢乐!

1901年

随风拂来的原野气息……(16)

随风拂来的原野气息,

那是刈场和阔叶林中

嫩叶和芳草地清凉的呼吸!

我在其中捕捉到阵阵香气。

疾风劲吹,又终于停息……

原野远处渐渐晦暝如夕,

地平线后面升起越来越多发青的浓云,

遮没了太阳,覆满了天际。

蓦地里亮起一道闪电,

一瞬间寒光凛冽,像把利剑,

山冈后面陡然被它照亮,

可旋即又重归昏暗和困倦……

雷雨呀,你神秘莫名!

我多么爱你的沉静,

爱你突然迸发的闪电,

爱你疯狂的眼睛!

1901年

片断

我从窗口仰望着

像冬雪那么洁白冰冷的浮云

和空明澄碧的天庭,

秋日的正午一派明净,

几片乌云正向北方飘去,

蓝天映衬着凉台旁枝叶疏朗的

金色的槭树和白桦的倩影,

树叶上的冰凌像水晶那么通明,

正随叶晃动,渐渐融化殆尽,

而屋后风在呼啸……为了过冬

早已封住了凉台门。

双层窗和火炉也已安好,

以便保护这幢破败的旧屋

不受寒气浸淫。

秋风在树木萧疏的果园中打旋,

卷走了林荫道上的残叶,

呼呼地闯入老白桦林,

白昼明净而又凄凛——

不过离下雪还有一阵。

我常常回想起南国的秋景……

此时在黑海,狂风正不停地啸吟:

海面映出的阳光昏暗不明,

海岸巉岩嶙峋,拍岸浪恣意翻腾,

浪尖上浪花飞溅,晶莹透明……

你还记得这条海岸吗,

镶着一条宽阔的如白雪般的绲边?

当年我们经常从悬崖上纵身跳往海中,

贪婪地捕捉着风。

风以大海的豪气和清新

随心所欲地驰骋,

从汹涌的拍岸浪上撕下飞沫,

使空气中充满水尘,还裹挟着

白色的海鸥在滔滔的巨浪上飞奔。

可我们却压过涛声

高呼风来俯就我们,

风乖乖地折服了,声音越来越轻,

而我们则像鸟儿一样欢快轻盈……

所有这一切我现在觉得像一场梦。

1901年

秋夜的星星呀,凄冷的星辰……(17)

秋夜的星星呀,凄冷的星辰!

你们闪烁得多么怫郁、愁闷!

天空像教堂的穹顶低垂晦暝,

连海湾也好像死去了,黑气沉沉。

海湾上空的银河苍白浑浊,像黑夜的尸衣,

又像另一个世界中鱼肚白色的晨曦,

这另一个世界是永恒之夜的深渊,

那里没有悲伤,也没有忧悸。

秋夜的星星,忧郁地闪烁着星光,

这光那么昏暗,又那么绝望,

正在诉说着另一种忧伤——

那永恒的世界中的永恒的忧伤。

1901年

暗红色的忧悒的月亮……(18)

暗红色的忧悒的月亮

已挂在天边,可草原上仍漆黑无光。

月亮把它温暖的反光渐渐洒向黑暗,

于是深红的夜色便在沼泽上空翱翔,

夜深了,静得没有一息声响。

我觉得月亮已静止不动,

它仿佛从水底升起

用太古时代的百合把自己染红。

星星渐渐黯淡,远方已披满月光,

天陲处沼泽的止水呆定得像死了一样,

水中的月影长得像光柱。

月亮越来越亮,俯下透明的脸庞

忧郁地照在水中央。

蚊雷阵阵。暑气和腐臭扑鼻难当。

1901年

湖畔(片断)

湖畔满目葱绿的树林间,

似繁星般盛开着洁白的睡莲,

彼得节期间,一个炎热的白天,

松林被太阳和沙土烤灼得干燥、明亮,

我踏着银色赤杨树的阴影来到牧场,

只见彩色玻璃般的蜻蜓飞来飞去,

四周弥漫着薄荷和湖水温暖的气息,

白桦的枝丫间闪亮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在湖畔,在夏日明丽的中午时分,

我谛听着女人的笑声、拍水声和呼叫声,

湖后的松林中有人在呼叫着什么人,

我甜蜜地听着,昏昏然进入了梦境,

我喜爱幸福、无忧无虑和青春,

喜爱葱绿的树林和夏日的永昼,

夏日用所有的声音呼唤着我、激动着我……

可我在等待夕阳西沉……

湖上的水莲纷纷闭上了莲瓣……

林中的夜多么宁静、温暖和昏暗!

草丛中螽斯在悄声交谈。枝丫间露出

泛白的湖水,深邃的水中闪烁着星星……

你驻足倾听

会觉得繁星正由水中向外张望,

树丛中的流萤为了那个等待爱情的人

一动不动地燃亮了它们的灯。

瞧,她来了,步态轻盈得如柳丝一般。

她神秘地从沙岸上走下水里,

轻轻地脱掉衣裳,于是湖水用它

充满柔情的温暖抱住她的身体,

岸边的那枚星星也摇晃不已,

夜间的水下天空是多么美丽!

多么深邃……

浴后衣裳变得凉爽,而且轻若蝉翼,

而沙土还保存着正午的暖意。

1902年

如果你俩竟然破镜重圆……(19)

如果你俩竟然破镜重圆,竟然重拾旧欢,

那么她不再是她,不再是她!

是谁要追回他俩已永远抛却的那个夜晚,

是那双乌黑的眼睛,噙满了泪花?

流光飞逝,往昔留下的已经无多,

只有对不复存在的一切的思念,

只有你俩结婚那天开过的花朵,

以及那帧褪色了的照片!

1902年

墓志铭

我死时还是个待嫁的姑娘。

他说我生前娇媚而又漂亮,

可我那时对爱情仅仅是热望,

我借以为生的是虚无缥缈的希望。

四月的一天,我离开了人世,

顺从地、默默地永远离开了,

可我并非空到人间一次,

对他的爱情来说我并没有死。

在这里,在公墓岑寂的林荫道间,

只有风在半睡不醒中吹拂,

不停地诉说着幸福和春天。

老坟地上这首十四行的诗篇

响彻着对我的无尽思念,

而在林荫道旁边是悠悠的蓝天。

1902年

日落前浓云纷至沓来……(20)

日落前浓云纷至沓来,

把树林密密覆盖,

一道霓虹降落到山冈上,

周遭顿时熠熠生辉。

晶莹、硕大、稀疏的雨点打在地上,

激起沙沙沙一片欢快的声响,

随即又匆忙离去,于是蓊郁的树林

静了下来,吐出的气息分外清凉。

嗬,多么离奇的天气!已非一次

刚刚大雨如注,忽又雨过天霁,

这一场场金子般的豪雨

令人又惊又喜!

我们刚跑到密林边,

雨就停了……啊,树木,水汽弥漫,

啊,目光,那么幸福,那么明亮,

而两双温顺的嘴唇则清凉如泉!

1902年1903~1906

一夜间窗户染上了银霜……(21)

一夜间窗户染上了银霜,

一朵朵菊花开满了晓窗,

上边一排玻璃映出了明朗的蓝天,

雪尘已把屋檐深藏。

太阳升起来了,严寒使它更显飒爽,

窗户迸射出璀璨的金光,

早晨宁静、愉快,充满活力,

白雪使万汇裹上了素妆。

整个早晨我都将看到高空中的色彩,

那般地洁净,那般地明快,

一朵朵银色的菊花,直到中午,

都将在我的窗户上盛开不衰。

1903年

孤独

悲风、细雨、晦暝,

笼罩着寒冷无垠的海水。

这里生命已死,直到开春,

开春前果园将始终萧疏凄清。

别墅里只剩下我伶俜一人,

站在画架前愁闷地听着风声。

昨天你还在我身边,

可你对我已经生厌。

在那个风雨晦暝的夜间,

我觉察你同我已无恩情可言……

有什么办法,分手吧!开春前我将

独自一人生活,没有妻子做伴……

今天涌来的依然是那天的乌云,

一团又一团,无休无止,无穷无尽。

你留在台阶前的足印

已被雨水浇淋得漫漶不清。

我孤身一人望着沉沉的暮色,

不觉为之断魂。

我真想追上你,高声恳求:

“回来吧,我和你是亲人!”

然而女人才不会留恋旧情,

一旦变心,就把你视同路人,

有什么办法!还是生起炉子,借酒浇愁,

再去买一条狗。

1903年

古樽上的铭文

喧闹的蓝海旁,多石的荒岸上,有座古坟,

他在古坟内发现了一只由棺材珍藏了三千年的古樽,

他花了很多时间才将这件古物拼合完整,

于是看到了无言的坟墓和棺木所刻下的古老的铭文:

“只有海洋,无边的海洋和天空才得以永生。”

“只有太阳,大地和大地的美丽才得以永生。”

“只有用无形的纽带把生者的心灵和棺木中的幽灵

联结在一起的那件东西才得以永生。”

1903年

诗人之墓

他的大理石坟墓由悲戚的柏树团团护卫,

柏树间的天空比别处更加明朗青翠。

墓石上雕有一位天使,倒擎一支明烛,

火焰虽被死亡打翻,却更加熠熠生辉。

1903年

衰落

我沿着奥卡河陡峭的崖岸,

踏上归途,穿过重重树林,

眺望着钢色的河水逶迤而行,

低垂的天陲走向无尽。

天气温暖、无风,而又阴沉,

偶有一簇发黄的山杨杂于白桦之间,

树林好似网一般透明,

隐约露出远方绿油油的草场。

村中早已听不见鸟鸣,

只有山雀还在嘁嘁喳喳叫个不停。

我乏了,周遭的层林色彩缤纷,

瞧,已经到山垭口,山谷后面

有一座果园,树叶已经泛红,

使得那排厢房更似灰色的废墟。

格列勃给我打开凉台门,

恭敬地问候我,给我端来茶炊,

客厅里顿时响起

温柔而又忧郁的呻吟。

我坐在临窗的椅上小休,注视着

茶炊火势渐小,呻吟渐轻。

在寂静的氛围中,茶炊声好似银铃,

我眺望着凉台旁一株株槭树

和山冈下殷红的樱桃林……

天际飘着蓝色的浮云,

灰色而静谧的黄昏正在逝去,

此时屋里就像是一座荒坟,

孤独在其中无声地逡巡,

沉戚的黑暗在其中缓缓浮动,

茶炊在呻吟,屋子无声地对我说:

“老兄,多么空虚,多么愁闷!”

垫有麦秸的苹果堆放在炉旁,

一张蜘蛛网在屋角的圣像下晃荡,

靠墙有架黑乎乎的钢琴,

我按了按琴键,

琴声忧戚地打破了寂静,

其声战栗、浪漫而又凄惶,

这是我自幼稔熟的,

我在其中捕捉到了亲切的心灵之声,

当年我们的祖母就曾经随着

这种忧伤的曲调婉转歌唱。

为了驱走黑暗,我点燃了两支蜡烛,

两朵火苗快活地闪烁,

把影子投到了天花板上,

窗户顿时变得蓝莹莹的……

可是为什么在烛光下,我的小屋

显得更加窳陋,更加凄楚,

噢,我知道了,他已过于衰老……

到时候了,该为我的故土易主,

我们住在这里已感到愁闷、忧怖,

到时候了,该把最后的决断做出。

十月的永夜多么惆怅!

我爱俄罗斯的晚秋,

爱被树林染红的山冈,

爱凄迷的黄昏和旷野的无垠,

爱灰蒙蒙的钢色的奥卡河,

当它如一条长带隐没在

广漠、凄凉的草原远方,

便向我拂来阵阵俄罗斯的忧伤……

我已厌倦日复一日的阴霾天气,

我的心渴求幸福和阳光。

死一般的沉寂令我忧从中来,

故居的衰落令我忧从中来,

我生于斯,长于斯,可是从窗口张望

我的果园已荒芜衰败。房屋上空

还有一丝残霞,落日在吝啬地闪烁,

蜡烛已结起烛花,渐渐昏暗,

所有的房间都缄默地发着呆,

永夜漫漫,新的白昼还很遥远,

时钟在嘀嘀嗒嗒走,旧屋无声地

对我说:“没有主人的日子真难挨!”

“我早该告老了,早该了……

田地和树林由于无人照顾而荒芜……

我期望利斧欢快的砍伐声,

期望粗暴地将我破坏、蹂躏,

期望强劲的手臂和勇猛的嗓音,

期望生命从坟墓中起死回生,

哪怕是用暴力我也甘心,

我已经老废,连听听在秋日永夜的沉默中

时钟嘀嗒作响的死亡之声

也已没有这份力气和闲情!”

1903年

月影

团的皓月高高地挂在天上,

昏昏沉沉的波浪进入了梦乡,

明亮的月光映照着海水,

恰似金黄色的田野披满繁霜。

无涯无际的大海上空,

有片乌云浮游于天地之中,

乌云飘到了月亮边上,骤然间

柔和的月影将我俩簇拥。

远处金黄色的田地,

此刻望去好似罩着磨砂玻璃,

微风在抚弄着青草,

飘散出阵阵午夜的暖意。

波浪幸福地吁了口长气,

懒洋洋地将睡眼半启,

你把整个身子依偎着我,

那么信赖,那么亲昵!

突然间,地平线上跃出一缕阳光,

月影赶紧踏着山峦,躲入林莽,

于是我俩又一动不动地坐着,

于是夜又像白昼那样明朗。

皓月抚慰着沉睡的大海,

岩石湿润着发亮的青苔,

啊,如此良宵!为了这一夕之爱,

我俩当真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1903年

暮色

冬日灰蒙蒙的昏暗好似荒烟,

已在暮色中冻得不再动弹,

窗外那棵白桦渐渐暗淡下去,

犹如魅影鹄立庭院。

黑暗在屋犄角神秘地回翔,

只有炉子泄出幽幽的火光,

有个阴影正怯生生地向万汇伸展,

这是怅怏,送别白昼的怅怏。

无限的怅怏弥漫于落晖

和行将熄灭的炉灰,

弥漫于柴火温暖的气息

和傍晚昏暗的氛围,

也弥漫于无边的寂静,

忧郁的寂静好似白昼的幽灵,

怀着高深莫测的想法,

透过暮色看着我,目不转睛。

1903年

茉莉花

茉莉花开了,早上我沿着捷列克河岸

在绿油油的密林中信步向前,

一座普普通通的圆锥形雪峰,

光华熠熠地立于两山之间。

河水潺潺,河面上闪烁着点点光亮,

炎热的树林弥漫着茉莉花的芳香,

在那边高山上,冬和夏交织在一起,

一月的寒雪和湛蓝的晴空遥遥相望。

酷暑使树林昏昏欲睡,如梦非梦

但茉莉花却开得更加繁盛,

在一碧如洗的晴空中,耸立着

如仙境般壮丽伟岸的重重奇峰。

1904年6月

荒墟

在蓝海的峭岸上有片灰色的废墟,

当初是古希腊的监狱。

向北望去,是寸草不生的秃山,

向南望去,是上下忐忑的海域。

断垣里长有几株弯曲的橄榄树

和一切废墟的伴侣——小灌木,

断垣下是赭红色的巉岩

和滚滚的波浪,澄碧如祖母绿。

潮湿的地下牢房里气氛阴森,

可是能打破牢狱的梦还是让人高兴,

我们在地下牢房中此呼彼应,

透过枪眼看到了天空,那么澄碧空明!

无边的寂静弥漫于古老的废墟之间,

整整一天,在均匀有致的涛声下,

我遥望海上双桅帆船的远帆

和空中苍鹰的盘旋。

大海光滑如缎的喧声催我入梦,

我觉得世界上并没有生命,

只有晴晖、碧空、清新的空气、

辽阔、广漠、光亮和恬静。

1903~1904年

山坡

坡下是耕地和泛滥的水泽,

落霞在暗淡下去,周遭渐渐昏黑,

重重缓坡后的山冈上耸立着

十字架和一台纹丝不动的风车。

多么怫郁的落霞!无垠的天空睡意沉沉,

落霞在空中阴燃了那么长久!

听,少女婉约的歌声隐约可闻,

听,鹞在啜泣……然后一切复归寂静,

夜,万籁无声的夜。我独自一人。

我独自一人,周遭是黑暗和田地,

它们在广漠的天地间静得没有声息,

仿佛这片土地,这里的众生,由于听任

这里荒僻了千年而被革出教门!

1903~1904年

俄罗斯的春天

白桦愁闷地枯立在谷地里,

旷野上云雾霏霏,

大路上到处是湿漉漉的马粪,

在薄雾中黑乎乎地向前伸迤。

草原上一座睡意蒙眬的小村,

烘烤面包的香味一阵又一阵,

两个乞丐沿街乞讨,

慢慢地由前村踅至后村。

村道上尽是水洼、炉灰

和春天开冻后的烂泥污秽,

农舍里边一股煤炭的气味,

农舍外边水汽微微蒙住了土台(22)

谷仓前蹲着一条眯着眼睛的牧羊犬,

脖子上套了根锈迹斑斑的锁链,

家家户户都被煤炱熏黑了墙,

草原上烟雾弥漫,静如深潭。

只有公鸡自早到晚

无忧无虑地讴歌春返人间,

田野暖洋洋地昏昏欲睡,

人的心里有股喜滋滋的慵倦。

1905年1月10日

石人

酷热把百草烤灼成枯萎的荒榛,

草原的天陲弥漫着淡蓝色的氤氲,

瞧,一堆马的头骨,

瞧,又是一尊石人。

你扁平的脸庞何等死气沉沉!

你的身躯何等古朴粗笨!

我畏惧地仰望着你,肃然起敬,

而你俯视着我,笑意盈盈。

啊,这是混沌初开时膜拜的至圣!

你不就是当年那位主神?

“不,不是神,不是神创造了我们,

而是我们的奴性创造了诸神。”

1903~1906年

你离我而去

你已适人,可仍然倾心于我,

仅仅倾心于我。

你直至生命终结,

也不会把我忘却。

你顺从地随着他

由教堂走向洞房,

你始终把头垂至胸前,

他看不见你的脸。

他使你成了人妻,

可你与处子何异?

你举手投足

仍是那么美丽、纯朴!

虽然你还会一次次背弃我……

可你的双眸一生中

只有过一次柔情蜜意,

羞涩地闪耀着爱意。

你处处流露

他对你如同陌路。

你是不会忘掉我的,

不会,永远不会!

1903~1906年

华尔兹

微启的双唇,宛若两片花瓣,

嫩凉,润湿,似无邪的童唇般好看,

随着回肠荡气的乐曲

舞池在旋转,旋转。

枝形吊灯的明烛和壁镜的涟漪

汇成水晶的幻景,光华熠熠,

淑女们手中的罗扇

拂来阵阵熏风,沁人心脾。

1906年

(以上戴骢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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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此诗原无标题,现标题为编者所拟。

(2) 此诗原无标题,现标题为编者所拟。

(3) 此诗原无标题,现标题为编者所拟。

(4) 此诗原无标题,现标题为编者所拟。

(5) 此诗原无标题,现标题为编者所拟。

(6) 此诗原无标题,现标题为编者所拟。

(7) 此诗原无标题,现标题为编者所拟。

(8) 此诗原无标题,现标题为编者所拟。

(9) 此诗原无标题,现标题为编者所拟。

(10) 此诗原无标题,现标题为编者所拟。

(11) 此诗原无标题,现标题为编者所拟。

(12) 此诗原无标题,现标题为编者所拟。

(13) 昴星团原文的另一意为希腊神话中的普勒伊阿得斯众神。她们是阿特拉斯和普勒伊俄涅的七个女儿,后化为七星。火星原文的另一意为罗马神话中的战神马尔斯。猎户星原文的另一意为希腊神话中俊美而强壮的猎人俄里翁,此人死后变为星座。

(14) 攸克辛海是黑海的古希腊名称,意为好客海。

(15) 西徐亚人是公元前七世纪居住于黑海北岸的部落。

(16) 此诗原无标题,现标题为编者所拟。

(17) 此诗原无标题,现标题为编者所拟。

(18) 此诗原无标题,现标题为编者所拟。

(19) 此诗原无标题,现标题为编者所拟。

(20) 此诗原无标题,现标题为编者所拟。

(21) 此诗原无标题,现标题为编者所拟。

(22) 俄农舍四周沿墙根砌有土台,供晒物与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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