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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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字镜面

“让我包裹你,不要担忧,我可以抚慰你,用黑暗消融你所有的痛苦……让我,请求你……”

零合上眼帘,身体如同泡在和体温相亲的水中,被托举着,无重力地充分舒展,劳累的关节都酥软了。

黑影摸上了他的脖子,漫延过他干燥的嘴唇和泛着透明光泽的眼睑,滑入他的发丝。温暖轻柔的触觉,从发梢渗进太阳穴,又沿着血管贯穿全身,仿佛重新回到母亲怀里的婴儿。

潮湿的温暖,摩擦着他的双唇,舔着他,抚摸着,丝滑如少女的嘴唇。

疼痛感终于完全逝去,零感到力量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这一切是那样地可笑,在这具绝望崩溃的身体里,竟有这样强大不屈、再生不息的力量。他在心底癫狂地大笑,这个世界绝对疯了。

零休息够了,睁开眼睛。晦暗不明的夜色中,他看到一瀑蓬松柔软、光泽四溢的长发轻软地盖在自己身上。那亲吻着他干枯嘴唇的东西,也不是黑影,而是少女蜜一样的唇。

水蜜桃甜腻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酥麻地浸润着房间里的一切。

零轻轻地托住少女的肩膀,把她从自己的身体上拉开。昏暗中,他看到一个水蜜桃般甜美饱满的少女,初生一样赤裸着身体。

橘色的灯光在少女背后的壁灯里亮起。

“是你做的吗?”

少女惊喜地向后望了一眼,随后便让她水蓝色的大眼睛更加崇拜倾慕地凝望着零。水蓝色的长发覆盖在她光洁莹润的身体上,微微嘟起的嘴唇在光影中如才摘下来的荔枝般新鲜。

零也望着她,若说是欣赏,更像是在严谨地审视。许久,他白开水一样的目光从少女的脸上慢慢下移,从上而下,一直到她娇嫩鲜艳的脚指甲上定住。

“纳瑞娜·帛曳,帛曳家的族长。”

“你知道我的名字?”

少女激动地一颤,旋即扑倒在零的身上,几乎和他彻底纠缠在一起,紧紧地挽住他的脖子叫道:“你一眼就认出我来了!苍御零一眼就认出我来了!”

“啊,嗯。”

零拍了拍她的背,把她从身上扒下去,推到床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走到穿衣镜边,边对着镜子整理头发边道:“帛曳家的丧服是皇帝的新装吗?”

纳瑞娜用双腕撑着下巴,趴在床上,摇晃着双腿大笑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行,所罗门一定也不会喜欢我穿黑衣服的样子,我最最最尊贵的王子殿下!”

“哦?”

零出气似的笑了笑,双臂垂下来,靠在腰边,继续对着镜中的少女道:“我很传统的。才死了丈夫的寡妇,裸体躺在我的床上,还是太火爆了。”

“哎呀!”

纳瑞娜从床上跳下来,从零身后将他拥住,洁白柔软的手臂水草一样缠绕过他的胸膛,指尖在他的喉结上暧昧地摩挲。

“所罗门只是一颗棋子,对于我,对于卡斯蒙殿下,对于这个世界都是。棋子就该顺从棋子的命运,为世界真正的主宰者献出它卑微的生命,不是吗?就跟狼一定要吃掉羊,羊一定要给狼吃掉一样的呀!我最最最尊敬的零王子!”

“棋子?”零想起了那片优雅地躺在大理石上的黑色羽毛。它多么像一个无奈的问号。

“你是说,所罗门的死都是卡斯蒙的计划,或者是你们共同的计划?”零装作完全不理解纳瑞娜的话,转过身问她,“为了让光明一族触犯神的禁忌而失去一个三级能力者,这样的代价是不是太昂贵了点?”

“哈哈,三级能力者,他那样的资质也配……”纳瑞娜说着,毫无征兆地停顿下来,光盖在她睫毛上,遮蔽了她瞳孔的蓝色,也化去了她轻佻漂浮的讪笑。

“不昂贵,一点都不昂贵!”纳瑞娜勾着零的脖子,抬起头来,黑色的光晕在她瞳孔里旋转,神情庄重神圣,“为了将你引领到我的身边,任何的代价都不昂贵,都不。”

零听到她的声音变了,舒缓安宁,仿佛初生的玫瑰花瓣在丝绸上散落。

“卡斯蒙?”

“是我。”

“纳瑞娜”在零面前屈膝跪下,亲吻了他的脚后仰起头,用她被黑暗统治的黑瞳望向他,“我的王!”

零厌恶地推开用卡斯蒙的声音说话的少女,走到床边坐下道:“你的样子真恶心。”

“我知道!”

“卡斯蒙”没有靠过来,对着镜中的零祈求道:“原谅我现在还不能以真身相见,拉斐尔们再无能,只要我亲自出现,他们还是能察觉到的。可惜黑影的样子又不能让你正视我的双眼,不得已我才只能借用她的身体。我只是命令她来吞噬掉那些伤害你的疼痛,却没想到她会不穿衣服。”

“看来,你也不了解女人。”零故意取笑他。

“卡斯蒙”莞尔一笑,自嘲道:“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完美的男人。但也只是在你的面前,她才会背弃我的命令。因为你与我相比,哦……不是你与我相比,我们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不要恭维我了。”零冷冷道,“我一秒也不想多看你现在的样子,告诉我你全部的故事,或者我亲自动手。”

“不用,我就是来说故事的。”

“卡斯蒙”微笑着,弯着眉毛凝望着镜中的零说道:“如你所见,杀死所罗门的人,确实是我。而我的目标,是那个米迦勒家的孩子。这是我的计划,也是我随时可以开战的把柄。我为什么要开战呢?”

他停了下来,狡猾地眨了下眼睛:“你要听我开战的原因吗?还是你更有兴趣从我的口中听到关于那个人的故事,从我这个幸存儿的口里听到那段历史真实的记录。”

“那个人?”零侧头问:“我不知道你在说谁。”

“零……”“卡斯蒙”眯眼一笑,“我知道没有人能够欺骗你,你又何必怀疑我的真心呢?”

零没有说话,“卡斯蒙”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从你开始沉睡的那一刻起,加缪就开始相信他之前看到的那些景象都是真的。黑色的石头从天而降,混浊如血污的水淹没土地,人们在火与水中挣扎、号叫,最后全部被毁灭。而焦土之上——”

“你!选择站在我身边,成为我的王!这是你的抉择,也是你和我命运的交点……”

“荒谬。”

“那么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呢?”卡斯蒙声音大了一下,旋即又低沉了下来。

“抱歉,继续说故事。于是他开始杀戮了,不顾神的禁忌,不顾一切地进行杀戮。他认为要扭转最后的太阳纪的命运,只有两个方法,一是毁灭苍御家,二就是毁灭我们。可惜,他最后发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他无法找到我,也找不到亚伯罕的双生子,所有那些在他的预言里将与最后的太阳纪发生关联的人,他都找不到,杀不了,然后……这个时候,你醒过来了,并且如加缪所料,你醒来的同时,你的母……”

“卡斯蒙”突然停了下来,零望着遥远的地方,那里似乎只有悲伤。

“抱歉。”

“你继续。”

“加缪到达路西法庄园时……我的父亲……”“卡斯蒙”的手指有意地在腕间摩挲起来,“那个懦弱、自私、连加缪的脚趾都不如、抛下了一切逃走的父亲,根本没有想到我还能活下来。当他在被血洗的亚伯罕之家看到活下来的我时,你知道他怎么了吗?”

这是卡斯蒙的故事,已经与加缪没有关系,但零没有打断他。

“卡斯蒙”似乎也知道他不会打断,微笑着继续:“他不敢看我的眼睛,想再一次逃跑。不过,他怎么可能逃得掉呢?呵呵……我好像跑题了。”

“跑到火星去了!”

零恢复了他一贯的风采,瞥了“卡斯蒙”一眼,道:“我累了,想活命就闪走吧。”

“哈哈,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卡斯蒙”笑道,“你不想听我开战的理由了吗?”

零慵懒地吐词道:“不会是‘苍天已死,黄巾当道’这样的鬼话吧?”

“卡斯蒙”控制不住大笑起来,边笑边对零说:“我要说的正是这些鬼话呢!战争连连,道德沦丧……”

“青少年犯罪,还有娱乐片横行……啊嗯。”零歪了下眉毛,很认真地对卡斯蒙道,“说实话,我只看娱乐片。”

“哈哈哈!求你不要再让我笑了。”

“卡斯蒙”笑得靠倒在镜子上,转过头来望着零道:“的确是这样的,之后的话更老套,比如这个世界已经没救了,而我相信只有将这个神创的世界彻底毁灭,我们才能自由,自由地在焦土上按我们的意志重建一个世界,我们才能成为新的神,真正的自由的神。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生下来就是神的奴隶,被可恶的命运左右,我不甘心!所以……”

“卡斯蒙”注意到零并没有因为他越来越激动的声调而动容。

“呵呵……确实我说的话,有点垃圾,甚至有可能是我的一相情愿。也许太阳纪毁灭后,根本没人能存在,我也不例外。不过……你笑我,却不是因为我的话垃圾,而是你还不相信,不相信加缪看到的未来才是你和我真正的命运!不相信我才是你真正需要的人,我才是那个唯一能靠近你的人!”

“哦?”零故作惊讶地翘起眉毛。

“卡斯蒙”站了起来,刚才还大笑的面孔,此刻突然严肃得坚硬。

“是的,你不相信,拒绝相信,拒绝我!不过,我会让你知道我是对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从神的谜局里走出来,来到我的身边,带领着我和我的子民,将这个无聊的梦境彻底摧毁!”

说完,“卡斯蒙”冥想片刻,似乎给什么人发出了命令,随后他伸出手,将手掌放在了镜面上。

他的手就像炙热的钢触碰到湖上的薄冰,立刻没入了镜面,镜面吸引拉扯着他,将他的身体吸了进去。

“卡斯蒙”缓缓地沉入,用黑色的眼眸向零微笑,另一只手召唤着他。

“来,我的兄弟,你过来,面对我,镜中真实的我。我要让你看一个东西,我要让你知道,让你不再拒绝。”

零迟疑了一下,血液里远古的牵绊拉扯着他,诱惑着他,让他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了镜子面前。

墙壁上的灯下,墨色的阴影如同地底潮湿的生物,沿着灯柱爬到光源处,轻轻吹气,温柔地将光线掐灭。

陡然变暗的房间里,窗外若有若无的自然光薄纱般袭在零的身体上,让他的半边面孔和胸膛上的起伏如鬼魅般迷离惊艳。

镜面中那个凝望着他的男人,也是如烟雾般零散地维持着不可触摸的、像幻想一样的美丽。

“一个人照镜子时,永远不会以陌生人的眼光来审视自己。他的自我意识只会不停地低声提醒自己……”

“……我看到的不是另一个自我,而是我的自我。”

零自然地接着他的话,咏了出来。他分不出此刻究竟是他在读卡斯蒙的心,还是卡斯蒙在读他的,又或者他看着镜中的他,镜中的他望着他,所见所思都是一样的。

“如果是你不想听的故事,我说再多,你也听不进去。如果你真要伤害我,你也不会只是说说。”

零没有回答,镜中的卡斯蒙抬起了双臂,伸到他的面前,将手腕上的伤疤陈放于微弱的自然光的反射中。

两个十字形的伤疤,割得那么深,一定已经触及动脉,差点送掉性命。

零同样抬起了他的双臂,伸到卡斯蒙面前。那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线里,手腕上两个十字形、深到动脉,曾经让他陷入噩梦、让加缪开始杀戮的伤疤清晰可见。

“零,我的神血值是0.89。而我父母的都是0.87。对于加缪,我没有恨,和你一样,他才是那个给予了我与命运抗争的力量的存在。他是我的导师、父亲!零,我的身体呼唤着你,请相信你也需要我,因为我们是兄弟,因为……”

零望着他,久久地,一直望着他。

“只有我,才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痛,只有我!”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灯猝然全亮,海砂探着头推开门,看到零正在镜子前有模有样地摆弄衬衣扣子。

“我看到你房里的灯亮了又灭了,所以……”海砂低声说着,小心地探身进来。

零有点不解,看了一下表,现在的时间是午夜3点了,原来他一觉睡了这么久。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零诧异他竟如此心慌,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他转过身,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又一颗颗把衬衣扣子解开,懒洋洋地坐到床上,却瞥见还散落在床单上的黑色药丸。他立刻拽过被子掩饰,勉强装出来的镇定差点就烟消云散。

“别傻站在那里,有话快说,要么就走。”零故意用了很生硬的语气。

“哦。”

看了海砂一眼,零的目光又回到了那面镜子上。

手腕上的疤痕在隐隐作痛。

……

“零,你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怪物呀!”

……

零疲倦地合上了眼睛,同时听到了房门关闭的响声,他想应该是海砂听话地离开了。身体里被夜色剥离得赤裸、比肉体的折磨还要苦涩的记忆,涌了上来,折磨着他。

他拉过被子,想把自己盖起来。

忽然他听到细微的出气声,皮肤上也感觉毛茸茸。他睁开眼睛,差点没叫出声来。海砂居然没走,门是被她关上了,但她还在里面,和零独处在一个房间里。

“你在干什么?”

零惊叫着坐起来,海砂正狗一样趴在他的床上,鼻子凑在床单上努力闻着什么。

“好怪的味道!你的床上怎么有小熊宝宝香水的桃子味呢?”

“我怎么知道?”零吃惊于海砂的举动,更吃惊于他竟紧张成这样,好像一个被老婆抓到口红印的丈夫。

他不知道,很快他就要真变成被抓到口红印的丈夫。纳瑞娜的吻已经在他白得病态的皮肤上留下了很多痕迹。

“我对我的嗅觉可是最有信心的哟,零,你身上有香水味。”海砂说着,皱着眉,抬起头,突然瞪大了眼睛。在零的嘴边、面颊、甚至脖子上都零散地分布着一些碎碎的桃红色,好像桃花的花瓣散落在白色的绸子上。

他解开的衬衣衣领上更是有一个绝对完整的鲜红印迹。

“这是什么?”海砂说着,一把揪住了零的衣服,把他拉了起来,“我果然没闻错!这里有过别的女人!”

“没有!”

零答完,突然冷静下来,展颜微笑道:“你这么在意吗?”

“我……我……”

零微张的嘴唇上闪耀着湿润魅惑的光,海砂只觉得从眼睛到喉咙都是干的。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到他的呼吸可以撩动她的睫毛,近到不小心就会让彼此的皮肤触碰在一起。

海砂慌乱地推开零,零靠在枕头上止不住地笑。

海砂从来不知道他可以这么讨厌,瞪着他许久,突然揪起一个枕头,重重地甩在他的脸上。

“一定是你用月光通道出去鬼混了!”才说完,海砂就连忙支吾着改词,“不是鬼混,是去玩了。你鬼混不鬼混与我没点关系!真的没关系!我就是说你这个人好烂,假正经……不……不是那个意思,你不用对我假正经……不是……我在……”

零代她说了出来:“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才不是乱七八糟的……我……我是……我气你……也不是为那个气你……就是气你……”海砂越说越丧气,目光小偷一样四处躲藏,明明就已经整个人都乱七八糟的了。

零一味地笑,海砂终于察觉到不妥,从他的床上跳了下来。

零看到她手里一直还抱着本大书,联系她起初进来时谨慎的、有求于人的样子,于是问:“你抱着加百利的族谱,是想让我给你当家教吗?”

“啊?”海砂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书,她确实是这样打算的。这本书里所记载的那些操纵能力的方法都太抽象了,她怎么也看不懂,恰巧这个时候她发现零的房间里有响声,所以就贸然进来了。

不过这个时候,她是打死都不会承认零猜对了。

“哼……”海砂赌气地扭过身,除此之外,她实在找不到其他反击零的方法。

零笑得更厉害,正要说:这么晚难为你为了找借口还抱了本书,开口时却不经意地再一次瞟到了那面镜子。

如果命运安排,我终将要成为她的敌人,那么起码现在……

零黯然地垂了下睫毛,跨下床,从衣架上拿了件T恤,转身对海砂道:“我去冲个凉,你煮两杯咖啡在餐厅里等我。”

“啊?”海砂惊讶地抬起头,零歪着眉毛瞧着她。

“怎么?”零笑道,“难道你更希望在我的卧室里,我的床上,接受我的指导?”

零说完,大笑着走进了浴室。

吉他的沉吟声,浅灰色的曼哈顿街头,还有柏油路面上吃面包屑的鸽子。

海琴从梦境中苏醒过来,感到难以抵抗的饥饿。毕竟他已经有两天两夜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了。

他爬起来,抬手摸头,察觉到两件奇怪的事。一是手臂上好像被什么东西牵连着,二是他的头怎么这么重。

第一件事很快得到了解决,他动作粗暴地拔掉了手腕上的输液管,弄得血一下就飙了出来。

他摸着黑下床,赤着脚走到走廊上,恍恍惚惚地在走廊尽头的大镜子里看到一个很陌生的影子。

他拖着脚步走到镜子前,仔细地打量那个镜中的自己:栗色的眼睛,栗色齐肩的长发,温和舒展的表情。

“真难看!”

他埋怨了一句,才拖着脚下楼。

另一边,海砂煮好了咖啡。她按照习惯,给两杯咖啡都加了三颗方糖、半杯奶。在她把咖啡调好、放到餐厅左角的四人圆形茶桌上后,零穿着一身深蓝的休闲装,拖着绒拖鞋走了进来,湿漉漉的头发让他显得容易亲近了些。

他在海砂身边坐好,看了一眼她特制的咖啡,径直用胳膊把杯子推到了边上。

“你不是说要喝咖啡吗?”

零瞟了她一眼:“你不是要问我问题吗?”

“你喜欢什么样的咖啡?”

“呵呵。”零笑而不语。

海砂立刻脸红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又问了莫名其妙的问题了。

“我们开始吧。”零屈指敲了敲桌子,“早饭前,我还想睡一会儿。”

“好吧。”海砂翻开族谱,正要问问题,却突然醒悟过来,零入浴前说的那句话,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黄色玩笑!

“你……你这个流氓!”

“啊?”零瞧了她一会儿,明白后,笑得很大声,“你真不是一般地迟钝,海砂。”

“你……”

“还是开始问问题吧,别这样了,海砂。”

“怎样,我怎样了……”

“呵呵……”

海琴无声地站在餐厅大门外的阴影里,视线穿过大门的缝隙,在餐厅左角的圆桌上凝固。

从什么时候开始,海砂已经被别人从他手里夺去了?

他看着海砂,还有海砂身边那个高大深沉的背影,连他的影子都显得那样具有力量——绝对的力量。

超越透,超越所罗门,超越卡斯蒙,也是绝对凌驾于他之上的力量。

海琴退回阴影里,攥紧的拳头显出了青筋。

他一步一步迫使自己悄声离开餐厅外的走廊,重新爬上楼梯,回到他的房间,坐回床上。

万籁静寂中,夜晚挣脱理智地阴暗。

“不要说了!”

海琴突然猛地摇头,搅得身下柔软的纺织物皱成一团。

“不要再说了!我不听!我不信!你不能阻止我!谁都不可以,我……”黑暗中,他在跟什么人对话。

拳头中的血滴染红了雪白的床单,在夜色里失去颜色,黑白分明的花斑更加刺眼惊心。

“哪有不保护妹妹的哥哥!哪有不保护父亲的儿子!他不能夺走他们,他只能死!只能死!不要……不要再劝我……你知道这没用的!没用的!维洛妮卡!这没用的!我不再听!你说什么,我都不再听!”

咆哮后,海琴安静了下来。

蜷缩在一团纠缠的纺织物中,血,泪滴般打了下来。

餐厅里的海砂,似乎听到了海琴的声音。

“哥哥醒了吗?”她疑惑地回头望了一眼,手里操纵着的一个水球顿时塌了下来。

还好零早有防备,坐在离她很远的地方。

掉落的水球引起的水花只打到了海砂。她一边擦桌子,一边拿纸吸肚子上的水。再这样下去,她的裙子就要湿透了。

“我在想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零突然说。

“什么?”海砂恭敬地问,只差在“什么”后面接上“零老师”三个字。

“如果刚刚是实战,而你操纵的水球有这个房间这么大,我要怎么才能幸免于难呢?”

“你……”海砂板着脸,语气却相当没有信心,“实战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啦。”

“你确定?”零故意做出很天真的样子。

海砂的脸板得更紧了,狠狠地点了点头。

“哦,其实我没什么关系。”零幽幽说道,“大不了当洗澡,不过你以后还是不要穿太单薄的裙子比较好。”

“嗯?”海砂又是迟钝了好久,才明白过来零的意思,又羞又气,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迟钝得讨厌了。

“好了,不说笑了。你翻书看看还有什么问题不明白。”零揉着太阳穴,把脚搭在桌子上,用鞋底对着海砂。

海砂讨厌他这副大男子主义的样子,不过这难得的机会,解惑答疑更要紧。于是她抱着族谱,卖力地翻了起来,看是不是还有她疏忽了的地方。

忽然,她翻到族谱的末尾,外祖父口述的一段话引起了她的兴趣。那段话与使用能力并没有联系,但族谱所记录的人说的话,通常都是简单明了,毫不隐晦。

唯有这段,从头到尾好像都在说一个人的事迹,而且还是非常恐怖、血迹斑斑的事迹,却从头到尾都看不出他到底说的是谁。

“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以一己之力去挑战整个黑暗家族,几乎疯狂地要把他们全部毁灭,从地球上抹去。亚伯罕的洞之巫女被他斩杀于圣母的裙边,垂下来的红色血瀑几乎让石头在月夜中焕发出妖媚的荧光……”

海砂念了一段,抬起头问零:

“零,你知道这个他是谁吗?还有后面,他染血的翅膀所到之处,连黑暗的魔君都无法抵抗,望风而逃,只剩下孤独战斗的黑暗家族最忠诚的斗士谢尔盖·帛曳。浓稠蔽日……但这个时候,那个孩子终于从长久而痛苦的睡眠中苏醒了……这个孩子又是谁?谢尔盖·帛曳不就是幻魔吗?”

零没让海砂察觉到他表情微妙的变化。

他站起身,轻蔑地笑道:“如果你的好学心有好奇心的一半强,也许在解开所有启示前,我还能稍稍指望一下你。”

海砂立刻跳起来:“零!你现在就可以百分百指望我了!”

“真的吗?”零冷笑一声,摇着身体离开。

海砂已经受够了他的歧视,这时刚好瞥到他脖子上有一道不小心留下的刮痕,于是命令道:“零的鲜血,出来!凝结!”

珊瑚一样的红色液滴立刻从那条刮痕里渗透出来,很小很小的一颗颗飞到空中,凝结成指甲盖大小的一颗红色液滴。

零感到脖子痒痒的,转过头,看到海砂正得意地用中指顶着他的血液组成的红色小水球。

“难怪说最毒妇人心!”

海砂邪恶地微笑,心想这一次可不能被他抹煞了威风,一定要好好整整他。

想不到零捂着脖子,脸色突然大变,好像失血会让他窒息。

“怎么?”

海砂顿时慌了神,奔到他身边,紧张得差点就要扑在他身上:“血没止住吗?”

“唉……你演技真差!”

零又变换脸色,坏坏地浅笑着离开了餐厅。

“我……演技……”海砂再一次反应迟钝了,也再一次彻底败在了零的手上。

望着零的背影彻底消失,海砂才想起她还没跟零交代那些沙子的成分呢。

她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她以前也许有些迟钝,但绝对没有迟钝成这个样子。她退化了吗?她呆呆地坐回椅子上,端起零自己泡的咖啡。

好苦!原来他喜欢黑咖啡。海砂满意地笑了。

零走到楼梯边,看见传真机边摆放的文件,走了过去。

“沙砾的成分是花岗岩和石灰岩……”零把巴黎矿产实验室的报告从头到尾看完,翻开第二份传真,那是教授所作的经验推测报告:

沙砾的成分很简单,为普通的花岗岩、石灰岩混合物,看上去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但这二者混合的比例,还有它们的色泽,都和我从埃及金字塔采集到的样本一模一样。并且在对全部沙砾进行过滤分析的过程中,我发现了碳十四。在对它进行半衰期实验后,发现它的衰变时间为五千年左右。

“第三启示,埃及,建造时间为五千年的金字塔?”零放下了传真。

  1. 叔本华的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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