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唯一女生到唯一女教授

从唯一女生到唯一女教授

1945年抗战胜利后,我拿到康奈尔大学的入读通知书,就从重庆出发来到美国,当时我把在交大读书的成绩单交给康奈尔大学,他们就直接把我安排在毕业班里,本来可以到建筑系去的,但我不要做建筑师,想做工程师,所以仍然读土木工程专业。与在交大的情况一样,我在康奈尔土木系中又是唯一的女学生,也是最小的。班上的男同学都是二战后刚从军队退伍的美国青年,陆军、海军、空军都有,因为那时美国政府免费供给所有退伍军人进大学。二战后的美国大学生无尖端学问可谈,也没有追求高科技之必要,只要基础学科有个好根底,继续考个工程博士学位并不困难。但是,如果选择毕业求职的话,就相当难了。这不仅针对华人女学生而言,就是美国女性要想成为工程师同样也是非常不易的。

1946年康奈尔大学土木工程专业毕业生合影(前排左6为李沅蕙)

我当时花了整整一年时间,到处寄发求职信,都没有结果。有些地方明确告诉我,他们不会录用女性的土木工程师。后来有一天,我到一家名称为Amman & Whitney的桥梁工程顾问公司去求见O.H.Amman先生,他是瑞士人,来美创业后成为著名的桥梁专家,纽约、华盛顿的好几座吊桥都是他设计的。大概他自己也深知外国人当时在美国谋生艰难,所以想助我一臂之力,他跑去问公司经理,是否可以增加一个新工程师名额。经理回答说现在没有空缺,O.H.Amman先生摇摇头,对我说:“不碍事,下星期一你就来上班吧。”我很感念他的诚恳帮助,让我有了第一份工作。一年后,我凭着宝贵的工作经验另寻出路就顺利多了。

美国人做事态度非常认真,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如他们造了一座桥,因故坍塌了,他们会主动对公众承认一切,把所有的事情都公开报道出来,一点也不马虎。我当时能进公司,他们也是觉得我有这样的性格与态度。不过,每次轮到职位晋升的时候,他们就不让我升级了,他们认为我是一个女工程师,如果把我升到很高的位置,恐怕到时候找我做事的客户会减少,影响他们的效益。这大概就是一般职业妇女经常说起美国职场中有“玻璃式屋顶”的现象存在。总之,加入工作队伍容易,但继续升迁则很难如愿。

这种体会使我后来独立创业时意识到要争取男女待遇平等的条件。1983年,美国联邦政府通过条例,给女性业主的工程公司在国家建设工程合同上予以优待。在这种情况下,我才开始单独开业,主要从事高速公路、桥梁、水管、水厂的营造建设与环境卫生工程的设计。如城市水管的设计,可以先通过电脑软件进行工程建模,理论上先将整个城市中的水管埋好,然后开始检查压力,如果水压不够,发生火灾的时候,消防车中的水是抽不来的,所以我们一天到晚要研究哪些地方水压偏高或偏低。正常标准通常是保证能够在发生火灾的情况下,消防车还能提上来100磅左右的水,这些都是先通过计算机软件设计出来的。

董李沅蕙接受母校采访

说起计算机,我算是同辈中很早使用的,直到今天,我都不能忘记自己在环境卫生方面的创业是与计算机一起成长的。记得1960年代用IBM650计算机时,必须用卡片输入,每次分析水管线网问题,总得打几百张卡,顺次装在纸盒内。每次移动这些盒子,真怕把它们倒翻,如果次序乱了,就不可收拾了。后来改用纸带输入,之后又进步到用磁盘和音频输送资料,软件程序的更新更快。回想当时中国大陆正处在“文革”的噩梦之中,等到醒来的时候,西方科技已经高飞,很多人都有望洋兴叹之感。

第一代计算机刚刚出来的时候,我还受邀去台湾大学做了一年的访问教授,当时台大就买了一台最新的计算机,是IBM的。所以我一去台湾,就成了富有经验的电脑行家(operator)。在台大教书的那一年是1965年,刚好是我在康奈尔大学毕业20周年。值得一提的是,20年前我在康奈尔土木系是唯一的女学生,20年后我在台大工学院是唯一的女教授。这说明事隔20年,女性不念工科的情况依然没有改变。我当时是班主任,专门管毕业班,学生都是男的。他们写论文都要用电脑的,开始老是出错,于是就拿着论文打印稿找到我家里来,一定要让我帮他们指出错在哪里,请我修改。我要是不给他们改好,他们就坐在我家里不肯走,简直要住在我家,真是被弄得没办法。可能也是因为我带的那班毕业生是台湾最早接触计算机的一代,大家的学习兴致都比较高,生怕自己落后。

1965年,台湾大学土木工程学系毕业生暨教师合影(前排右3为李沅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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