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匪兵甲的温暖守候
有人说,人在3岁时就会萌生性别意识,至那时起,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会在有意无意间,将目光投向彼此,关注对方的兴趣爱好和内心世界,尤其是女孩子,这样的意识可能会来得更早、更真实。
三毛就是这样早熟的女孩子,她单纯细腻,情感也来得直接而强烈。懵懂岁月,情窦初开,每一种爱的诞生,都是积蓄已久的绽放,是隐忍多年的尝试,在她如芽的成长岁月中,最初的情愫暗生,来得深刻而难忘。
那年,三毛11岁,学校照例举办了一场校际同乐会,由全校各班级同学进行歌舞、话剧等文娱节目表演。也正是这个风一般绚烂、雨一样迷乱的年月,三毛的姐姐被推选为一个剧目的女主角。她功课好、人缘好、模样好,一直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人送外号“白雪公主”,推选为女主角也是理所当然。
看见姐姐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三毛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羡慕。本来,她就是酷爱演戏的,却因容貌平凡从未得到垂青,尽管如此,她还是每天都跑到排练的大礼堂,一脸羡慕地看姐姐排练。
当时,大礼堂有两场话剧排练,一场是姐姐主演的“吴凤传”,一场是“牛伯伯打游击”。三毛在台下看了几天热闹后,指导打游击的老师突然觉得牛伯伯打土匪打得太过容易,缺了高潮和激战的戏份,于是便临时改编了剧本,并指着三毛说:“你,吴凤的妹妹,你上来,来演匪兵乙,上——来——呀!”
就这样,三毛获得了一个扮演土匪的角色,这当然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却给了她一场难忘的心灵悸动。际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迷梦,让人沉迷其中,久久不愿醒来……
他是匪兵甲,她是匪兵乙,他们端着一样的扫把长枪,一同躲在黑色布幔遮掩下的长板凳上。他们在牛伯伯东张西望地经过布幔时,一同蹦出来大喊:“站住!哪里去?”
一样的角色,一样的对白,他们是一样的,只是甲乙的区别,只是少年和少女的区别。
那个时代的小学校园里,男生和女生隔线明确,不能交谈,不能一起上课,如果有男生稍稍对女生友爱些,哪怕只是笑一笑,第二天沿途上学去的路上,准定会被人在墙上涂上“某年某班某某爱女生不要脸”之类的话。
因此,三毛觉得,老师能让自己和一个男生藏在布幔后面,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的心渐渐被神秘而又朦胧的喜悦感填满:
始终没有在排演的时候交谈过一句话——他是一个男生。天天一起蹲着,那种神秘而又朦胧的喜悦渐渐充满了我的心。总是默数到第十七个数字,布幔外牛伯伯的步子正好踩到跟前,于是便一起拉开大黑布叫喊着厮杀去了。
就是那么爱上他的,那个匪兵甲的人。
这是三毛写进书里的故事。爱是一瞬间的怦然心动,她从来都是一个敢爱敢动心的女子。
时隔多年,匪兵甲的容貌已不再清晰,三毛只记得他凸凸凹凹的大光头,那被剃头刀仔仔细细刮得发亮的头颅,总有一圈淡青色的微光时隐时现。
只是,时光模糊了容颜,却模糊不了悸动的心。她记得自己的每一次心跳,这个叫作匪兵甲的光头男孩,昂扬了三毛一整个青春。
话剧演完后,三毛悸动的喜悦并没有消逝。最难控制的是情,最难预测的也是情,多少个夜晚,那颗初开的素心都沉浸在甜蜜的遐想中,她喜欢与匪兵甲静悄悄的二人世界,她愿意坠入彩色的梦境中不复醒来,梦里的世界,是她,和她的小光头。
日子一天天过下去,波澜不惊的,却又心潮起伏。每天朝会的时候,三毛总忍不住轻轻回头,用目光淡淡扫过男生群,而她觉得,这淡淡的一掠,总是会被另外一双淡淡的眼神接住,她固执地相信,那双淡淡然的眼神里另有信息。
但在那个时候,三毛上学经过的墙上被人涂上了“牛伯伯和匪兵乙正在恋爱”的鬼话。更让她难以自处的是,总有捣蛋的男生跑到女生班门口叫嚣,说匪兵乙爱上了牛伯伯。
有一次,有人在田埂小路上嬉皮笑脸地对着她喊:“不要脸,女生——爱——男——生——”
这彻底激怒了情窦初开的三毛,她瞬间红了眼睛,如同受伤的幼兽一般冲了上去,不顾一切地向着一群光头男生扑去。错乱之中,一双几乎是在受着极大苦痛而又惊惶的眼神传递过来,三毛的心,因此尖锐而甜蜜地痛了起来。就这样,她突然收住步子,低下头侧身而过,在“不要脸呀不要脸”的喊声中小跑起来。
奔跑中,她觉得隐隐幸福,因为匪兵甲是懂她的。她这样说道:“他还是了解我的,那个甲,我们不只一次在彩排的时候心里静悄悄的数着一二三四……然后很有默契的大喊着跳出去。他是懂得我的。”
在一个雨后初晴的午后,三毛倚在教室窗口看风景,却突然看到了在操场上扭打成一团的匪兵甲和牛伯伯。当匪兵甲被压在泥巴地上无力地挣扎,当牛伯伯挖了一大块湿泥糊到匪兵甲的鼻子和嘴巴上,三毛觉得浑身紧绷,指甲陷在窗框上,几乎窒息死去。后来,终于忍不住的她,跑进了厕所里,呕吐不止。
自此以后,三毛更加坚定了自己对匪兵甲的爱情。也正是那个时候,她在黑暗的夜里苦苦哀求,默默许下天真而稚嫩的心愿:将来的某一天,她要成为匪兵甲的妻子,成为守护匪兵甲一辈子的匪兵乙。
或许,有人会说,这样的心愿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做不得数的。确实如此,但在那个当下,三毛是虔诚而认真的,她甚至敢对天起誓,因为此心昭昭可对日月。
这是她的爱情观,也是她的真性情。
后来,三毛小学毕业了。那天,他们在操场唱响毕业的骊歌,许多女生稀里哗啦地又唱又流泪,连女老师们的眼眶也多了淡红色。那天,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向校长、主任、老师弯腰致敬,因为马上就要各奔东西。那天,当司仪一字一句地喊出“毕业典礼结束,礼——成,散——会”,三毛跟着同学冲回教室,她没有回头寻找自己的小光头。
在回家的路上,她没命地奔跑,甩掉想要同行的女生。只是,当她气喘吁吁地奔上每天都要经过的田埂时,并没有发现心中的匪兵甲,除了一闪一闪的水波,那里一无所有。
就这样,她的爱情,随着小学的结束,无疾而终。
许多年后的小学同学聚会,有人拿出了一本毕业纪念册,她顺着泛黄的薄纸找名单,然后对着一排排光头移动手指,她的匪兵甲带着遥远的记忆,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这个时候,三毛才知道匪兵甲的名字。经过这么多年的岁月洗练,她还记得他,昔日的小男孩,一直活在她质朴率真的小学时代。
我爱你,与你无关。年少初开的爱情花蕾,是一个人清清浅浅的呼吸,在那个不敢轻易说爱的年纪,爱情成了三毛一个人的心事,花期将至,心意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