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忽明忽暗的云
书名定下来的时候,说给朋友听,她很直接的反应是:“像首情诗,买来送给前度。”我立刻笑了,这形容实在是有趣。接着她幽幽地说:“等我以后老了,如果还能写得出情诗的话,名字就叫‘23点23分’。”我问她何解,她说:“这是我和他在一起时他每次向我道晚安的时间。”
她后来嫁给了别人,当然,这是另一段故事了,也许以后我会将它写出来。但现在,我想起在电影里看过的那些失眠的夜——《当哈利遇见萨莉》里,灯火辉煌的新年之夜,哈利气喘吁吁地跑到萨莉面前表白,他说:“我爱你。我爱你不是因为我孤独,也不是因为这是除夕夜,而是因为你是我晚上睡前最后一个想与之说话的人。当你意识到你想和某人共度余生,你希望余生尽早开始。”
原来那些我们不曾说出的、未曾表达过的、隐藏于心底的愿望,电影都替我们实现了;原来我们看电影,读诗,活着,不过是为了偶尔在那些长存心上的片段里遭遇自己;在交错的时间空间里与似曾相识的自己打一个照面,微笑或者皱眉,却终于可以不再逡巡,心下澄明,我们放下或者选择继续负重,才可以坚定地向着下一站再一次上路。
至于为什么写这本书,源于记起少时读尤瑟纳尔,看到她为写她醉心的罗马皇帝和整个罗马文化,二十年间未曾断过念头,直至四十六岁收到年少时候的书稿,思路豁然被打开,清晰地找到写作的最佳角度。她说:“有些书,不到四十岁,不要妄想去写它。年岁不足,就不能理解生命的存在,不能理解人与人之间、时代与时代之间自然存在的界线,不能理解无限差别的个体……经过这许多年,我终于能够把握皇帝与我之间的距离。”
也是这么多年,我终于能够把握我与电影的距离,把握电影与生活的距离——它变得就像用杯子喝水那样自然,对电影的爱就如同我对生活的爱。起初还只是欢喜,然后是热爱,再后来就是意志。
我的日子也曾是长镜头,从旭日初升到夕阳西斜,窗边的容颜在光里一点点黯淡下去,人不过是在一场电影里昏昏欲睡的时间,山且远,水更长,醒来就仿佛已经度过了一生。日子有时是蒙太奇——那些所有不曾入眠的夜晚,辗转反侧不曾清晰的梦,在路边听过的喑哑的歌,有人在雨水中牵起的手,那些掉进大海的眼泪——我不知道是人生如戏还是戏如人生,我们究竟是在戏外还是已经步入戏中,在那些急促切换的镜头里,又有谁真正得知。
到头来,我想谈论的只有电影,而所有关于电影的这一切,都渐渐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最终不可分割。二十一岁的时候,有人躺在山顶晒太阳,他想爱,想吃,还想一瞬间变成天上忽明忽暗的云。二十一岁的时候,有人对我说,你就是我的黄金时代。我还太年轻,直到过了好多年,当我在暮霭沉沉的黄昏里猛然抬头,望见天上忽明忽暗的云,终于明白何谓黄金时代。而当我们年少轻狂的岁月终于过去,内心却新似一天,我们仍旧要吃,但愿我们仍旧要爱,仍旧要做梦,并且践行梦。但愿我们在临死之前,不知老为何物。
那些浮浮沉沉的往事如云,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我伸手扯一朵夹在书里,连同寂寂无眠的夜,都给你。
眠去写于六月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