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的话

编者的话

去年,我看到一篇叫《托梦》的文章,是北京协和医院急诊科的王仲大夫[1]写的。说的是有位被王仲所在的医疗团队照顾了十多年的女病人,在最后的日子里又住进了他们医院的急诊室。有天晚上做梦,王大夫和这个病人在梦里说了很多话,说完了醒来一看表,半夜三点。早上到病房,王大夫不干别的,先问昨晚有没有病人去世。一个不了解情况的护士说没有啊,他放心了。但交班会上,他却得知了那病人的死讯,而最让他吃惊的是,病人的死亡时间竟然是他醒来看表的那一刻——凌晨三点!这篇文章的最后,王大夫写道:看来,梦是真的。

这个故事深深触动了我。但是什么原因我却一时弄不清。我跑到协和医院急诊室求见,王仲大夫见了我。聊完天从他那里出来,我还是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干什么。那时,我们“选择与尊严”公益网站已经推出了供中国大陆居民使用的生前预嘱《我的五个愿望》。希望通过填写和签署这样一份文件,让更多人知道,在生命末期放弃使用生命支持系统,以自然和有尊严的方式离开世界是一种权利,需要被维护。但是这个概念的推广谈何容易?其中最困难的一部分,是面对我们民族忌讳谈论死亡的文化。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让我觉得《托梦》对临终事件的忠实表达,特别生动和有意义呢?

《托梦》展现出的强大叙事能力,让我想到另一件正在介入和改变现有医疗实践的大事。在医疗技术发达到只见病不见人的今天,叙事,也就是讲述生老病死的故事,讲述在各种医疗行为中自我感受的能力,正给临床带来全新的视野和可能性,给日益陷入科学主义困境的后现代医学,提供全新的发展方向。许多研究证明,它依托人的同理心,能带来医患之间更多出于本能和本性的理解和信任。这种被称为“叙事医学”的,跨越了文学、心理学、认识论、美学和各种后现代理论的交叉学科,甚至被许多人认为是人类重新认识身体和心灵、痛苦和疾病,以及生命和死亡的潜力巨大的新工具。如果出一本书,以叙事医学的方法,让临床医生说出他们亲历的临终事件,给愿意了解的人带来更多智慧和想象,给医患双方一个重新认识对方的机会,会不会是一件有益的事情呢?让真实叙事中蕴藏的能量,在社会细胞间自然弥散,就算无法把握它的所有结果,但我们至少可以期望,它有生命力,而且会深入人心吧。

当这个想法形成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它有多“疯狂”。谁有这么大的精力和资源在一个不能太长的时间内,调动这个社会中也许是最忙碌的一群人,耐心谈论如此敏感的话题,而又把它们一一记录下来呢?但现在你看,这本书摆在你我面前了。是那份最先刊登《托梦》文章的报纸——《中国医学论坛报》给它的诞生打下了最初的坚实基础。

不必说面对中国医学论坛报社编辑和记者那些年轻的面孔,听他们发表对筹划这本书的真知灼见时,我有多快乐;也不必说知晓全国各地百多位临床一线医生,不计报酬地向年轻的采访者们郑重讲出他们的故事时,我有多感动;也不必说见到中信出版社的两位为了保证文字质量而“心狠手辣”(他们竟然删去了我们准备好的书稿的三分之一还要多)、却又认真得吓人的编辑时,我觉得自己实在是长了见识。只说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对生命本质、人类困境、悲悯、包容、自由……等等话题不知不觉的深入,让我觉得自己在成长。我变得清洁了,勇敢了,甚至有点高尚了。

所以,自始至终,我认为自己是这本书最大的受益者。

点点

二〇一三年五月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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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王仲大夫现就职于清华大学北京清华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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