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好久没有回家了

好久好久没有回家了

初秋正午,我依然在实验室里奋斗。我是台湾某大学博士班六年级学生。“这个实验非做出成果来不可,今年是一定要毕业了!”我在心里呐喊着,但冰冷冷的机器给我的回应却是如此无情。我叹了口气,茫茫然望向窗外火辣辣的秋阳。

忽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隔邻那栋老旧楼房的楼上窗口冒出,半个身子竭尽所能地探出窗外,喜悦的眼神投向远方。“她简直快要掉下去了!”我紧张地站了起来,还好那个女人没什么下一步的动作,只是专注着不知在观察什么……

“从没看她笑得这么热情……”我喃喃自语。记得三年前她刚到这儿的时候,我也曾被她那甜甜的笑容迷惑。但她常挂脸上的是淡淡的、矜持的,属于礼貌性的那种笑容。眼前这种发自内心、热情专注的笑颜我从未见过。

她到底在看什么?顺着那热烈的眼神望去,前方不过是片芒果树。“现在可不是芒果成熟的季节,难道她看到了什么鸟雀松鼠?”我努力在枝叶间搜寻,但除了两只红蜻蜒外,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于是我开始欣赏她的脸。

那是张洁净匀称、未施脂粉的脸。说不上美艳,但也端正耐看,尤其迷人的是经常挂在脸上的那抹笑颜。她不是这儿的学生,是职员。三年前系办职员退休,她刚来接手的时候,的确也曾引起这男多女少天地间的待婚男性一阵骚动,尤其是她那源源不绝的甜甜笑容,令系办办公室一时之间门庭若市。我那时也常找借口到系办洽公,有机会和她聊上两句时,甜甜的笑颜总令我情不自禁地产生某种遐思。直到言谈间发现她不但罗敷有夫,甚至已为人母之后,蠢动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但我依然喜欢有事没事溜到系办公室去发发传真什么的,顺便欣赏她那和煦的笑容。但那和今天看到的这种笑颜,是绝对不一样的。我回过神来,望向窗外,她已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去,只剩下空荡荡的窗户。

当晚我做了个梦,梦到系办小姐笑容满面地向我跑来,那种毫不保留的狂热笑颜幻化成数百张脸,包围着我……是爱情!一定是爱情,才能让女人发出这种笑容。难道她……

第二天正午,我买了个便当晃到实验室。吃着便当,我的眼光不由自主地望向系办公室那栋楼房。那是座老旧的三层建筑,斑驳的墙面,配上极不协调的巨大窗户,令人想起欧式教堂的风格。听说这可是日据时代留下来的旧校舍,再过几年只怕将成为古迹。系办公室的窗户是那栋楼中惟一打开来的。这么热的天,难道她没开冷气?邻近小学校的喧闹声,早令这个学系的人们个个养成紧闭门窗的习惯,更何况在这火辣辣的正午。

看着看着,忽然发现窗边似乎有个人影,难道她又……我仔细瞧瞧,发现系办小姐正拿着份报纸在窗边阅读,但又看得不甚专心,一下子低头看报,一下子抬头张望远方,不知在寻觅着什么。忽然,她又如同昨天般从巨大窗口探出,半个身子撑在窗外,喜悦而专注地露出那最美丽的笑容。

我好奇地站了起来,尽我所能地寻找她所注视的那片芒果树,希望能找出什么秘密情人的影子。但不同的角度、相差一楼的高度和紧闭的窗户令我除虫鸟之外一无所获。她大约看了十来分钟就隐回窗后,只留下满窗的狐疑缠绕着我。

我走出实验室,晃到系办公室窗户下面的空地,顺着她的角度极目望去。芒果树后便是围墙,墙后有排古旧的平房,据说曾是某机构的宿舍,难道其中藏着什么秘密?

那天夜里,我梦见自己走进一栋古宅,漆黑倾倒的废墟里,系办小姐正在那儿等候……

课业的压力将我拉回现实。一头栽进实验室中的我很快便将系办小姐难解的怪异行径抛在脑后。直到某天我去办公室领取物品时,正好撞见系办小姐在窗口眺望。

“在看什么?”

小姐吓了一跳,转过身,露出甜甜的笑容。“在看孩子。”

“什么?”

“对面的幼稚园正在户外活动,来看看!”

我靠近窗口,一波波儿童嬉笑声传来。经由她的指引,透过芒果树,我终于在叶缝间找到几个指甲大的幼小身影在那儿穿梭。

“原来……你在看这个……”

“是啊,你看,骑木马的那个就是我的孩子,我认得他的衣服,他今年刚上幼稚园……”

我没看到什么遥远的木马儿,我看到的是系办小姐可爱的笑容和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属于母亲的幸福。

回到实验室,我拿起电话,订了张车票,决定在最近的假日回南部老家。好久好久没有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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