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云中谁寄锦书来——心灵在寂寞中美丽,在离别中成长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一剪梅》
读这首词,常常感到美得玉洁冰清、仙韵入骨,美得不可思议,像极了一幅色泽清丽、意境优美的工笔画。真没想到,寂寞竟让一个女人的笔下文字如此清灵、美丽,妙不可言。
我的感觉可用清人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中一句作评语:“易安佳句,如《一剪梅》起七字云:‘红藕香残玉簟秋’,精秀特绝,真不食人间烟火者。”
荷塘里粉红的残荷飘零冷落,玉簟秋凉。女词人闲愁难耐之时,轻轻褪去罗裳,独自登上一叶兰舟。总在等待远方的人能鸿雁传书,但等那云边雁行归来,却只见那皎洁的月光静静地洒满西楼,令人目断神迷。
思念就像无法阻止落花的凋零,就像无法阻止河水的流淌。一样的相思月光,在遥远的两地惹起了心头离别之苦、相思之愁。这种相思之情无法排遣,皱着的眉头方才舒展开,而绵绵思绪又涌上心头。
这首词在南宋文人黄升的《花庵词选》中题作“别愁”,写的是赵明诚外出求学后,李清照抒发自己对丈夫的思念之情。元代文人伊世珍《琅嬛记》说:“易安结缡未久,明诚即负笈远游,易安殊不忍别,觅锦帕书《一剪梅》词以送之。”
李清照和赵明诚刚刚结婚不久,赵明诚便远游求学。两人分隔两地,望月怀人。告别了无拘无束的少女时代的她,在庭院深深的赵府之内只有丈夫是知心人,所以,她简直没有办法不想他,只得到荷塘登舟游景以排遣思念。但她发现心中对夫君的思念刚下眉头,却又涌上了心间,更加浓烈。
所以,这首《一剪梅》词具有非常独特、优美的女性气质,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女人味十足。词中写了两件女性用品,一件是玉簟,“红藕香残玉簟秋”;一件是罗裳,“轻解罗裳,独上兰舟”。巧的是,前面一首《丑奴儿》也写了内衣和枕簟:“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这两句是和夫君在一起时的情热缠绵。
在这首《一剪梅》里,“红藕香残玉簟秋”,“红藕”即红色的荷花;“玉簟”,指精美的竹席。“玉簟秋”也是竹席清冷的意思,但与此际的“枕簟凉”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意蕴。“红藕香残玉簟秋”让人想起南唐李璟《浣溪沙》中的一句:“菡萏香销翠叶残”。荷花凋残了,盛热的夏天过去了,转入冷落的清秋,竹席开始变得冰凉。这七个字隐隐给人一种盛极而衰的感觉,仅此就不能不生感慨。这“玉簟秋”含有两层意思:一层是深秋时节的寒意;另一层是孤独寂寞的愁意,是内心深处的寒意。对于“玉簟”两种不同的触觉感受实质上是两种心境,两种际遇。花开花落,既是自然界现象,也是人间悲欢离合的象征;枕席生凉,既是肌肤间的触觉,也是凄凉独处的内心感受。故前人评曰:“易安《一剪梅》起句‘红藕香残玉簟秋’七字,便有吞梅嚼雪,不食人间烟火气象,其实寻常不经意语也”(《两般秋雨庵随笔》卷三 清·梁绍壬)。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一个“轻”字,一个“独”字,女词人动作的优雅与娴静,心境的寂寞与孤独,尽在其中。这里的“兰舟”有不同解释,有说是以木兰树制成的精美小船,也有根据上下文意认为是指代“床榻”。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红藕、兰舟、雁字、西楼,一组意韵深长、优美典雅的相思意象,传达了女词人内心深处的情绪氛围。她深切盼望远方夫君的锦书,从遥望云空引出雁足传书的遐想,眼前却是伊人独望、月满西楼的景象。那是一种“误几回,天际识归舟”的期盼,是“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的漫长等待。这种望断天涯、神驰象外的情思和遐想,令人既感到美丽又忧伤。
若说上阕是一幅优美的工笔画,一串随着词人视点不断移动的长镜头。那么下阕则是词人打开了内心,以独白方式吐露相思之情。“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那流水落花的伤感与无奈,隐喻着人生、年华、爱情、离别,更令人感到人生离别的无常、时光的易逝。两人遥隔云水关山,却是心心相印,相思生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末三句历来为世人所称道。于结尾处让这一瞬间凝为美丽的永恒,余韵袅袅不绝,传达出一种让人产生心灵共鸣、回味不已的人生感受和审美体验。让人想起李煜《相见欢》中“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有异曲同工之妙。
明人王世贞在《艺苑卮言》中也说:“范希文‘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类易安而小逊之。”也许,李清照是受了范仲淹这句词的启发,但在意韵方面尤有过之,而且更有女性柔情温婉的风格特色。
我是一边听着安雯唱的《一剪梅》,一边欣赏这首词的。在轻盈动人的古典旋律中,仿佛看见一位红袖罗裳的美丽女子分花拂柳而来,袅袅娜娜,倩影似烟花般寂寞。
当此际,哀愁点点,如花飘落,雁影遥遥,月满西楼。耳畔重又响起一组天籁般的旋律。
在我们以往的阅读体验中,一些相当出色的男性诗人、词人也写过这类闺怨题材的作品,如李白、李商隐、温庭筠等。特别是以温庭筠为代表的花间词人,很多都是“男子作闺音”的高手。但他们大多是从男性角度来感受、想象和猜度女性的心理状态和情感,仔细品来,多有一种类似赏花的态度,有欣赏,有同情,有怜惜,有赞美。但总是一种他者的视角,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其中还有性别角色造成的微妙心理差异。
李清照、朱淑真等女性词人却完全是从现实中自我的真实感受出发,从最直接的人生体验出发的。尽管在现实生活中所感受到的孤独、寂寞和忧愁,可能是无可名状的,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无奈。一旦拿起笔来,她们内心的感受却化作了具体可感的形象,化作了富有美感的画面。那种深深的情感体验隐藏在那些形象后面。而这些具体可感的意象,无一不具有女性审美的特质:阴柔,温婉,缠绵,伤感,梦幻……
在所有红颜词人中,李清照的词显得格外耀眼。在《漱玉词》中,像《一剪梅》这样书写离愁别恨的清婉柔美之作有很多。李清照的语言风格在这类词作中表现得相当充分,写得格外唯美精致,也写得格外深婉动人。
王灼《碧鸡漫志》云:“(易安)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尖新,姿态百出。”
所以,读清照的词,如品和田玉,如赏青花瓷,是一种真正的艺术享受。
记得年少时读《漱玉词》,词中那种女性化的、优美、阴柔而精致的幽怨和忧伤,曾经深深地吸引着我。那是一个对男孩子来说完全陌生却又很有魅力的女性情感世界。
总以为,像李清照这样如水做的美丽而柔弱的女子是值得男人去呵护和爱惜的;总以为这样暗香盈袖、风中伫立的女子目光里,注定有作为男人永远不可能知道的东西。这样的红颜女子永远是一道遥远而神秘的风景。
于是我隔着千年的时光,隔着美丽玲珑的文字,屏住了呼吸,远远地注视着她。
感觉中那是一个水做的妖,一个舞蹈着的精灵,那阴柔而美丽的文字便是她所施的魔法。让人沉迷,让人溺惑。
那是海妖的歌声,我就是那被歌声迷惑而沉入深深海底的水手。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醉花阴》
读过这首词,心头总缠绕着一种莫名的伤感,内心深处总会出现一幅悠远淡雅的画面:薄雾轻烟里,东篱菊花间,似乎隐隐有一位瘦比黄花、满眸愁意的红颜女子的身影在晃动。
她素心无尘,她爱意彷徨,她的裙幅在菊花间轻轻拂动,她的袖间萦绕着缕缕不绝的菊花香。
她就是李清照,她就是那位在时光流水中如落花一样飘零的古代红颜女子。
一种怜意悄然萌动:秋风里的你,冷吗?
“薄雾浓云愁永昼”,那是重阳节一个怎样的阴霾天气!
她斜斜地靠在床榻上,静静地看那金兽铜香炉里的一炷青烟袅袅,幽香阵阵,好一阵神思恍惚。那丝丝缕缕的青烟袅袅轻舞,弥散在空气里。这屋子里的空气中,却独缺了另一个人的味道,一个年轻男人身上的、她十分熟悉的亲切味道。
这孤独的日子总是如这一炉香雾般袅袅逝去,了无痕迹。
轻纱帐里,她玉枕独寝,难以入眠。半夜的秋凉透入帐中、枕上,更让她怀念夫妇团聚时的温馨与亲密,幻觉中如同隔世。“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样的重阳节里,却让她独守空闺,与寂寞为伴,是怎样一种难耐的孤独!
重阳的菊花开得极盛极美,满地黄花堆积。那个女子“东篱把酒”,指尖轻轻拈起一枝菊花,饮酒赏菊直到黄昏时分,染得花香盈袖。“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远方的人此时也在经受相思之苦吧?晚来风急,瑟瑟西风掀起了帘子,她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寒意,更感到风中的自己是如此的无助、如此的瘦弱。看着那纤秀婀娜的菊花,再看看愈发消瘦的自己,顿生人比菊瘦、命不如花的感叹。
从“照花前后镜”的自恋,到“人比黄花瘦”的自怜,女人的全部快乐与幸福都来自那个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是他,是他,都是他,让她欢喜让她忧。这真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醉眼蒙眬中,她愈发思念天水相隔的丈夫。于是一阕《醉花阴》寄往千里之外的夫君赵明诚。
也许是这些文字写得太美妙了,竟惹得做丈夫的起了比试之心,于是三夜未合眼,奋笔作词数十阕,然而终未胜过李清照的这首《醉花阴》。
据元代文人伊世珍《琅嬛记》中记载:“易安以重阳《醉花阴》词函致明诚。明诚叹赏,自愧弗逮,务欲胜之。一切谢客,忘食寝者三日夜,得五十阕。杂易安作,以示友人陆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只有三句绝佳’。明诚诘之,答曰:‘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政(正)是易安作也。”
江淹《别赋》云:“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三句一笔绘出凄清寂寥、深秋怀人的境界,一个“瘦”字让心中浓浓的相思愁意毕现无遗,真是让人读之黯然销魂。对于这首词,王闿运在《湘绮楼词选》中称其最后一句:“此语若非出女子自写照,则无意致。”正因为这是李清照的自我写照,而不是“男子作闺音”式的造作之语,所以这“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三句格外真实动人。
重阳佳节,日渐憔悴的佳人独对西风中的瘦菊黄花,泪眼问花花不语,此情何寄?我想,性情宽厚的赵明诚收到这首词,除了惊艳于爱妻的文字,想来更多的是一份爱恋。
哪怕如上面故事中所说,赵明诚五十阕不敌清照三句,但洋溢在他心头的仍然是一份温暖的爱意,一份对妻子聪颖和才华的钦佩,一份对日形消瘦、憔悴的娇妻的怜爱、疼惜。也许,还有一份对拥有如此才华的女子为妻的小小自得。
落花无言,人淡如菊。当他再看到在秋风中枝头摇曳的菊花,心头大概总会晃动着那个在花间、在风中婉转徘徊的柔美身影。
在茫茫人海里,在这个世界上,能有一个人总为你牵挂,对你思念,那是一种温暖,也是一种浪漫。
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
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
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
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
楼上几日春寒,帘垂四面,玉阑干慵倚。
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
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
日高烟敛,更看今日晴未。
——《念奴娇》
这是临近寒食节的一个暮春阴雨天气,一个漫长而阴沉的雨季。
庭院里冷冷清清,空空落落,一连几日的斜风细雨使人感到格外寒冷。那位凭窗眺望已久的女子只好将所有的门窗都紧闭起来。
正是临近寒食时分,外面的世界春意渐浓。那一树葱茏的绿柳惹人神思恍惚,心生宠意;那纷纷绽放的繁花远远看去娇媚可爱。春意如此美好,天公却不作美。阴雨绵绵,雾霭沉沉,颇是令人烦恼。
“宠柳娇花”堪与易安名句“绿肥红瘦”相媲美,字少而意深,足见锤炼功夫。春近寒食时节,垂柳繁花,尤得天宠人怜。柳荫花下流连玩赏,于是花与柳便也如同那宠儿娇女,成为备受人们爱怜的角色。奈何临近寒食清明时的多雨季节,娇花弱柳也受风雨摧残。外出游赏不成,只好深闭重门。
“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险韵诗”是以怪僻难押的字做韵脚写成的诗,意谓无聊中做起了高难度的诗。“扶头酒”是容易令人扶头而醉的烈性酒。闲极无聊,情意难寄,只好借赋诗饮酒来消遣。“别是闲滋味”,诗成酒醒,仍是心头怅然若失,闲愁种种不是滋味。“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远行鸿雁已经过尽了,她对丈夫的思念之情再也无寄托。“楼上几日春寒,帘垂四面,玉阑干慵倚。”连日阴霾,春寒料峭,词人楼头深坐,慵倚玉阑,帘垂四面,情怀甚是落寞。“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锦被凉了,香燃尽了,梦也醒了,她不得不起来了。
“清露晨流,新桐初引”,“流”字形容晨露之浓,“引”字是生长的意思,表现出一种蓬勃的生机和力量,词境为之一变,顿时显得清新疏朗。晨起时,李清照开帘打量了一下庭院中的景色:只见花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梧桐树上新芽绽放,让人感受到了春的气息、春的搏动,多美好的春之晨啊!这盎然的春意吸引了词人,她内心喜悦不尽,顿生游春之意。“日高烟敛,更看今日晴未。”朝阳渐渐升起来,烟雾也散去了,天气到底会不会放晴呢?
“清露晨流,新桐初引”这句话原出自《世说新语·赏誉》:“王恭始与王建武甚有情,后遇袁悦之间,遂致疑隙。然每至兴会,故有相思。时恭尝行散至京口射堂,于时清露晨流,新桐初引,恭目之曰:‘王大故自濯濯’”。
为解释这八个字,台湾作家张晓风在《初心》中的一段文字写得美丽至极:
《世说新语》里有一则故事,说到王恭和王忱原是好友,以后却因政治上的芥蒂而反目疏远。只是每次遇见良辰美景,王恭总会想到王忱。面对山石流泉,王忱便恢复为王忱,是一个精彩的人,是一个可以共享无限清机的老友。
有一次,春日绝早,王恭独自漫步至一幽极胜极之处,书上记载说:“于时清露晨流,新桐初引。”那被人爱悦,被人誉为“濯濯如春月柳”的王恭忽然怅怅冒出一句:“王大故自濯濯。”语气里半是生气半是爱惜,翻成白话就是:“唉,王大那家伙真没话说——实在是出众!”
不知道为什么,作者在描写这段微妙的人际关系时,把周围环境也一起写进去了。而使我读来怦然心动的也正是那段“于时清露晨流,新桐初引”的附带描述。也许不是什么惊心动魄的大景观,只是一个序幕初启的清晨,只是清晨初映着阳光闪烁的露水,只是露水装点下的桐树初抽了芽,遂使得人也变得纯洁灵明起来,甚至强烈地怀想那个有过嫌隙的朋友。
李清照大约也被这光景迷住了,所以她的《念奴娇》里竟把“清露晨流,新桐初引”的句子全搬了过去。一颗露珠的光辉,从六朝闪到北宋,一叶新桐,在安静的扉页里晶薄透亮。
这首词选本题作“春情”或“春日闺情”。抒发闺中情思,风格清新雅致,词中女子的心情意绪随着天气和景色变化而起伏变化,一层一转,一转一深,融情入景,浑然天成。虽然处处言愁,极写一位独居少妇的娇嗔慵懒,却于闲愁中透出几分妩媚,表现出她惹人怜爱的率真性情。
髻子伤春慵更梳,
晚风庭院落梅初,
淡云来往月疏疏。
玉鸭熏炉闲瑞脑,
朱樱斗帐掩流苏,
遗犀还解辟寒无?
——《浣溪沙》
这是一首深闺女子伤春情态的小调,词句间处处能触摸到一颗孤独寂寞的心,也能在字句中发现词人的玲珑巧思。
闺中女子因春日景象的伤感情绪,懒得去精心梳理发髻。晚风起时,梅花纷纷飘落在庭院中。淡淡的云彩在天空轻盈地飘来荡去,月牙儿也顿时显得高远、朦胧。洒在地面上的月光也因云来云往而变幻不定,时明时暗。
在深深庭院里,晚风料峭梅残花落,境极凄凉,一种伤春情绪在庭院里弥漫。“淡云来往月疏疏”一句被清人陈廷焯在《云韶集》中誉为“清丽之句”。词笔由孤寂庭院引向远方。那女子仰望天空,只见月亮从云缝中时出时没,洒下稀疏的月色。“来往”二字状云气之飘浮,真切如生。“疏疏”二字为叠字,富于音韵之美,用以表现云缝中忽隐忽显的朦胧月光,恰到好处。
那女子在庭院中望云观月,独立多时,感到愁绪难遣,寒意料峭。于是又回到房中。而眼中所见仍是一片孤寂景象:镶玉的鸭形熏炉里闲着燃尽的香料瑞脑,朱红缨饰的斗形纱帐中装饰着五色纷披的丝穗,那美丽的流苏不时轻轻飘动。女子独自卧在斗帐之中,感到了一阵料峭的春寒。正如《醉花阴·重阳》中所描述的:“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写的是重阳节前后的秋寒,这里写的是梅花初落的春寒。看着挂在床头的犀制饰物,她不禁想到这遗犀到底还能不能生出暖意,避冷驱寒呢?
在这首词里,“髻子伤春慵更梳”中的一个“慵”字,写出了女子空虚惆怅的心绪;“玉鸭熏炉闲瑞脑”中的一个“闲”字,写出了深闺里寂寥冷清的氛围。
词最后的结句“遗犀还解辟寒无”,辞意极为婉转,怨而不怒,优雅含蓄。“遗犀”即一种名贵的犀牛角,远方列为贡品。此处应是指一种犀角制成的饰物或犀梳。
事实上,这女子望着这“遗犀”饰物,想起了传说中它所具有的避寒之功用,又想到刚才在庭院里看到风冷梅落所感到的料峭寒意;看到深闺里香冷室静,纱帐虚掩,内心因孤寂而生的丝丝寒意,不禁有问:“遗犀还解辟寒无?”
在这乍暖还寒的日子里,有谁能温暖我内心的寒意?有谁能消除我心头的寂寞?
也许,这位书香女子慧心深悟,由“遗犀”两字想起了唐朝诗人李商隐的诗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哦,原来真正能驱除她身心寒意的,并非这传说中的避寒之犀,而是与她心有灵犀、两情相悦的那位远行在外的良人。
由“辟寒”想到“遗犀”,由“遗犀”想到“心有灵犀”,由“心有灵犀”而感到周身洋溢着爱的温情暖意,这正是此词的一处妙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