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我们的花园里正举行着成千上万的婚礼,关于必须异花授粉而又具有复杂形式的植物机制,我们对相关研究进行讨论之前,先谈谈一些非常简单的花卉所具有的奇思妙想,新郎(雄花)和新娘(雌花)在同一个花冠内一同出生、相爱至死的凄美传说。这种典型机制我们很熟悉:雄蕊或雄性器官一般数目众多而且脆弱不堪,它们成群聚集在强健而耐心的雌蕊周围。但是,对于每株植物而言,这些器官的性情、外观和习性各有不同,仿佛大自然所具有的想法绝非一成不变,又或者,大自然具有永不重复的想象力,这种想象力让大自然引以为豪。花粉常常在成熟时自然地从雄蕊顶部落在雌蕊上;但是另一种常见情况是雌蕊和雄蕊高度相同,或者两者相距太远,又或者雌蕊有雄蕊的两倍高。所以雌雄蕊的相遇就要花费无尽的努力。有时候,好像荨麻所做的那样,雄蕊在花冠底部,在花茎上呈现蜷缩状:在授粉的这一刻,花茎伸直,犹如清泉涌出,位于上端的花粉囊喷出一片粉尘于花柱头上方。有时,好像伏牛花一样,雌雄蕊的婚礼结合只能在万里无云的白日下进行,因为雄蕊潮湿腺体重量的缘故,雄蕊位于花的一边,所以雄蕊与雌蕊相距很远,太阳出来,蒸发了湿润的液体,所以卸去重担后的雄蕊奔向花柱头。在其他地方情形却又有所不同:因此,报春花的雌蕊比雄蕊或长或短交替出现的景象;百合花、郁金香和其他花,它们的雌蕊好像纤纤瘦弱的新娘,竭尽所能来聚拢花粉使其不轻易散落。但是最具原创特色和令人称奇的系统莫过于芸香了,这是一种非常难闻的草药,属于通经药。驯良温顺的雄蕊,排列在矮矮胖胖的雌蕊四周,在黄色花冠中满怀期待。婚礼结合时刻到来,雌蕊显然以某种方式点名呼唤,因此雄蕊遵嘱而行,第一根接近并触碰雌蕊,之后,第三根、第五根、第七根、第九根,直到整列中的奇数目花片完毕。再后来是偶数列,依次是第二根、第四根、第六根等。这真是植物秩序井然的典范!这种会数数的植物让我惊讶不已,甚至一开始我拒绝相信植物学家的论述;我决心在接受这一事实之前,不止一次测验它的数字感。后来我实在没有借口否认:它真的很少犯错,计数精确。
其实不必再多举例。漫步于森林田间,我们任何人都有数不尽的机会做这方面的观察,每每可见到植物学家所论述的奇异景象。但是,在结束本章之前,我想再谈及一种花:这并非由于它所展示的想象异乎寻常,而是因为它因爱而生的行动,令人愉悦,其优雅显而易见。这种花就是黑种草,它的绰号十分迷人:“雾中情人”、“灌木丛里的魔女”、“蓬头淑女”;民间诗歌倾尽全力,以愉悦、感人笔触来描绘这种讨人喜欢的小花。在南方,这种植物往往野生于路旁和橄榄树阴下,在北方则种植在古老的花园中。它的花呈浅蓝色,就像原始绘画里的小花似的,朴实无华。在法国,这位“蓬头淑女”以“维纳斯的头发”或“蓬头乱发”而为人熟知,因为它的叶子轻巧、稀疏而又乱作一团,这些叶子形成朦胧的翠绿色的一簇,围拢着花冠。在花的底部,有五根极其细长的雌蕊,紧密围绕在天蓝色王冠中央,恰似五位身着绿袍的王后,孤傲且难以接近。王后的周围,蜂拥云集着它们的恋人,毫无指望,恋人般的雄蕊连王后的膝盖都接触不着。现在,蓝宝石、绿松石般的王宫深处,夏日的愉悦中,开始上演了一出戏剧,一出可能有人期待的、没有言辞又毫无波澜的戏剧,一出充满等待的戏剧,那是软弱无力、了无价值而又静止的等待。但是花之岁月转瞬即逝:光鲜亮丽随岁月更迭而褪去,花瓣凋零,伟大的王后似乎最后也高傲不在,在生活重压下委身屈服。在某特定时刻,王后们似乎听从了那神秘而又不可抗拒的爱之召唤,这种爱的考验持续得够久了,所以王后们采取了协调一致的行动,好似喷泉喷出五股水流,划出五条和谐的抛物线,它们一起后仰,屈尊降贵,在新郎唇上,给它们的谦卑爱侣送以新婚之吻,并且优雅地采集金色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