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白先勇

寂寞白先勇

台湾是个有文化的地方,有很多我喜欢的作家。

写历史,是李敖,像就着壶烈酒,听铿锵的京戏,比如《失空斩》。

写乡愁,是余光中,像支着油纸伞,着青衣布鞋漫步于江南小巷。

写寂寞,就一定是白先勇,要点燃一根烟,在夜晚的昏黄的电线杆下,眯着眼睛,一口一口用力地吸。

星期六下午外出,有两个小时的闲暇,懒得穿马路去图书馆,于是就窝在车里就着音乐看白先勇的短篇小说,看他告诉你寂寞是什么。那么寂寞是什么呢?

寂寞是《玉卿嫂》,爱上一个人,而那个人却不爱你。

美丽文静的玉卿嫂年纪轻轻成了寡妇,但是放着大户人家的奶奶不做,屈身去当保姆。关于其中的原因,几乎没人知晓。真实的情况是:她爱上了一个小后生——干弟弟庆生。她为了养他,和他有机会在一起,毅然决定到外面去当保姆。可以为庆生想的她都想到了。过节了,换季了,被子要换洗了,食物补品要添加了,她都安排妥当,包括房子也是她为他租好。庆生得的是痨病,她担心他身子弱,千叮万嘱不要他去外面做工,只要他在屋里等着她。如此痴情的女子!她抱着他时,曾在他肩上咬破他的皮肤,留下了深深的齿痕。她爱他都已经爱到咬牙切齿,可是庆生却偏偏爱上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小戏子,还和小戏子偷偷幽会。他可不要玉卿嫂囚禁着他,他要自由,他要自己的生活。于是某一天,玉卿嫂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会庆生,用刀子杀了他,然后她自杀了,她的身体倒卧于庆生的血泊怀抱中。痴情的玉卿嫂,爱一个人爱得太深,也就寂寞得太深,非要彼此用命来赔。

寂寞是《十七岁》,没有一个爱的人也没有一件爱做的事。

杨云峰是个富家子弟,衣食无忧,可是每天就像梦游一般,背不了课文,做不来数学,一无所能。父亲很期许他成才,把他送到重点中学,又请家教。可是他的脑子里根本学不进一点东西。于是留级,逃学,虚度年华。大家笑话他,奚落他。他也对自己完全没有信心,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可以讲话的人。真是一个寂寞的十七岁的男孩子,有大把的青春和时间,却不知道用来干什么,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要做什么。他不懂得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不懂得他。类似的富家子弟多的是,寂寞了,就抽烟、喝酒、玩女人,拼命堕落。可是他寂寞到连堕落都学不会,最后唯一的出路是想要去当和尚。

寂寞是《谪仙怨》,自己受着苦,却要告诉别人自己过得很好。

母亲借了债,送女儿凤仪出国留学。凤仪写信给母亲说她在纽约一切都好,开始在酒馆里打全天的工了,赚了好多钱,让母亲放心花钱,不必担心她。而实际上,她在纽约却陪着欢笑无奈地做着陪酒女的工作,对着男人叫honey。明明堕落了,却对着妈妈坚强地说自己上进着,这样的寂寞只有上帝知道。

寂寞是《孤恋花》,世界上没有一个爱你的人。

娟娟从小母亲就疯了,她被父亲绑在猪圈里当猪养。长大一点点,父亲又霸占了她。后来被卖到青楼,又被一个嫖客虐待,最后她杀了嫖客,自己也成了疯子。娟娟的寂寞是从出生到死都不知道爱的滋味,面对的只是一次比一次更严重的残害。寂寞成这样,疯了也罢了。

寂寞是《游园惊梦》,二十岁的青春被锁在六十岁的富贵里。

一个二十岁的昆曲名角蓝田玉,昆曲唱得绝世。一曲《游园惊梦》让六十岁的钱将军夜不能寐,就娶她回家做了正牌的夫人。于是天下的荣华富贵都由着她挑,可她却是寂寞的。偶然一次她醉了酒,把丽娘的春梦唱成了自己的,和乐师吴师傅有了点什么。然后她知道她为什么是寂寞的了,因为在所有的荣华富贵的日子里,其实她只活过一次。荣华富贵有什么用?如果没有一个你爱的人,你还是寂寞的。

白先勇用那么多故事让我们看到了种种的寂寞。不是没有人爱,就是不被爱。不是没有人懂你,就是你不懂别人。那么多的人在那条寂寞的长河里,苟延残喘。

车外开始下雪了,细细的雪珠子落下来,在玻璃上蹦两下就化成小小的水迹。然后有很多的雪珠子落下,很多水迹。一个个水迹慢慢连起来,就变成水流,那恐怕就是寂寞在哭泣了,是寂寞流的眼泪。

耳边是Bryan Adams在唱歌。一个永远穿牛仔裤、白汗衫,永远拿一把吉他的寂寞的Bryan Adams,用他磁性的嘶哑的嗓音,在唱歌,一句一句唱的是什么呢?又是唱的寂寞。

困在文字和音乐的寂寞情绪里,几乎要窒息。终于打开车门出去,然后用力地关上车门,将白先勇和寂寞统统都关在里面!

站在雪地里,大力抖抖衣服,然后抬起头大口地呼吸。

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因为不管你如何寂寞,总是还有一个人比你更加寂寞,就是他——白先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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