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华达山脉

在加利福尼亚州境内,无论你去到哪里,总能见到一座又一座的山峰,每一处都是那么的秀丽迷人。加州地貌总体看上去如此的宏伟而又简约,其主体的中央是一道山谷,山谷两侧是两列走势与高度看上去极其有规则的山脉:西侧为海岸山脉,东侧则是峰峦起伏的内华达山脉,这两列山脉呈弧状在南北两端闭合,在其中间围起一个巨大盆地,盆地的底部是一片长400多英里、宽35到60英里的平地,这也就是加州的中央大盆地,其水系只有金门这一入海口。虽然地貌的总体特征非常简约,却蕴含着极其复杂的细节。海岸山脉拔地而起,濒海构成一道巨大的绿色屏障,高度从2,000英尺到8,000英尺不等,由无数郁郁葱葱的山嘴、山脊和起伏的丘陵构成;而这些丘陵又包围着众多的小山谷,有的透过连绵的一行行树木之间俯瞰着大海,另一些则树木稀少,通向中央山谷,还有其他上千个小山谷隐没在柔和的弯眉状的小山的环抱之中,每个山谷都有其各自不同的气候、土壤和物产。

在晴朗的春天,穿过迷宫般的海岸山脉,爬上任何一座与旧金山遥遥相望的山峰或者隘口,一幅加州最为壮丽辉煌的山水画卷就会展现在你的眼前。你的脚下是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中央山谷,谷底土地平坦,繁花盛开,湖床一般的沃土向南向北延伸,一望无际。山谷东部边缘上耸立着雄伟的内华达山脉,有数英里高;它静静地卧在山谷边缘上,犹如晴空中一块光滑、平静的积云;它的色彩是那么辉煌,那么灿烂,似乎不是披上了一层金光,而是本身就完全由金光组成,就像某个天国之城的城墙。从山顶一直往下,先是覆盖着皑皑白雪的积雪带,积雪带的下面是蓝色和暗紫色地带,标识出森林的边际,沿着山脉的底部,则是一道很宽的玫瑰紫和黄色的地带,那里是采金者的采金区和山脚的菜园。这些彩色地带和谐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堵美如彩虹、坚如磐石、光芒四射的城墙,其光彩之绚丽令人难以言表。

4月的一天,阳光明媚,我首次从中央山谷的帕切科隘口的顶峰欣赏这一超好的景色。这里几乎无人涉足或开垦过,还是一片植被茂密、储量丰富的金矿带,明亮的山壁在灿烂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就在那一瞬间,在我看来,这片层峦叠嶂的内华达山脉不该叫作内华达山脉或是雪岭,而应叫作“光华之岭”。沐浴在其璀璨的阳光中,在雪峰之间观赏晨间太阳的喷薄而出,午时的艳阳照射于树林、岩石和积雪上,朝霞的红艳,还有那成千上万道飞流直下的瀑布,喷溅出五彩缤纷的水珠,让我为之欣喜与惊奇。在内华达山脉中心地带生活了十年之后,对我来说,这“光华之岭”依然是我所见过的山脉中最为神圣与美丽者。

内华达山脉长约500英里,宽约70英里,高度从7,000英尺到15,000英尺不等。整体看来见不到任何人类的痕迹,也见不到有什么可以表明它拥有富饶的生命迹象或是深刻鲜明的印迹。森林覆盖的山脊连绵起伏,却没有任何一处突兀而出,比总体水平高出一大截以向世人炫耀其富庶。也没见什么深谷、巨湖或河流,抑或是任何一类具有鲜明特征的东西,但它就是如此的雄奇。甚至其顶峰尽管是那么的显眼,高耸入云,却也显得相对平坦、没有特色。然而,山峰的阴影下仍有冰川在运作,下面成千上万个湖泊在熠熠生辉,草地繁花盛开。整条山脉到处分布着一道道犁沟般的峡谷,深达2,000英尺至5,000英尺,它们曾流动过一道道巨大的冰川,而今在此流淌欢唱的则是一条条美丽的河流。

这些著名的峡谷虽然极深,但并不是阴冷昏暗、怪石嶙峋、难以踏足之地。由于古老冰川的蚀刻,到处都有坑坑洼洼的小径,也就成为登山者所乐选的线路。这些小径从肥沃的低谷通往最高处的冰冷泉源,一路充满着迷人的生机与光华,处处是各式各样新奇迷人的景色,乃世上所能见到的景致最为迷人的山脉。

在许多地方,特别是在山脉西侧的中部地区,主峡谷变宽形成开阔的谷地,迷人的小树林、草场和繁花盛开的灌木丛,多彩多姿,犹如人工建造的花园。两侧巍然屹立的谷壁形状和结构变化无穷,生长着多种蕨类植物、开花植物、橡树以及各类常绿植物。这些花花草草也在无数狭窄的平台和高地上生根。兴高采烈的溪流从洒满阳光的悬崖欢快地跃下,溅起白色的水花,汇入在峡谷中宁静流淌着的波光粼粼的美丽河流,整个的景色为之而更具活力更为壮丽。

这些约塞米蒂式的园林式峡谷的岩壁是由巨大如山的岩石构成的,而在一定程度上又被一些嶂谷和侧谷所隔开。岩壁正面非常陡峭,在一个水平面上紧密地叠在一起,以至于整体上看上去,这些岩石所围起的谷地就像是顶部被阳光照亮的大礼堂或寺庙一样。每一块岩石似乎都焕发着生机,有的威严地向后倾斜,有的垂直或几乎垂直地耸立着,峭壁的顶端若有所思地高出同伴几千英尺,无论是暴风雪还是宁静安详都同样迎候。它们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似乎明察秋毫,却又漫不经心,既展示其可畏的威严与永恒,又叫人联想到一种最脆弱、最短暂的美。它们坐落在松林和翠绿的草地上,山顶高入天空,沐浴在阳光和正在欢歌的流水之中,年复一年,这里的蓝天白云,积雪崩塌,山风猎猎,似乎大自然在努力将其最美好的财宝搜罗进这些山的豪宅之中,把热爱她的人吸引到她的怀里,与其倾心交谈。

在峡谷最深处的中部地带还生长着最高大的森林树木,有针叶树之王的红杉、高大的糖枫和黄松、道格拉斯云杉、雪松和银杉。每一棵都是一个巨人,聚集在一起,形成一片森林,在树种的数量,树的体积以及其美丽的程度都超过了世界上的其他针叶林。风儿在美妙的旋律中吹过巨大的树冠,悦耳的鸟鸣声、潺潺的流水声随处可闻。树下绵延数英里的芳香的美洲茶、熊果树的花开了,百合花园、草地和湿润的蕨类植物繁生的幽谷各种各样数不完的色彩和香味,令人赞赏。这些高大的树木遍布整个山脊与山谷,形成一道连绵不断的林带,仅仅大约每隔15英里到20英里被陡峭如壁的峡谷稍稍隔断。壮硕的棕熊在这里怡然地漫步,它们的颜色与其觅食的森林里的棕色树干十分和谐。鹿和许多较小的动物也在此生活,在美洲茶树丛中觅食、栖身。从这片巨树带再往上直到树木线的最上端,树木生长得越来越矮,到了海拔10,000英尺到12,000英尺暴风雪频发的山坡上,在暴风和大雪的重压下,矮松被挤压成纵横交错的扁平树丛,又矮又硬,我们可以在上面自如地行走。在主林带以下,由于霜冻、林火和干旱等因素,树木的生长也同样受到抑制和破坏,越往下树木也同样是越长越小。

沿着山脉底部,整个玫瑰紫色的地带几乎都是加州著名的产金区。这里是世界各国的淘金者洪流般疯狂涌来寻找他们的财富的地方。每一条河流、山涧与溪谷的两岸都留下了他们的印迹,每一处盖满沙砾和卵石的河床都被再三地甚至不抱希望地筛过。但是那些曾经狂热地挥起的锄头和铲子已通通被搁置,只有大规模的石英矿开采仍在此地继续着。这一区域大体上由低矮崎岖的褐色小山丘组成,散散落落地缀着一些灌木和树林,一大块的板岩东一块西一块地突出来,由于长着地衣而呈灰色和红色。有些较小块的板岩突兀地从干燥的长满草的草地中倾斜地冒出来,看上去就像荒芜的墓地里古老的墓碑。早春时节,从2月到4月,整个山丘地带都是蜜蜂和鲜花的天堂。清新的雨无拘无束地下着,鸟儿们忙着筑巢,阳光温和宜人,但是到了5月底,土壤、植物和天空仿佛被放在烤炉里烘烤一样,大部分植物化为焦土。地面上随处都是裂缝,灼人的烈日下,口干舌燥的行人以热切的目光凝望着远方如同朦胧的云雾一样隐约可见的雪峰。

这里的树大都是蓝栎和沙滨松,高约30英尺至40英尺,针叶林,叶子稀疏,呈浅绿色,树与树之间相隔很远,几乎没有任何的树荫。蜥蜴从岩石上悄然爬过,它们的体质能抵御任何的干旱。无数的蚂蚁排着长长的队列,勤快地搜寻着食物,它们微弱的生命火花似乎随着气温的升高燃烧得更为明亮。乌鸦、渡鸦和喜鹊成了患难之交,聚集在树荫最浓密的树下,垂下翅膀喘息着,嘴巴张得大大的,午间时分,它们几乎不再啼鸣。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鹌鹑也在河道中温热的池塘里寻找阴凉的地方。兔子在美洲茶树丛之间匆忙奔跑,偶尔可见到长耳野兔优哉游哉地从较为宽广的空地跑过去。这里的夏日夜晚平静没有露水,尽管干燥的日光晒干了许多植物,让较大型的动物无法栖身,然而各种各样的声音却昭示着无数生命的存在。雨蛙在太阳落山之后唱着愉快清纯平静的歌;土狼,这种原野中并不入眼的小型犬科动物,它们勇敢而又坚强,看着像是一捆捆干草,却会齐吠几个小时。这一带的采矿小镇大都已经废弃了,间或有几个小镇尚存,这些尚有生机的小镇周围有一些小块的耕地,橘园和桃园中的棚屋爬满玫瑰,方便灌溉的肥沃平地上则是散发着芳香的干草地。然而这些小镇都相隔甚远,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任何痕迹。

每到冬天,内华达山脉的高处和中间的森林地带都覆盖着厚厚的白雪,有时甚至连山麓也都是银白一片。是时,整个山脉看起来就像巨大的一面由最纯的大理石砌成的倾斜的墙,原本凹凸不平的地方变得平滑,白雪温柔慈祥地掩盖了一年中死亡或腐烂的残骸,地面似乎和天空一样洁净。尽管白雪从云端飘落下来时静默无声,可一旦飘落在岩石、树木和草地上,这温柔的雪很快就发出自己的声音!积雪从高处滑下,聚集在一起,形成雪崩,它发出低沉洪亮的轰鸣声,轰隆隆地如滚雷般,当它们从山腰上席卷而下时,会形成一排排长长的丝绸般的飘带,同时环绕盘旋起一层层晶莹的尘末。多么壮观的一幕啊!

山脉的北半边几乎都覆盖着厚厚的火山岩,零星地散布着火山和火山口,有些是新近形成的,十分完整,有些则处于不同程度的风化状态。山脉的南半边几乎从山底到顶峰都是由花岗岩组成,山脉中部的许多山顶上都覆盖着变质板岩,这其中就有约塞米蒂谷东边的德纳山和吉布斯山。最高峰惠特尼山接近山脉最南端,其头盔状的山顶高约14,700英尺。位于山脉最北端的沙斯塔峰高达14,440英尺,是座巨型的火山锥,成为半径数百英里区域的一个宏伟地标。石灰岩构成的山脉南段绝大部分地区还残留着大量的火山岩,两翼有相当数量的老火山,尤其是沿山脉东部的山底,接近莫诺湖及其以南地区。不过整个山脉只有北坡从山脚到山顶全部覆盖着火山岩。

从惠特尼山顶峰看见的只有花岗岩。俯瞰之下,无数的峰峦比其历经风雪的峭壁要略低一筹,它们就像林木一样成群结队地矗立着,被深邃而险峻的峡谷隔离开来。从沙斯塔山上望去,广阔视野中随处可见古老的火山活动的典型地貌。远眺北面,俄勒冈州的皮特山及三姊妹山这两座早已冷却的火山屹立于青黛色的常绿林中。向南,无数较小的火山口和火山锥以山脉为轴分布在山脉的两侧,其中的拉森峰为最高峰,海拔约11,000英尺,其绵延数英里的两侧布满了雾气腾腾、冒着气泡的温泉,它们中有许多是那么的喧闹不安、富含硫黄,似乎随时就要变成黄石公园里那样的间歇喷泉。

附近的火山灰烬锥状物是内华达山区最近的一次火山喷发的痕迹。它是一座对称的缺顶圆锥体,高约700英尺,为灰色的火山渣和火山灰所覆盖,山顶是一个尚未风化蚀变的火山口,坑里生长着一些矮小的二叶松。这表明这一火山锥的年龄不超过80年。它位于两个湖泊之间,这两个湖泊它们不久以前还只是一个湖泊。在这一火山锥形成以前,大量汹涌的泡沫状岩浆源源不断地涌入湖泊,将其一分为二,紧接着,炙热的岩浆溢出湖岸,流进松树林,一路摧毁了所有树木,现在仍然可以看到残枝在凝固的岩浆中呈鼻状突起,露出焦黑的末端。后来又有一次火山灰和火山岩渣喷发,可能是从同一个火山口喷出的,除了形成火山渣锥外,分散的像大雨一样撒在周围方圆数英里的树林中,厚达6英寸到几英尺。

内华达山区这一最近一次的火山喷发事件也保存在匹特河的印第安人传说中。他们讲述了那一可怕的黑暗时刻,天空被致命的灰烬和烟雾遮得一片漆黑,等到太阳最终再现时,红得像血一样。

大量形成年代较近的火山坑把附近地区变得凸凹不平,有些火山坑已变成了湖泊,有些长满了树木与鲜花,大自然赋予这些古老的火山锥及周边以真正的美景。在沙斯塔山西北坡,有座比主峰低约3,000英尺的寄生火山锥,它是在继覆盖该山的冰盖解体之后开始活跃的,这体现在其火山口相对没有受到破坏,从中喷发出的火山岩浆也没有遭到冰川融水的冷却融合并迅速凝固。主峰直径约一英里半,为众多破碎的小山峰和山脊所包围,我们试图寻找古老的火山坑的轮廓,却徒劳无功。

这些遭破坏的岩石群以及山体两侧的那一道道深深的冰川刻槽,表明这些火山锥遭到冰川蚀刻,而且还被削低了不少,只是我们无法确切了解其程度。绝顶之下,参差不齐的裂缝里散发出含硫黄的灼热气体和水蒸气,还混杂着源于融雪的水雾,这是铸就高山之伟力的最后的微弱展示。沙斯塔山并非是由一次激烈的地质巨变一蹴而就的。顶峰的峭壁乃至整个冰川切削的截面充分展示了其内部结构,表明它在多次不同的喷发之间有着相当长的休眠时期,期间冷却的岩浆停止了流动,成为正在成长的山体永久增加的一部分。随着火山或缓或急的交替喷发,古老的火山甚至超过了其现在的雄伟高度。

站在内华达火山中最为雄伟的这座火山的冰冷山顶上,我们几乎忍不住预测它的下一次喷发。多年来,这座火山一直很稳定,我们已经信心十足地在山坡上安了家,开辟了花园和葡萄园。然而在安定了很长时间之后它可能会突然猛烈活动起来,喷出势不可挡的大火来。众所周知,火山的两次爆发之间相隔的平静期会有一千多年,剧烈的喷发与冰冷的平静不断交替,就像巨大的间歇泉一样,只是它喷出的是熔岩而不是水。火山爆发后便平静了下来,而我们却没有确切的办法知道它究竟是死亡,还只是平静下来,正在休眠而已。

现在,人们正在研究内华达山脉西部山麓沉积岩的结构与构造,探究山脉的地质历史。然而,除了眼下这些第一阶段外,我们只能回溯到极短的地质年代以前,就在所谓的冰川时期的严冬到来之前,熔岩的洪流从山脉两侧和山顶的许多裂口和火山口里涌出,灌满了湖盆和河道,山脉北部的现存面貌几乎完全被毁,最后,这些摧毁一切的滚滚熔岩不再流淌。可是这些以山脊为轴所堆积起来的巨大火山锥还在燃烧和冒烟,随后,整个内华达山区又被冰雪所控制。冰川开始慢慢覆盖光秃秃、毫无特色、被烟熏黑的山脉,从山顶到大海都渐渐地被冰川完全覆盖,然后,它们开始从容不迫地重新雕刻起山脉的容颜。这一强大的冲蚀物无数个世纪以来一直都未曾对水晶般冰层下坚硬的火山岩和花岗岩停止过碾压与研磨。经过漫长岁月的蹂躏与构筑,内华达山脉重生了,一个近乎我们今天所见到的山顶上有冰川和饱经风雪的青松,山脚下是麦田和橘林的内华达山脉初现了。

这种从冰冷的黑暗与死亡到生机与美丽的变化是个历时缓慢的过程,从南到北,只要世界上有冰川的地方,这变化就会继续着。在瑞士、挪威、亚洲的山脉和太平洋海岸,这种变化表现在不同的河流形式上;在阿拉斯加的部分地区、格陵兰岛、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新地岛、斯匹兹卑尔根群岛以及南极周围的陆地上,则表现为连绵不断的冰层。据我所知,没有一个国家像加州的平原和山脉那样更有利于研究这些巨大的变化。

冰川时期即将结束时,云层变得越来越稀薄,阳光的消融作用越来越强,加州低处的冰层,一排排冰山离之而去,汇入大海。冰层开始变薄,逐渐从低地撤离,然后随着气候的变化,沿着内华达山脉两侧的山坡慢慢向上退缩。山上巨大的白色冰盖碎裂成一系列或多或少独立的冰川并呈河流状,而且形成许多支流,这些支流又融化分成若干更小的冰川,直到现在,这个庞大的体系只有一些极小的分支残留在顶峰凉爽的斜坡上。

植物和动物抓住时机,紧紧追随着后退的冰层,迅速将新生的地表装饰得生机勃勃。松树排成长队,满怀希冀向着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冰碛进发,只要条件适合,它们就占领它并定居下来;棕穗莎草装饰着新生湖泊的水岸;新生的河流在废弃的基岩冰溜面里奔腾咆哮;在光滑的大穹丘脚下繁花盛开——随着土壤层的迅速肥沃成熟,温暖湿润的土层为大自然众多嗷嗷待哺的孩子提供了丰富的食物,无论大小,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老鼠、松树、旱獭、鹿、熊、大象等。大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繁荣起来,年轻的树林里有了鸟鸣——随着岁月的流逝,各种生命日益热烈、甜美、丰富,而在此不久之前,巍峨的内华达山脉还只是让人联想到死亡与孤寂。

不经过长期精心的研究,很难意识到上一个冰川时期冰川在这些山脉上所做的大量工作。冰川实际上是一股股紧密压缩在一起的雪晶。对其现象加以仔细研究表明:在冰川时期之前,山脉的情况相对简单,仅仅是一道巨大起伏的石浪,其中隐藏着上千座高山、穹丘、峡谷与山脊等。在其发展过程中,大自然选择的工具不是地震和闪电来震碎或劈开它们,也不是汹涌澎湃的洪流或冲蚀的雨水,而是太阳和海水的产物——无数个世纪中默默地飘落着的柔软雪花,前进途中,它们同心同德、共同努力,碾压、研磨并消耗这些岩石,形成一片片广袤的土壤层,同时把地形雕琢和装饰成各种我们称之为美丽的溪谷和气势磅礴的山脉。在最近一个冰川时期,或许内华达山脉平均被削掉了一英里多——如此大量的机械作业简直叫人难以置信。当我们经过艰辛的研究并认识到形成这些天然岩石群所需要的工作量是如此巨大,其影响是如此深远,而完成这项工程的竟然是山顶云层所化育的脆弱微小的雪花时,我们不禁要再三为之赞叹。仅凭着大量雪花聚集在一起的强大力量,一粒一粒、一块儿一块儿地搬走了一座座的高山,把它们抛入大海,并且雕琢、装饰、塑造了所有的山脉,开发了其固有的美。内华达山脉所有这些新的风景地貌显然是固有的,因为这些风景特征赖以依存的岩石的物理结构,当它们在冰川期之前埋在地表之下至少一英里深处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了。就在这些特征在山脉深处形成的时候,黑暗中岩石的每一小块都按照即将出现的美丽移向各自指定的位置,天空中冰冷的水汽粒子也踏着同样的音乐节拍翩翩而至,聚集在一起,将把光明带给它们。在完成这项重要的任务之后,由这些雪花组成的巨大的冰川就会融化消失,仿佛比一滴持续不了一个小时的露珠还不重要。然而,很少有大自然的使者像它们一样留下如此宏伟、不朽的遗迹。一英里高的巨大花岗岩穹丘,一英里深的峡谷,雄伟的山峰、约塞米蒂山谷,所有这些以及内华达山区景观中几乎其他一切的地貌都是冰川活动留下的纪念碑。

凝视着这些空中花朵的作品,人们很容易将它们想象成是有生命的:它们是身负上苍神圣之爱重任的使者,被派到山脉矿山中工作。它们无声无息地飞过黑暗的天空,盘旋着,闪烁着,来到指定的地点,似乎已经一起商量过了:“来吧,我们的力气不大,要互相帮助。我们数量众多,合起来力气就会很大。让我们排成紧密纵深的队伍,一起把石头从山脉的墓地里移走,解放这里的风景地貌。让我们揭开覆盖在穹丘上的东西。这里,我们开凿一个湖盆;那里,是约塞米蒂山谷。这里,为河流开凿一个有凹槽台阶和陡坡的水道,让充满歌声的瀑布跃入其中;那里,我们可以铺开一片片宽阔的土壤,给人类和动物提供食物。这里是一排排的巨砾,将会有松树和巨杉生长其上。这里,安排一块草地;那里,安排一块地方作为花园和果园种花种果,土地要平,土壤要细,适合种植小雏菊和紫罗兰,以及丛生的线香石南,还要用水晶、深红色的长石和锆石为它增添趣味。”如此等等,它们在我看来,常常是充满活力的雪花十字军战士,歌唱着,筹划着,劳碌着。它们的作品是多么的宏伟和美丽,无论我怎样描述也不会言过其实。它们就像消失在阳光里的晨雾一样,只在最寒冷的山坡留下极少数的同伴,像残留的冰川一样,继续忙着完成湖盆和土壤层的收尾工作,雕刻某些最高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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