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怎么谋杀一栋大楼的
在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我父母的回迁房终于拿到钥匙了。因为是坐落于闹市区的34层高楼,老两口兴趣不大,他们骨子里还是最钟爱三四十年前的平房生活,至少是20多年的多层生活。于是就让我找个空闲时间简单装修一下,以后这房子就由我住了。
就这样,我和少部分回迁户以及大部分新购房者一起,住上了一栋外观可以用“堂皇”二字来形容的大楼,成了喜气洋洋的业主。但是且慢,业主业主,“造业”之事似乎才刚刚开始。
先是安装防盗窗,在十几层、二十几层乃至三十几层住的人,也欣欣然地装上,你是有多缺乏安全感啊?是不是美国电影《碟中谍》《偷天陷阱》《偷天换日》之类的看多了?而且有一小撮业主,非不认同大多数邻居装不锈钢防盗窗的神圣共识,硬要装个白色的或绿色的上去,你是多想别出心裁啊!
再就是装空调,原来好好的起美化功能的栅栏十有八九被拆掉,让空调室外机来了一个裸奔,几百米之外都能看见。至此我才明白,把业主叫作野猪主要还不是因为声似,而是刻骨铭心的神似。
事实证明物业是节节退让的。原本断然不容许任何业主外装防盗窗,这一条在交房时白纸黑字,所有业主也都庄严地签了字,此情此景曾经使我倍感振奋。后来不仅可以外装,而且可以凸出于外墙。我见剧情如此大逆转,赶紧向物业投诉,物业大姐则向我诉苦,说他们是竭力阻拦来着,不料该业主四世同堂,遇到此事则四世同上,就在物业办公室酿成了武斗,竟然惊动了派出所。在物业和业主双双付出血的代价之后,最后还是后者可耻地得逞了。于是这第一个吃螃蟹的成功装上了外凸型防盗窗。紧接着,就有了好几个效仿者。并且,有人在效仿中搞出了创新,装上了外凸型晾衣架,晒起了大棉被——张扬的花色棉被,不知道在向谁示威。而我确知的是,至此,我们的大楼已经品位全无。
一言以蔽之,我之“诉”完全被物业大姐之“诉”消解,自然而然地走上了中国特色之路——“大家都不容易”。这六个字啊六个字,多少不文明假汝而行之!
事实又进一步证明,大家对大楼下的毒手,没有最毒,只有更毒。这不,大楼史上最气人的事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发生了——楼下的小快餐店,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开了张,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只硕大无比的烟囱架到了外立面上。须知,这豪华大理石砌就的外立面可是全体业主买的单啊,这位倒好,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甚是有一点“大独裁者”的味道。
这样的独裁,我称之为日常生活中的“微独裁”。一些中国人有那么一点人格分裂,在政治生活中一提起“大独裁者”,都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而后快。但这厢刚刚把“大独裁”骂得个狗血喷头,那厢就不由分说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实施起“微独裁”来了,并且在实施过程中感到无比的快意。看来,部分国人能当一分钟的皇帝或是当君临十来平方米的皇帝,都乐此不疲。那么,对我们那新鲜出炉的大楼来说,正是因为有这样根深蒂固的唯独裁情结,所以一切毒手迟早会来,一场又一场风波迟早会来。
我不仅没有参与“谋杀”,而且在几次事件中,还是“大义凛然”的抗议者。但是,事后我无情地自我解剖了一下,这主要是因为我还没有正式装修和入住,并不是我的思想境界高过了大楼的高度。其实,我也是有过“前科”的,对其他的大楼犯过“罪”。比如,装过太阳能热水器,不啻给大楼打上了吊针;没有按规定把空调装在预先留好的机位里,只是因为装空调的小青年说线不够长,再加线就得加钱……
想起了《东方快车谋杀案》,阿加莎大妈的这部经典不仅是血色惊悚,更是在思想意识上相当超前的黑色幽默。书中的大侦探波洛经过一番抽丝剥茧,最终发现,每个人都是凶手,每个人都在黑洞洞的车厢里向那位大富翁捅了一刀,动机是为了复仇,因为这位道貌岸然的富翁多年前曾经犯下了一桩令人发指的绑架幼童案……
而谋杀大楼的诸君,动机又是什么呢?难道是因为购房款过高,自己成了苦大仇深的房奴,就以此来向开发商复仇?
只是,这复仇的刀就像澳洲土人手中的飞去来器,最终精准地扎向了自己。
2014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