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到达基督城

PART Ⅱ 从北岛到南岛

1.到达基督城

2013年4月9日上午,罗宾开车将我送到机场。奥克兰阳光明媚,蓝天白云,暖和惬意,正赶上该死的冬令时(新西兰每年4月的第一个周末,今年是4月5日,为了充分利用日光照明、节能减排,全国将时钟拨快1小时,进入冬令时。而我的航班恰好卡在这个日子后面几天,我都来不及适应新时间,连手表还没调过来呢),幸亏出门比较早,否则真要误机了。我下车匆匆与罗宾告别,扛起背包就向机场入口狂奔。

在去基督城之前,我对基督城的了解只有:它是新西兰南岛最大的城市,2011年遭遇过大地震,目前正在重建中。

我之所以选择直接从奥克兰飞到基督城,是因为我将在冬天离开新西兰,而冬天的南岛非常冷,工作机会又少,也不太适合旅行,我就赶紧趁秋天先到南岛待一阵子,等天冷了再返回相对温暖一点的北岛——没错,在南半球,南边比北边冷,这是当初经过王阿姨和小鱼的提醒我才想起来——我是有多不操心啊?怎么待了一段时间之后,竟都忘记这里是南半球,这里什么都是反的了?

在其他打工旅行者眼里,对基督城的评价呈现两极分化:有一部分人说,基督城目前人口骤减,大量工厂、商店停业,工作机会非常少;而同时又有一部分人说,基督城目前正处于灾后重建阶段,因为劳动力太少,职位大量空缺,工作机会很多。两种互相矛盾的观点都有各自充足的理由,具体情况到底是怎样,对我来说,不亲自去待一段时间,很难得出自己的判断。

我对接下来打工旅行的计划是尽量待在城市:首先,因为我没车,行动不方便,城市的交通配套设施相对发达;其次,因为新西兰的大城市都已经冷清到让人不可思议的地步,可想而知小城镇必定荒凉得更加“惨无人道”。而我持续旅行那么多年,如今需要的不再是漂亮的风景,而是有趣的人。

所以,去南岛,第一站我依然首选“大城市”基督城。

相对于新西兰的消费水平,他们的机票堪称白菜价,从奥克兰飞基督城,两个半小时,包括行李、税费、附加费等在内总价才65纽币,300多人民币,这在中国也算得上非常低廉了。

坐在飞机上,我对即将前往的基督城倒没太大期待,在奥克兰的这段日子让我觉得,新西兰恐怕也不过如此,所有的东西都井井有条,所有的人都彬彬有礼,所有的食物都干干净净,好是好,可是很难有惊喜,去什么地方都一样,So what?

走出基督城机场,室外天气很差,漫天的乌云黑沉沉地压着,冷风飕飕地四处倒灌,毛毛细雨若有似无地飘在空气中,挡都挡不住,稍不注意就浑身湿透了,同奥克兰的阳光灿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的心情也仿佛瞬间从天上跌到谷底。

我事先查过基督城的天气预报,确实是说基督城今天有雨,而且最低气温只有不到10摄氏度,而我还一度天真地以为全世界的天气预报都跟中国一样不靠谱呢!

基督城的冷清光是在机场就能让人深切地感受到,偌大的广场,放眼望去,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影无助地晃动着,比天上飞过的麻雀还少。我突然怀念起奥克兰,在罗宾家的生活简直太舒服了,什么都不用操心,现在到了基督城,内心隐隐的不安全感开始窜出来作祟,摆在我面前的又将是无依无靠的新生活。

难道长途旅行注定就是“新鲜—熟悉—逃避熟悉—再新鲜—再熟悉—再逃避熟悉”的无限循环吗?

我在公交站台等车,只有我一个人。查了一下公交时刻表,该死,半小时之后才有一班,四周空空荡荡,连个搭讪的人都找不到。我的目的地是市区里的Bealey街,这次我有了经验,提前在网上联系到一家BBH客栈,准备去那里以工换宿,尽管没有薪水,但毕竟是一家营业单位,跟罗宾家的性质不同,多少能算得上一份工作吧?我只能这样自我安慰,以减少懒惰的罪恶感。

喂,笨蛋!你是来打工旅行的吗?

过了几分钟,一个瘦瘦的亚洲男孩拖着两个大箱子走过来,站在我身边也开始等车。他穿得很少,冻得直哆嗦,不停地跳脚,我和他对视了两眼,只是微笑,却没有搭腔。后来又陆续出现两个白人男子,亚洲男孩就开始用古怪发音的英语跟他们聊起天。那两个白人男子跟我们等的不是同一班车,他们先走了,又只剩下我和亚洲男孩。

“很冷哦?”我主动和他说了话,亚洲人和亚洲人之间总是这样,明明见到对方心里很亲切,却羞于开口,都在暗暗等待对方先迈出第一步。

“是啊,好冷。”他很快就接了话,似乎早已准备好。

“中国人吗?”我依照惯例问。

“不。”他摇头,继续用英文,“我是韩国人。”

这个韩国人明明是个话痨,之前还偏要假装少言寡语,他兴奋得手舞足蹈地迅速给我和盘托出他的几乎所有个人资料——虽然他的英语语法和发音杂乱无章,英语母语的人听到恐怕得大皱眉头、一头雾水,但亚洲人之间却能心照不宣。那是一种神奇的化学效应,我相信我们这样聊天,身边经过的当地人乍一听,估计都听不出我们在说英语——他名叫Hanmo Lee,翻译成中文是李汉模,也是来打工旅行,已经在新西兰待了8个月。之前都在奥克兰(8个月都待在奥克兰?我很惊讶,他却特得意,好像这是一项了不起的壮举似的)一家小超市打工,超市老板也是韩国人,现在他同样准备来基督城一家客栈打工换宿,而且目的地也跟我一样,是Bealey街。

“不会吧?”我问他,“难道我们在同一家客栈工作?”

“我的是157号,你的是多少号?”李汉模积极地打开身上的背包,翻出一张纸条查看之后告诉我,他顺便把背包里一件外套也拿出来穿在了身上。

“啊,那不一样,我的是70号。”我回答,“不过离得不算远。”

“太好了!”李汉模继续手舞足蹈,“把你的电话给我吧!改天找你一起玩。”

我不太情愿地将电话号码给了他,心想,我只不过随口搭个讪,小哥儿你也不用如此认真吧?咱俩的英语都不好,口音又重,经常牛头不对马嘴,聊这么一会儿已经让我相当头疼。以后你还要来找我玩,我得继续死多少脑细胞啊?而且看这小哥儿的样子,不是那种开玩笑的人,他那么多话,真要无聊起来,哪管得了我愿意不愿意?

终于坐上公车,因为李汉模行李太多,只好跟我分开坐在不同的座位上,他喋喋不休的嘴巴这才得以休息片刻,而我也终于可以清静清静,透过车窗开始仔细观察这座新鲜而陌生的城市。

一路上,真的见不到几个人、几辆车,好像这座城市只是用积木搭建起来的模型,没什么实用价值。偶尔有一些地震过后尚未完全修复的建筑物触目惊心地划过,满是裂痕,狰狞却不至于让人害怕。如果奥克兰是一位妖娆风情的时尚女郎,那基督城就是一位低调朴素的壁花小姐。

大约半小时后,我们在Bealey街路口一栋破损的教堂前下车,先走到我的目的地Rucksacker客栈,而李汉模的客栈还得继续往前走。

“你的工作需要面试吗?”临别时,李汉模问我。

“又不是有薪水的工作,干吗面试?”我反问。

“我去的那一家需要面试。”

“啊?那万一面试没通过呢?”

“所以我想让你帮我问一下你的老板,看他还缺不缺人,如果那边我没通过,就到你这边来试试。”

“嗯,好。”我终于和李汉模告别,走到Rucksacker客栈的白色小楼门口。可是,大门紧锁,一个披头散发的亚洲女孩坐在门口,身边一堆脏兮兮的背包。

“前台没人吗?”我问亚洲女孩。

她不说话,摇摇头,指了指门口贴的一张纸,上面写着:“前台工作时间,上午9点半到12点半,下午3点半到9点半。”我低头看时间,现在才两点半,还得1个小时才开门,可我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亚洲女孩从背包里翻出两片黑乎乎的干瘪面包啃起来,我把身上的大背包放下,准备出去觅食。我让亚洲女孩帮我看一下包,她点点头,还是不说话,一副怯生生的神情。

“中国人吗?”临走前,我忍不住问。为什么亚洲人跟亚洲人见面,都像是在玩一种叫作“看谁先开口搭讪”的心理游戏呢?

“不。”她小声地回答,“我是日本人。”

我沿Bealey街往东走,路过一个卖快餐的小摊位,花8纽币随便买了个鸡肉汉堡。当我将这个冰冰冷冷、干瘪涩口的鬼东西放入口中,嚼得连腮帮子都酸了还是咽不下去时,突然悲从中来,下次再也不敢在外面买东西吃来虐待自己了。

“我面试通过了!赶快恭喜我吧!”我收到李汉模的短信,心想,能在基督城这么一个阴郁的城市里遇到这么一个很容易开心,还没心没肺的新朋友,也算不错。

2.鸡窝头情侣档

等到将近下午4点,前台才有一个糊着眼屎没睡醒的鸡窝头男人姗姗来迟。日本女孩跑去登记入住,我就站在她身后等着。

日本女孩非常内向,英语也不好,我跟她聊得不多,她总是低着头,不敢看人,聊几句就停下来直点头。我只知道她同样是来打工旅行的,已经快满一年,马上就准备回国了。她穿得很邋遢,头发纠结,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到最后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呃……你好……我是来,呃……换宿的,之前给你们发过邮件……你知道吗?”日本女孩办手续办了很长时间,她刚一离开,我就赶紧凑上前去对鸡窝头男人说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紧张,一句简单的话断断续续说了好几遍才说完整,“说都不会话了”,况且还是用本来就不怎么灵光的英语,我觉得自己当时那样子一定蠢得要死!真没出息啊!

“嘿!兄弟,你好!我叫克雷格!”鸡窝头男人先是皱眉沉默了几秒,好像在慢慢消化我刚才那句结结巴巴的话。等他终于明白过来,瞬间跟打了鸡血一样,眉头打开,从座位上跳起来,一副十分激动的样子,还举起右手要跟我击掌。

“你……你好……”我被他吓到了,伸手过去勉强给了克雷格一个击掌,可是没经验,打得有点偏,没使上劲儿,“我叫小顺,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克雷格倒是实话实说,我顿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心想,那你刚才兴奋个什么劲儿?然后,他指着斜对面跟我说,“你去住7号房,那里还有一张空床。”

“7号房?”我没反应过来,这就算“入职”了?不跟我介绍一下工作内容,或者带我熟悉一下工作环境什么的?

“还有事吗?”克雷格见我没动,奇怪地问道。

“我今天需要工作吗?”我这人真是老实巴交,不忍心占别人便宜,无功不受禄,总想着要付出一点什么才能让自己感觉心安一点——怎么可能让我白住呢?一个床位一晚上要20纽币呢!但显然,这个不操心的克雷格比我还弄不清状况。

“不需要。”克雷格摇头,“你先住下来再说。”

真有免费的午餐这种事,太好了!原来第一晚可以白住!

这家背包客栈在BBH网站上评分最差,果然卫生条件和基础设施都很一般,床单和被套是看不出脏到什么程度的深蓝色,唯一的一张沙发也是半身不遂,破了很多洞,窗帘掉了一大半,像块破抹布一样摊在窗前的写字桌上。我住的是六人间,只剩下一张上铺是空着的,我没的选择。我只好安慰自己,无论如何,好歹是省了20纽币。

“20纽币,20纽币……”我像和尚念经一样在心里默念,似乎这样就能稍微掩饰一下内心难以抑制的失落感。外面的天气还是好差!

还有一点奇怪的是,背包客栈的住客通常都应该是年轻人,但这里却住了很多老人,不是一般老的老人,而是很老很老的老人,头发全白,满脸皱纹,比罗宾看上去老多了,不过倒是没罗宾身子骨那么弱。这些老人无事可做,就喜欢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或者到处飘来荡去地找人搭讪,你甚至不用回应他们,他们都能一直说一直说,根本不管你听不听得懂。

我在房间安顿好后,出来参观整个客栈的格局。走到厨房时,发现一个老头儿正缠着先前那个沉默的日本女孩说话。日本女孩低头吃方便面,身体缩得很紧,一副畏惧的模样,她不敢看老头儿,老头儿却如同一只庞大的野兽蹲守在旁边,伺机而动。

日本女孩无意识地抬头看见我,然后用求助的眼光盯了我好久。我被盯得心里发毛,只好过去帮她解围。

“你也是日本人吗?”我和老头儿搭上话,老头儿终于放过日本女孩,转过来问我。

“不是。”我摇头,“我是中国人。”

“啊……你是中国人?”老头儿一脸惊讶,“我女朋友也是中国人。”

“是吗?你女朋友现在在哪里?”我一边说话一边看日本女孩,她加快速度三两口吃完方便面,冲我点点头,然后悄悄地离开了。

“在中国啊。”老头儿发现日本女孩已经离开,并未表现出介意,他似乎需要的只是一个说话的人,而不是特定的某个人。

“哦,好的。”任务已经完成,我想尽快结束这场难受的对话。

“你好,我叫詹姆士。”老头儿也许感受到了我的敷衍,况且我不是女孩,估计他也懒得纠缠,就伸出手来,最后做了个自我介绍。

“很高兴认识你。”我跟他握了握手,并自报家门,老头儿就起身也准备离开了。

“对了,我女朋友很年轻哦,只有22岁,跟刚才那个日本女孩一样大。”詹姆士刚走出几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回头炫耀般地补充道。

“啊!”我本想跟他开个玩笑,因为詹姆士跟007同名,“那她可是中国的邦女郎啊!”

然而,詹姆士没听懂我的玩笑,毫无反应地转身走了。我不知道那个22岁的中国女孩到底因为什么跟这样一个足以做她爷爷,而且一穷二白还很好色的老头儿隔了半个地球谈恋爱,或许她发现了詹姆士身上我没发现的优点,或许那就是毫无理由的真爱——我只能尽量往好的方向去想。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座压抑的城市,在这个压抑的客栈,好像所有人都多少有些压抑的感觉,没有一般背包客栈那种欢声笑语、没心没肺、青春无悔的气氛,大家都绷着神经,距离感很强。我在整间客栈里绕了一圈,没什么意思,只好重新回到房间。这时一个长头发的法国男孩开门进来,他是第一个主动找我聊天的人。

他的名字很拗口,叫Diedrik,刚来基督城三天,今天已经开始工作了,现在刚下班回来。Diedrik英语不好,这让我放心地大聊特聊,不用担心自己说的话是不是漏洞百出或者结结巴巴,因为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日后想在基督城找一份有薪水的工作,就跟Diedrik打听情况。他叫我放心,说基督城工作非常好找,他昨天刚到职业中介去登记,今天就开工了,在一家超市仓库里做搬运工,不辛苦,一小时赚16纽币。

我一听,很兴奋,由此看来,我来基督城的决定是正确的。但我之前承诺过要在这间客栈换宿一个月,每天工作时间是上午10点到下午1点,这样,如果我那么快再去找一份全职工作,恐怕就没办法兼顾这份换宿工作了。我不想做不守承诺的人,难道真在人家这里白住几天然后拍屁股走人?既然基督城工作那么好找,随找随上,我就不着急了,先在这家背包客栈换宿两周之后再看情况。

“请问你是小顺吗?”突然一个女孩推开房门,问了一声,我转头看她一眼,竟然是跟克雷格如出一辙的鸡窝头。

“是啊。”我一边说着,一边迎上去,鸡窝头女孩带我走到了前台。

“你好,我是薇若,我们之前有过通信。”鸡窝头女孩自我介绍道。

“哦!你是薇若啊?你好!”这份换宿工作我确实是跟一个名叫薇若的女孩联系的,她才是我真正的老板,“那克雷格是……”

“克雷格是我男朋友。”我心想,难怪,你们连发型都一样,难道是因为基督城的梳子很贵吗?

“你为什么会来基督城?”薇若给我介绍完客栈的基本情况以及我的工作内容之后,好奇地问道。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我没弄明白。

“这里刚地震过,你知道吗?”薇若又问。

“我知道啊。”我耸耸肩,回答道。

“那你喜欢这里吗?”

我想了想,回答说:“我肯定会喜欢上这里的。”

3.互相安慰小组

Rucksacker客栈一共有三名换宿者,除了我,另外还有一个德国男生Max和一个芬兰女生Anu。Max负责垃圾清扫及处理,Anu负责铺床和洗晒;而薇若给我安排的工作是清洁,主要负责卫生间、厨房以及地面的清洁,因为在罗宾家有过经验,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西方人素质比较高,卫生间通常脏不到哪儿去,他们对排泄物的容忍程度比中国人低得多。打扫厕所这种工作在在我的认识里是最让人无法忍受的工作之一,可是在新西兰,倒没想象中那么恐怖,只是把卫生间擦干净之后,我会小心翼翼地连自己都舍不得使用。

我在打扫厨房时,又遇见詹姆士,他开口第一句话就问我日本女孩去哪儿了。我说我不知道,我跟日本女孩不熟,他就自己呢喃着:“奇怪,怎么没见到她呢?”说完,转身离开了。

除了詹姆士,另外还有一个名叫约翰的老人也很奇怪,我不知道他是这里的住客还是工作人员。如果他是工作人员,他住在客房里,又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和工作任务;如果说他是住客,但他偶尔又会拿工具做一点木匠活儿,比如给厨房换个桌板、修个凳子什么的;他还没事就喜欢在我身后站着,好像监工一样,我哪里做得不好,他就会跳出来指点一番。可他说话实在太快,我听不懂,只能一脸无辜地“啊、啊、啊”地装傻带过去。

下一章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