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明节的西游记

1.你丫才在马桶里洗脸!

我是被冻醒的,这该死的停了暖气后的北方的天气,温差竟然如此之大,虽然已经到了四月份,温度仍然像冬天寒冷的时候一样。每天早上醒来我都像是一具在冰柜里冷冻了很久的尸体,浑身冰凉,尽管身上压着厚厚的两床大棉被,窗户依然挡不住奋力往里面挤的冷风。这让我不禁联想到那些挤破头也要挤进重点高中或重点大学的学生们,用尽一切手段,有缝就钻,无孔不入。

我翻了个身向左侧躺着,冰凉的右手指像蛇一样从光滑的脖颈下面伸到背后,将厚厚的大棉被狠狠地一拽,掖得死死的,不留一丝空隙。我再用被子蒙上头,温热的呼吸在狭小密闭的黑暗空间中无限膨胀,薄荷清香的牙膏味溢满了每一寸空气。我大口喘着气,觉得憋得不行,可是这呼吸却能使自己的身体变得温暖起来。

我迷迷糊糊地想要重新钻回那个梦中,我是有这种奇特功能的,只要我重新睡着,之前做的那个梦就会继续完成,那个美好的带着些潮湿的梦。梦里的杨小夕光着上身,露出那迷人的健壮的肌肉,他坐在床的一端,拥抱着一个女生,女生背对着我,但我认为那人就是我自己,我在旁观自己的梦境。因为只有我才能够拥抱杨小夕,他是属于我的,我也是他的唯一。这是他的原话,一字不差。

我打了一个哈欠,正努力让自己睡着,却忽然想起来一件大事,我一个激灵赶紧坐了起来。

手机呢?我的手机呢?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将衣服一件一件扔到背后,终于找到了。慌乱之中,我按亮了屏幕,彩色的数字显示为7:13。

“啊啊啊——”我激昂嘹亮的尖叫声比任何一个闹铃都管用,往常睡得和猪一样任我拳打脚踢都叫不醒的林静淑像诈尸似的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怎么了?有敌人偷袭?我怎么听见防空警报的声音了?”她警觉地问,环顾四周。

“你做梦打鬼子了吧!”我一边讽刺她,一边将胳膊伸进衬衣里,将扣子一个一个系好了之后才悲哀地发现,不是我系错位了,而是里面没穿内衣……我只得无奈地又将扣子一个一个地解开,将藏在被子里好不容易才被我逮到的内衣戴上,手因为冰凉几乎失去了知觉,僵硬得怎么也扣不上后面的环。

“啊!真是的!”我气急败坏地叫,“怎么就是扣不上啊!”

林静淑在确定没有鬼子偷袭也不是防空警报声音之后,安稳地重新躺回被窝,她看了我一眼,嘲笑道:“袁艺,你说你丫到底是不是女人啊?”

我扭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继续战斗。在我用冰凉的手指哆哆嗦嗦地试了好几次无果之后,我放弃了,但是放弃并不等于我就不穿了,而是猛地想起来《秘密花园》中女主和男主在互换了灵魂之后,男主不知道如何使用这个女生专属品,所以学的一招,将内衣的环在胸前扣好,然后转一圈转到后背,再把胳膊伸进肩带里,大功告成!

我赶紧穿好衣服,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啊啊啊——”我被这飞速增加的数字吓得尖叫了一声,这次有种河东狮吼的震颤感。

林静淑又一次诈尸了。但是这次她的表现很淡定,她坐直身子,悠悠然地说:“你丫要是再尖叫,我就把你拖到梦里用大铡刀斩了。”很显然,她这次梦到的是刘胡兰。

我丝毫不怀疑她有这种把我斩了的能力,每当我在宿舍看恐怖片看到精彩环节往往会止不住惊悚地尖叫的时候,她都会大喊一声:“姐妹们,上!”于是我的手被梁洁按着,脚被陆彤按着,林静淑则负责拿出一卷宽胶带,剪下来一截,毫不留情地贴到我的嘴上。那卷胶带除了贴过我的嘴之外,我都没见她在别的地方用过,敢情她是专门为我奉献的啊!

林静淑刚来宿舍的时候,还是一副人模人样的感觉,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安静地站在她妈妈的旁边,见到我们有礼貌地说:“嗨,你们好,我叫林静淑。”那时她穿着一件粉色的连衣裙,白色的蝴蝶结系在脖子前面。那时我还感叹呢,真是一个文静的淑女啊,怪不得叫林静淑呢。我帮着她收拾好了床铺,她还对我客气地说了声谢谢,我心里美得呀。等她妈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大堆离开之后,刚出这个宿舍门,林静淑就一把将自己的脖领扯开,一边解蝴蝶结一边抱怨:“真是热死我了,我妈也真讨厌非要我穿这身上学……”后来熟悉了之后才发现,她本人与她的名字完全成反比——根本不是文静的淑女,而是一个刁蛮的泼妇,这也就是为什么有的大人会给孩子起像什么狗蛋啊黑子啊虎妞啊之类名字的原因了。

没时间了没时间了,我心里一直在想这句话,我的火车是8:10的,现在马上就要7:30了,我计划了好多天的惊喜可不能就这么泡汤啊。

我穿好衣服后下床,蹬上拖鞋才发现穿反了,算了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就这么趿拉着到了洗手间。我快速地刷牙洗脸,左手将白色的洗面乳均匀地往脸上涂,右手拿着牙刷不停地刷着牙。镜子里的我完全是一副狰狞的面容,所以我再怎么着急也没有忘记把洗手间的门锁上,估计进来的人一定会被我这个模样吓个半死的。

我正要低头将这一脸白色泡沫冲洗干净的时候,洗手间的门被敲得震天响,不用说了一定是林静淑,除了这丫别人没这么大劲儿。

“袁艺啊!你洗好了没?快点出来啊!”刚开始她的声音还是挺柔和的。

“还早着呢,您慢慢等啊!”我叼着牙刷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

“你丫快点给姐滚出来!姐憋不住了!”她终于原形毕露了。

“马上就好了,你再等会儿!”我也增大了音量。

“快点给姐开门!你又不在马桶里洗脸!”

“噗——”我将漱口水喷了一镜子,“你丫才在马桶里洗脸!”我嘟囔道。

这种话也就她能想得出来。我赶紧把门打开了,我怕她憋急了不知道又会说出什么更加恶心的话。

她一个猛扑冲了进来,差点把我撞倒了。我稳稳身子,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赶紧出去了。我实在受不了她在里面一边解决一边发出的声音,如果不看人只听声音的话,一定令人浮想联翩。

我正从桌肚里掏出梳子准备梳头发,就听见从洗手间里传来一声比我的尖叫还响亮的尖叫声。

2.关于卫生巾的糗事

林静淑这一声尖叫,音量大得使我手一颤,握着的木梳子啪地掉到了白色瓷砖地上,成功地碎成了两段,这可是我前两天刚在谭木匠挑的牛角梳啊!花了我将近一张红色的毛爷爷呢!就这么不堪一击脆弱地被林静淑这一声吼吓到了地上,自尽了,而且还是腰斩。

我伤心欲绝地从地上捡起它的尸骨,站起来对着卫生间的门气急败坏地喊道:“林静淑你吼什么啊吼!不要告诉我你发现你怀孕了!这么狗血的情节我可不想在今天这么美好的日子里上演!”

“你才怀孕了呢!我大姨妈来了!你快点从我柜子里给我拿包卫生巾进来!”林静淑用一贯命令人的口吻说道。

“真是服了您了,”我小声嘟囔着,“还说我不是女人,自己的日子也不算着点儿。”

“袁艺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清啊!”

“啊,没有没有,您慢慢等啊,我马上就给您送过去。”时间已经不允许我再废话了。

我按照她的指令找到她的钥匙将她的柜门打开,瞬间哗啦一声就像是山体滑坡——各种膨化食品从柜子里面掉出来,散落一地,花花绿绿的。

“你柜子怎么这么满啊!”我在堆得满满当当的柜子里面寻找着她说的蓝色塑料袋,“不仅满,而且极其混乱!”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根本不像是一个女生的柜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换洗的内衣和苹果挨着!笔记本电脑下面压着一袋子面包!卫生巾竟然和薯片放在一起!我不可思议地像挖坟掘墓一样将林静淑说的七度空间少女系列找了出来,然后扔给了她。

她缓缓地说:“我的柜子……没吓到你吧?”

我瞪了她一眼。

她还恬不知耻地向我微笑了一下,补充道:“谢谢你,亲爱的。”

我赶紧捂住嘴逃了出来,我怕我再多待一秒会把昨晚的晚饭吐出来,那样的话我的肚子就彻底空了。

替女生送卫生巾这件事情不禁让我想起了我的高中时代。那时我和我同桌罗莎莎如胶似漆相亲相爱,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当然她是个女生,这直接导致很多人误认为我们两个是在百合。那时同性恋并不太流行,因此没有多少人注意,既然学校明确规定男女之间不能恋爱、不能牵手、不能拥抱,女女之间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进行这一切并且不会被老师揪出来写检查叫家长,所以我明里与罗莎莎看似关系不正常,暗里与杨小夕恋爱。

我不得不承认我这行为真的很无耻,我打着我同桌的幌子在老师眼皮底下招摇撞骗,让她三年以来一直认为我这个人性取向有问题。实际上我每天下了晚自习和杨小夕公然地在黑暗的操场角落里接吻,这件事情她一直不知道,为此我很骄傲。我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我同桌罗莎莎,她那么纯洁无辜的一双大眼睛,每每看到都像是一汪清泉,令人不自觉就会眼含热泪。

扯远了,回到卫生巾上。我和罗莎莎下了课也是结伴去厕所,不管有没有想去的意识,只要一方去另一方也绝对会跟着去。于是那天我就是在不想上的情况下陪她去了,没想到我还真派上用处了。她隔着门板压低了声音对我说,袁艺啊你帮我从我书包里第一个夹层中拿一包卫生巾来吧,要二百六十毫米的那个,我以为我放兜里了,一摸竟然忘了带。

我出了女厕所的门,就看到了杨小夕。他是去旁边的男厕所的,我对他浅浅地笑了一下。在学校里我们是不公开情侣关系的,因为不知道身边会不会潜伏着一个老师派来的眼线。他说你也上啊,我说是啊好巧。然后我回到教室旁若无人地翻起了罗莎莎的书包,嘴里还一直嘟囔着二百六、二百六,估计看见我奇怪举动的同学一定在纳闷为什么我说的不是二百五……

我将一包白色的卫生巾紧紧地攥在手心,带着像董存瑞攥着炸药包时一样的严肃表情,向女厕所快步走去。谁知道这时正好撞上刚从男厕所解决完了的杨小夕,他带着一副非常诧异的表情看我。看了好久他终于吐出来一句话,你刚才不是上过了吗?怎么又来?我的脸涨得通红,我怎么好意思说我是给同桌送卫生巾呢?我支支吾吾地搪塞着,啊就是啊,我刚才去过了,呵呵,我就是没事干了我……

我正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把话说圆了,就听见班主任在背后一声喊,袁艺啊,快来帮帮忙,把这摞作业发了。我扭头看到班主任抱着作业本在办公室门前招呼我,我心一狠,将卫生巾偷偷塞给杨小夕,小声说帮我给里面的罗莎莎,说完我就仓皇而逃了。我不知道下文了,一个大男生是如何将卫生巾安全送到女厕所里的罗莎莎手上,我也不好意思问他,我一直觉得这件事我做得特别不厚道……

我胡乱地将地上那堆零食抱起来塞进柜子里,然后趁它们还没有掉出来一把关上了柜门。我把锁挂在上面,拍拍手,像是完成了一件很伟大很艰巨的任务。

我正得意呢,随手就按亮了手机。妈呀!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我的生活为何如此惊悚总是给人意想不到的打击,7:36这个巨大的彩色数字再一次亮瞎了我的眼。我用比逃难还迅速的速度将头发梳顺了,穿上我失眠了好几晚上终于想好要穿的外套和鞋子。

我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我,黑色的碎花衬衣外面是一件白色镂空线衫,收腰的长款灰色大衣上别着一列可爱的蝴蝶结,修长的牛仔裤下是一双干净的白色帆布鞋。我又对着镜子将齐肩的直发梳了梳,齐齐的刘海儿起了静电,贴在额头上面,有些痒。我顾不上那么多了,将粉红色的发卡戴上,背上装好日常用品的书包后,拉开门出发了。

3.开“过山车”的大叔

我一出校门,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的路,左手和右手的手指捏在一起,都攥出汗来了。

我明明记得昨天晚上定了闹铃的,怎么没有响呢?总之千万不要误点啊,老天保佑。我双手在胸前合十。这可是我精心策划的一场惊喜呢,杨小夕,你一定会非常开心的。我的脑海中甚至出现了杨小夕看到我突然出现在面前时既惊讶又激动的表情,一定是张大了嘴,瞪大了眼,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想到这里,我扑哧一声乐了。看到车内镜子里司机的眉毛突然皱了一下,我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却还是止不住嘴角溢出来的兴奋之情。

宿舍现在只剩下林静淑一个人了,原谅我出门的时候没有向洗手间里的她道别,一个人霸占四个人的宿舍对她来说是非常难得的,相信她享受高速上网的乐趣一定会压过被我们无情抛弃她的不满。清明节这三天假,一向孝顺的梁洁回离学校很近的家祭祖去了,陆彤和她男友张顺天去周边一个旅游景区开始过美好三日游了,我则计划好了要从H大所在的东城去西城的W大找我最最亲爱的杨小夕,并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这在我的日程规划里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作——西游记。

我忐忑激动的心越发地按捺不住了,我一个劲儿地催促,说:“大叔啊!你可不可以再快一点?”

他一扭头瞪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叫谁大叔呢?我看起来有这么老吗?”他整整耳边的头发。

我咽了一口唾沫,都快满头白发了,我没喊你大爷就不错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白头发太多了所以觉得我很老?”他笑笑。

我一惊,他难道会读心术?

他自顾自地说:“我是少白头啊,想当初那一年,自从我经历了那件……”

“哥哥,打住,”我换了一个口气,“可不可以……再开快一点点呢?”我最后一个音扬了起来,用很嗲的声音违心地说,说完一向不晕车的我都快要吐了。

“啊,好啊!”他明显露出了不一样的笑容,听到女学生叫自己哥哥是多么值得欣喜的事情啊,尤其是对于上了年纪的大叔大爷们来说更是求之不得的,虽然我在心里依旧认定他为大叔。

司机大叔像被打了鸡血,一踩油门,一按喇叭,嗖地超了过去。我没坐稳,险些被甩到挡风玻璃上面变成肉饼。

东城的司机就是猛啊,我都怀疑他们以前是不是开过山车的。往常需要四十分钟的车程竟然被压缩了一半,到火车站的时候手机刚好显示8:00。

“谢谢大叔!不对,谢谢哥!哥再见!”我将车门一关,心想我可不想再和你见面了,这一路坐过来我的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了。

4.和帅哥慢慢说

要是跑得再快一点儿我肯定来得及检票!我撒丫子就跑,跑到安检口的时候,我穿着帆布鞋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滑出了好远好远。安检阿姨充满怒气地将我拽回来,以为我是故意捣乱的,特意用黑色的探测器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彻头彻尾连耳朵缝都没有放过地将我全身检查了一遍才放我过去。我心里那个急啊,她还像押犯人一样对我说别乱动老实点。

话说我们这一届高考的时候,是第一批赶上用探测器的,没有经验,只有从其他曾用过的省借鉴。不能佩戴任何有金属的东西,老师一再嘱咐道。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将所有细节都考虑到了,从头到脚改造了一番:将鞋子换成了鞋带上没有金属环的鞋子,裤子没有金属拉链而是松紧带的运动裤,带金属的首饰一律摘了,别刘海儿的发卡都换成了全塑料的,甚至还有……内衣的金属环,为此我们女生私下里偷偷地询问过班主任,没有经验的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估计那个时候因为我们都学疯了,神经异常紧张敏感,所以特别夸张,生怕在高考考场上出一点点小问题影响心情,导致整场考试都无法安心。以防万一,我和罗莎莎特意买了两件棉布小背心……事实证明,将近四十度的高温下,我没有因为探测器发出嘀嘀嘀的声音扰乱心情,换来的却是后背一身汗涔涔的黏腻感,就这样以一种煎熬的姿态很难受地熬过了黑暗的两天。

好了让我们再次回到火车站。我从安检口疯狂地冲向候车室的时候,无意中扫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大大的电子液晶屏,因为火车票上都写着在第几检票口呢,所以我一般不会去注意电子屏。可是我正在扶梯上百无聊赖的时候瞥了一眼,我立马看到了我即将踏上的那趟火车,后面两个鲜红的字在一片绿色中格外刺眼,就像是一片碧绿的大草原中突然冒出来一朵红色的鲜花一样。

“晚点?!”我有些不敢相信我这个没有戴眼镜的近视眼,我又再次确认了一下,就是“晚点”二字!

“哈哈哈哈……”我突然放声大笑,同时大声激动地叫道,“晚点啦!”

扶梯上前后的人瞬间看向我,目光灼灼,估计他们的心里只响起一句话:这丫脑袋被驴踢了吧?

我赶紧收敛了笑容,在心里暗自窃喜,慌乱紧张的心早已平静了下来,敢情这火车也知道我睡过了怕我误点所以特意推迟了。真是趟好火车,下次我还坐你。

我不紧不慢地迈着小碎步,满脸上菜市场买菜的悠闲神色,晃荡着晃到了22检票口处。我扫视着前方的一片座椅,大部分都坐满了人,空着的座椅上也都是旁边人的行李,我转了好几圈愣是没有找到一个空位子。

我也不能就这么站着啊,我心想,不行,谁让他们的包都放在椅子上呢,这是坐人的座位又不是行李寄存处,我怎么着也要找个位置坐下!

就你啦!我看着前面一个放着黑色双肩包的座椅,心想。

我径直走向它。

我刚想对旁边正在玩手机的包的主人吼一番让他乖乖地把座位交出来,他就自己抬起了头,我立马石化了。

尽管他戴着一个黑色的口罩,仍然掩饰不住眉宇间的英俊与帅气,和《城市猎人》里的李敏镐真是有的一拼了!浓黑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犀利的眼神……

“你、你、你……”我和所有花痴的女生一样一见到帅哥就会口吃。

他将耳机摘下来,又将口罩摘下来,露出了整张脸。

这完全就是从韩剧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我?”他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脸诧异地问我,“我怎么了?”

“不是不是!”我赶紧摇头摆手。

“你认识我?”他又问,一脸茫然。

“不是不是!”我像个傻子一样。

“你别着急,坐下来慢慢说。”他看着我涨得通红的脸笑了笑,将黑色双肩包从旁边的座椅上拿起来放在腿上,示意我坐下。

天啊,这么轻易他就把座位让给我了,那我还有什么可“慢慢说”的呢?

5.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啊!

我有些拘谨地坐了下来,双手不自然地放在双腿上,就像是在幼稚园里挨了老师的批评,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

我此刻大脑的运转一定比电脑还快,我搜索着可以聊的话题,对了,就问这个吧。我扭过头认真地看着他,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戴口罩?”

他已经将口罩收了起来,笑着说:“因为H7N9啊!”一脸连这个都不知道啊的表情。

我一拍脑门,心想你这个傻孩子连这个都忘了。电视上、网上层出不穷的报道可是闹得人心惶惶啊,病毒已经从南方传到北方了,大街上戴口罩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呢。怎么不问个别的问题偏偏问了这么白痴的一个问题?肯定让我在他心目中的智商一下子就下降了很多。

“对啊!呵呵呵呵……”我傻笑着。

他也附和着我傻乐。看他纠结的表情真是难为他了。

他肯定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问我:“你还在上学吗?”

我点点头:“对,上大三。”

“哦?”他一脸很惊讶的表情,眼睛从上到下地打量了我一番,傻子都能看出来他一副完全不相信我竟然上大三这个事实,倒觉得我好像是刚进大学的一个大一小女生。

“别看了,不相信吗?”我有些鄙视他,心想你这个大叔你以为你多成熟啊,你难道没有经历过年轻幼稚的岁月吗?估计你现在看到我一定特别想回到学生时代吧。“虽说我长得年轻幼稚了点,但是我心理是很成熟的。”我补充道。

“哪有。”他竟然笑了,然后他强忍住笑意又问,“我大四了。你在哪儿上学?”

“H大。”我答道,看来他也不算很大嘛。

“我也是啊!原来我是你学长啊!”他的眼神露出仿佛见到了亲人一样的亲切感。

“啊,学长好!”我礼貌地叫了他一声。

“学妹好!”他也不客气地回应我。

“你学的什么专业?”我问他。

“行政管理。你呢?”他又问我。

“中文。”我说。管理学院的家伙们头脑一定不简单,不像我们文学院的每天就是沉浸在一个个美好的梦幻里,没事看看电影读读小说谈谈恋爱,不当吃不当喝的。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怎么着我也算是码字大军中杰出的一员,在网络上有着自己的一片小天地和一群小粉丝呢,赚个零花钱还是绰绰有余的。

“其实我也是一枚文艺小青年呢!”他说,神情有些激动。

“是吗?你也喜欢文学?”我眨着一双大眼睛问他,这回碰上知己了。

“对啊,尤其是苏俄文学,我正在看《死魂灵》呢。”他扬扬手上握着的手机,显然是在看电子版的,“普希金写得真好呢!”

“呃……”我咽了咽唾沫,有些不好意思地指出他这个明显的常识性错误,“是果戈理写的。”

“啊对,是果戈理,看得太多了有些就弄混了,呵呵……”他挠挠头,尴尬地解释。

“呵呵呵……”我也尴尬地笑。一时气氛有些僵。

他突然打破了这个沉默的场面:“你这是要去哪里玩?”

“哦,西城。”我给他看看我手里的火车票。

“真巧,我也去西城,”他看了一眼我的票,“咱俩竟然是一趟车!”

“哦?真的吗?”

“对啊,而且座位是挨着的。”他把兜里的火车票掏出来,和我的对照了一下。

“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啊!”我不由自主地就喊了出来。说实话在茫茫人海中碰上和自己坐一趟火车并且还挨在一起的人,而且还是校友的几率都快赶上中彩票了。最重要的是,他还是一个帅哥。虽说我都已经有男朋友了,但花痴一下也不算是罪过。

“你一个人去西城干什么?”

“随便逛逛,听说W大的桃花很美。”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露出了一丝渴望,似乎这是他向往了很久的,不过又没有见他的神情里有一丝开心,反而很茫然。

“你一个大男生还有赏花这癖好?”我有些怀疑他是不是一个纯爷们。

“没什么,不说了,你说说你吧,你去西城干什么呢?”他把话题转到了我的身上,不知道他到底想避开什么。

“我呀,”我立马激动了,“我去见我男朋友!”

“哦,”他的眼神明显黯淡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祝你愉快。”

“谢谢。”我礼貌地回答他,不过看他的眼神并不像是在真心祝福我,反倒更像是一句客套话。我又瞥了一眼他的火车票,原来他叫苏志浩。

“你要听歌吗?”苏志浩把一个耳机递给我。

我愣了一下。

这也太随便了吧,他难道不会不好意思吗?我脑海中的小袁艺对我喊道,语气颇为不满。

她是存活在我脑子中的另一个我,就像是《猫和老鼠》中汤姆的脑海中总是会有一只恶魔样的猫和一只天使样的猫,每当它不知道如何抉择的时候心中都会响起两个不同的声音。

对于和一个才说了几句话的异性并排坐在一起,一人一个耳机听歌这件事情,除非发生在情侣身上,或者接近情侣还在相互暧昧阶段的男女适用,像你这样早已经有了男朋友的女生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就把自己的耳朵交给一个陌生的男人呢。小袁艺又对我说。

就是的,这也太随便了,我对小袁艺这么说了一句,手却早已不自觉地把耳机接了过来……

6.你会选择离开他吗?

“谢谢,我最喜欢听歌了。”我把耳机戴到自己的右耳上。

小袁艺又开口说话了:我突然想起来一句话,我不是随便的人,但我随便起来不是人。今天我算见识到了。

去你丫的,我骂了小袁艺一句,怎么能这么说呢,人家好心让自己听歌,这过分吗?不过分。我听歌过分吗?也不过分。关键看你怎么对待这件事了,你要是以一种随便的态度来看,那就成了一件随便的事情,你要是很客观地看呢,就变成了一件客观的事情。我们之间是陌生人的纯友谊。我解释得头头是道。

我真是服了你了,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要把我叫出来。小袁艺气愤得像一阵风一样从我的脑海中消失了。

“哈哈哈……”我被我终于打败了我脑海中的自己逗乐了,情不自禁就笑出了声。

“这首歌很逗吗?我觉得它很伤感啊!”苏志浩一脸狐疑地看着我,像看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

“啊?”我从遐想中走出来,刚才根本就没有仔细听耳机里播放的是什么歌曲,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才听了一句。原来是张信哲的《从开始到现在》:“难道我就这样过我的一生,我的吻,注定吻不到最爱的人,为你等从一开始盼到现在,也同样落的不可能……”

“是啊,是很伤感……”我说着说着又陷入了回忆当中。

我和杨小夕就是因为这首歌认识的,那是高中开学的第一天,到了新的班级里,我一个人找了个靠窗户的角落坐下,将耳机戴上,开始听张信哲的歌,那时第一首放的就是《从开始到现在》。这个情歌王子的歌声是那么的忧伤,我看向窗外陷入了自己酝酿的悲伤中,正思绪乱飞感慨万千呢。突然我的右耳机被人生硬地从耳朵里拽了出来,我一甩头刚想破口大骂,转念想到这是一个新的环境所有人都不认识我,我可不能在第一天就把自己辛辛苦苦摆出的淑女造型毁于一旦,破坏我在新同学心目中的美好形象。

于是我强颜欢笑压住怒火,对坐在我旁边的男生礼貌地说了句,同学你好,请问你是不是想听歌,如果你想听歌的话完全可以告诉我,而不是直接这么没有礼貌地把我耳朵里的耳机拽过去塞到你的耳朵里,你不说你想听歌我怎么会知道你想听歌呢,你要是说了你想听歌我还能不给你听吗,所以你只要告诉我你想听……闭嘴!我话还没说完呢就被他这一声吼硬是憋回了肚子里,我用一种很不友好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杨小夕穿着一件印着字母的白色T恤和一条深蓝色牛仔裤,头发很长,刘海儿都要挡住了眼睛。我发现他长得也不难看啊,怎么脾气这么差呢,我正在心里为这孩子的前途感到担忧的时候,他说了一句,你竟然听张信哲的歌,你这个年纪的女生不都喜欢什么S.H.E啊张韶涵啊周杰伦啊Super……什么猪的。Super Junior!我纠正他。对对,就是那个,你竟然在听张信哲的歌,不可思议。我手机上都是张信哲的歌,没别人的,我又说道。真看不出来,你这人还挺……成熟的,他用一种不知道算是夸赞还是讽刺的语气说。我谢谢你,我当时没好气地说。我就坐你旁边了,以后多多指教,他伸出手想要和我握一下,见我没理他又偷偷地缩了回去。

之后老师按照身高排座位,他被排到了最后一排,我被排到了第三排,不过那个时候我就记住了他——杨小夕,再后来我们两个戏剧性地恋爱了。

“你也喜欢张信哲的歌?”我问苏志浩。

“是啊,他的歌能让我产生共鸣。”

“共鸣?”我笑笑,“你失恋了?”我试探性地问他。

他没说话,眼睛像是蒙了一层大雾,让人捉摸不透。

我也很识相地闭了嘴,安静地听歌。毕竟才刚见面就打听一个陌生人的隐私是很不道德的行为,我不想让这位学长认为我是一个非常爱八卦的八卦精,尽管事实就是这样。

时间悄无声息地从一首首歌中溜走,我们那趟火车还是一如既往地呈现出晚点时间待定的状态,像是遗忘了在候车室中带着大包小包行李等待着前往远方的人们。

苏志浩突然扭过头来,将我的耳机摘下来,认真地问我:“如果给你一千块钱,让你离开你最心爱的人,你会离他而去吗?”

“笑话,我当然不会了。”我笃信地说。

“那要是给你一万块钱呢?”他又问。

“那也不会!”我依旧坚定不移地说。

“十万呢?”他将价钱提高了。

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看出了我的犹豫不决,继续增加了筹码,当他开出的价钱越来越高,从十万到一百万再到一千万,我知道我不淡定了。

“一千万呢?你还会不会坚持你当初的想法?”

我的目光开始游离,我不敢看他越来越逼近的像是要看穿我的眼神。

“你还会坚持吗?或者,你会离开他?”

“不要逼我了!”我嘶吼一声,抓着我的头发,我不想回答,因为我不知道答案。我不想承认每个人的骨子里其实都有些拜金主义,我也不例外。

苏志浩像是早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不再强求,扭回头坐正身体望向远处,自言自语地缓缓地吐出一句:“果然,女生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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