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立志航海

第一节 出海历险

一六三二年,我在约克市的一个上流家庭降生了。不过,我们并不是本地人。我的父亲是不来梅(德国北部港口城市。)市人,后来他搬到了赫尔(英国英格兰东部港口城市。)市经商,在那里赚了一笔钱后就收了生意,搬到约克市定居,并在这里和我的母亲结了婚。我母亲的娘家姓鲁滨孙,在当地有很高的社会地位,所以他们给我取名为鲁滨孙·克罗伯茨内尔。但是,由于英国人发不准这个音,所以我们就被叫成了……不,现在我们一家人都自称为克鲁索,而且也把我的姓写成克鲁索,因此,我的朋友们就都叫我克鲁索。

我有两个哥哥。大哥是驻佛兰达(欧洲西部地区,其范围包括比利时的东佛兰达省和西佛兰达省,以及荷兰西南部和法国北部的部分地区。)的英国步兵团上校,早前,著名的洛克哈特上校曾经指挥过这支部队。后来,我大哥在敦刻尔克(法国北部港口城市,古时属佛兰达。)与西班牙人作战时,不幸阵亡。至于二哥的下落,我毫不知情,就像后来我的父母对我的境况也一无所知一样。

我是家中的第三个儿子,没有学过什么谋生的手艺,从小就喜欢胡思乱想。我的父亲年事已高,很有城府,他让我接受了家庭教育和当地的免费教育。按照他的意思,我应该去学习法律,但是,我一门心思想去航海,对其他的任何事情提不起兴趣。为了这个爱好,我不但不考虑父亲的提议,甚至还违抗他的命令。母亲和我的朋友们都来劝阻我,但是我根本听不进去。我这种固执的性格一定会给我带来不幸,以后生活中的各种悲惨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我的父亲头脑聪明,为人谨慎,他早就对我的打算有所察觉,所以他就经常开导我,给我提出很多有益的忠告,希望我可以放弃去航海的念头。有一段时间,他的痛风病发作,行动不便,他就只好待在书房里。一天早上,他把我叫进书房,十分诚恳地劝导我。他问我,为什么要撇下父母和家庭,背井离乡,难道只是为了满足我云游四海的梦想吗?如果我留在家中,就能得到很好的推荐。如果我自己足够勤奋努力,以后完全有可能成为有钱人,进而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他说,只有两种人才会想去出海冒险,一种是穷得身无分文的人,他们只能冒险一搏;另一种是野心勃勃的人,他们妄想一夜暴富,他们妄想通过非凡的事业来博取一个扬名后世的机会,他们不走寻常路,只想找到成名的捷径。以我目前的社会地位来说,正好处在这两种人的中间状态。也就是说,我处于平民生活的高层。根据他的社会经验,他觉得我的这个状态是世界上最好的状态,最能让人获得幸福。这种人不用像社会上的那些靠力气吃饭的下层人那样需要承受各种艰难困苦,衣食无着;也不用像社会上层人物一样,生活中充满了骄奢淫逸、欲望和互相倾轧。他说,只需要凭借一件事,我就能断定这种状态有多么幸福,多么让人艳羡。国王们每天都要处理五花八门的事情,他们还要为这些事情所造成的难以忍受的后果而哀叹不已。他们也很希望自己能够处于中间状态,能够出生在贫贱和高贵之间的中间阶层。智者也会祈祷:“使我既不贫穷,也不富裕。”可见,这就是他真正的幸福标准。

他提醒我,只要留心观察,就能发现上层社会和下层社会的人总是多灾多难,中间阶层的人灾祸最少。处于中间阶层的人,不会像上层社会和下层社会的人那样经历那么多盛衰荣辱。而且,中间阶层的人不会像那些生活不检点、挥霍无度的人,也不像那些靠力气吃饭、缺衣少食的人。那两种人的生活方式,会让他们很容易就身心失调,而中间阶层的人通常都会身心健康。中间阶层的生活充满了优点,他们可以得到各种享受:中等人的生活安定富足,适可而止,中庸克己,安静健康,往来友好,充满了各种娱乐和乐趣,幸福感十足。人们可以低调内敛、怡然自得地过完这一生,不必劳心劳力,也不用每日为了生计而被奴役,又或者陷入各种窘境。这种困扰,会让人身心都无法安宁。他们不会因为妒火攻心或者利欲熏心而躁动,而是可以平静地度过一生。他们不用遭遇任何艰难困苦,只需要尽情体会生活的甜蜜。他们会生活得非常幸福,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幸福感会越来越强。

之后,他态度诚恳、非常慈祥地劝我,让我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以免因为一时之气而自讨苦吃。不管是从人之常情还是从家庭背景来说,我根本不必吃苦。我不必担心生计问题,他会帮助我,让我过上他所说的那种中间阶层的生活。如果我这辈子无法过上幸福自在的生活,那一定是我命该如此,又或者是由于我自己的过错。他还说,他因为看到我即将采取的行动会给我带来灾祸,对我进行了提醒,已经尽到了责任,所以就不必再承担任何责任了。总之,如果我听从他的劝告留在家中,他就会尽全力去帮助我。为了避免我将来遭遇不幸,他并不鼓励我出海远航。谈话结束时,他说我的大哥就是前车之鉴。当时,他也曾规劝大哥不要去参加低地战争(也就是上文提到的敦刻尔克战争。),但是大哥根本不听他的劝告。那时候我大哥年纪轻轻,对于军旅生活充满向往,他最终还是去服役了,并且命丧战场。他还对我说,虽然他会永远为我祈祷,但是他还是要说,如果我冥顽不化,非要采取那样愚蠢的行动,那上帝一定不会保佑我。他还说,将来在我身处困境求救无门的时候,我一定会后悔当初没有听从他的劝告。

以后回想起这件事,我注意到他最后这番话,简直就是对我日后遭遇的预言。当然,我相信我的父亲并没有料到我日后的遭遇都被他一一言中了。我注意到,父亲的脸上老泪纵横,尤其是在讲到我大哥战死沙场,以及讲到我将来会因为无处求助而后悔时,他实在是太过激动,导致谈话被迫中止。他说,他心中十分憋闷,实在是没法再说下去了。

父亲的这番话让我深受感动,真的,不管是谁听到这番话都不会无动于衷吧。我下定决心,放弃出海的念头,听从父亲的意愿留在家里。可是,天哪,短短几天之后,我就把自己的决心抛到了脑后。简单地说,为了让父亲不再不停地劝说我,谈话后的几个星期,我一直都躲着他。不过,在我下定决心之后,我并没有仓促地行动,而是挑了一个母亲心情不错的时候,告诉她,我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出去见见世面,别的什么事情都不想干,所以,父亲最好还是答应我,免得我偷偷地离家出走。我说,我已经十八岁了,不管是出去当学徒还是给律师当助手都太晚了。我确信,就算我勉强去当学徒或者助手,我也做不了太长时间。毫无疑问,等不到出师,我就会逃离师父那里,跑去航海。要是她能够劝说父亲允许我去航海,而且我航海回来之后发现自己并不喜欢航海,我就会待在家里,并加倍努力来弥补以前浪费的时间。

听了我的这番话,母亲气得大发雷霆,她说,她知道如果去跟父亲谈这些事,一定毫无用处。父亲对于这件事对我的利害关系心知肚明,他根本不会同意我去做这些伤害自己的事情。她还说,父亲已经跟我进行了那样一场情真意切的谈话,他对我循循善诱,而我居然还一门心思想着航海,这实在是让她想不通。她说,如果我执意要毁掉自己,那谁都无法挽救我。她要我相信,他们永远不会同意我去做这样的事情。既然我要自寻灭亡,那她绝对不会插手。而且,我永远也不会有机会说,我父亲坚决反对这件事,母亲却同意了。

虽然母亲当着我的面拒绝了我让她传话给父亲的请求,但是事后我听说,她还是将我们之间的谈话全部告诉了父亲。父亲听到后,先是极为忧虑,然后叹息着对母亲说:“如果这个孩子能够留在家里,一定会过得非常幸福。但是如果他执意要出海,那他就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同意他出海。”

过了一年左右,我终于离家出走了。在这一年中,家人不止一次劝说我踏踏实实做些买卖,可是我根本听不进去,反而总是劝父母不要那么坚决地反对我最想做的事情——出海远航。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来到了赫尔市,不过我还没有想过要私自去航海。但是在那里,我碰到了一个朋友,他告诉我,他要乘坐他父亲的船前往伦敦,并竭力劝说我跟他一起去。为了打动我,他还说出了招收海员时用来引诱人的话:这次航行,我不用付任何船费。我既没有跟父母商量,也没有让人给他们捎信,我走之后,希望他们能够从别人那里听到这个消息。于是,我既没有向上帝祈祷,也没有父亲的祝福,甚至不考虑一切情况和后果,就在一个倒霉的时辰,在上帝的见证下,登上了前往伦敦的船,那一天是一六五一年九月一日。我想,应该没有哪个年轻的冒险家会像我这样一出门就迅速遭遇了不幸,而且不幸持续的时间还那么久。我们的船刚驶出亨伯湾就遭遇了狂风巨浪,让人十分恐惧。这是我第一次出海,身体上感到非常难受,心里也很害怕。此时,我对我的所作所为心生悔意:我背弃了父母,逃离了我的责任,老天这么快就开始惩罚我了,这也算是十分公正。这时候,父母的忠告、父亲的热泪和母亲的祈求,一股脑儿地涌入我的脑海。毕竟我还残存着一丝良心,于是我开始谴责自己,不应该对别人的忠告充耳不闻,不应该背弃对上帝和父亲的责任。

这时候,风暴越来越猛烈了。在我以前从未涉足过的海面上,波涛汹涌,不过,比起我以后见过的很多风浪,这一次只能算是小儿科。与我几天后见到的那次风浪相比,也是不值一提。但是,我当时是第一次出海,没有任何航海经验,这种滔天巨浪让我胆战心惊。我感觉,随便一个浪头都会把我们吞没。每一次跟着船落到波谷或者海水低处,我都觉得再也没法浮上来了。在这种极度惶恐的心情中,我不断发誓、不断决定,如果上帝能够怜悯我,让我在这次航海中留下一条命,只要我的双脚一着陆,我就立刻回家去看望父亲,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踏上任何一艘船。我会听从父亲的劝告,再也不自讨苦吃。直到现在,我才体会到他对中间阶层的看法确实非常有道理,他这一生都过得非常平安舒适,从来没有遭遇过海上的风浪,也没有体会过陆地上的困苦。我决定,我要做一个回头的浪子,回家去见父亲。

在风暴肆虐的时候,以及风暴停止后的一段时间,这些明智而清醒的想法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第二天,风变小了,海面又恢复了平静,我开始慢慢适应海上的生活了。但是那一整天我还是愁眉苦脸的,因为我有点晕船。临近傍晚,天气变好了,风也完全停止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晴朗迷人的黄昏。太阳非常清丽地落下去,第二天又非常清丽地升起来。海面上几乎一丝风都没有,如同镜面一样光滑,阳光洒落在上面,让人心旷神怡,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美景。

当天晚上,我睡得十分香甜,也没有晕船,心情十分畅快。我望着大海,昨天它还是滔天巨浪,让人胆战心惊,今天竟然一下子变得这样平和,惹人喜爱。那位引诱我出海的朋友担心我真的不再航海,就来到了我面前。

“嗨,鲍勃(鲁滨孙的昵称。)!”他拍着我的肩膀说,“你觉得怎么样?昨夜的那点微风是不是把你给吓坏了?”

“微风?”我说,“那明明是一场非常可怕的风暴。”“风暴?你这个傻瓜,你把那叫作风暴吗?那根本算不上什么。只要我们的船稳固,海面开阔,像这样的风,我们根本都不把它当回事。不过,鲍勃,你是第一次出海,这也不能怪你。鲍勃,来吧,咱们去喝点甜酒吧,这样你就可以忘记那些事情了。你看,现在的天气多好啊!”

为了让我忘记这段经历,我们采取了水手们经常采取的方式:调制了甜酒,我喝得酩酊大醉。那天晚上,我尽情地喝酒胡闹,把所有对过去行为的忏悔和思考,对未来的决心,全部抛到脑后。总之,随着风暴过去,海面恢复平静,我不再害怕,怕被大海吞没的担心和恐惧也无影无踪,热衷航海的念头又回来了。在危难之中我曾经许下很多诺言,下了很大决心,可是,现在却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我发现,每过一段时间,那些诺言和决心也努力地想回到我的脑子里,可是我却把它们拒之门外,像摆脱坏情绪一样摆脱它们。我纵情饮酒,和水手们打闹,很快就让这些毛病不再发作——在我看来,想要回家的念头就是疾病。仅仅过了五六天,我就像那些想要摆脱良心谴责的年轻人所希望的那样,完全战胜了良心。也正由于这个原因,我不得不面对新的考验。上帝见我不思悔改,就决定不再宽恕我。既然我并不把这一次从风暴中脱身当成是上帝对我的拯救,那么下一次灾祸就会更加可怕,即便是我们之中最顽固不化的人都会觉得十分危险,向上帝求饶。

在海上航行的第六天,我们就到达了雅茅斯(英国东部港口城市。)港外的锚地。由于我们的船是逆风航行,而且风不大,因此自从遇到风暴之后,我们航行了很短的路程。我们只好在这里停锚。从西南风向出来的逆风一直持续了七八天,于是我们就停泊了七八天。在此期间,有很多从纽卡斯尔来的船只也在这里停泊。雅茅斯有很多船只往来,大家都在这里等候顺风,然后开到那条河(指的是通往伦敦的泰晤士河。)里去。

原本我们是不用在这里停那么长时间的,而是应该趁着涨潮驶入河口。可是,风实在太大了,我们停了四五天之后,风更大了。不过,由于这块锚地一直都被认为像港口一样安全可靠,我们的锚也非常牢固,所以我们一点都不在乎,也不担心有危险,而是继续按照海上的生活方式休息和作乐。第八天早上,风突然变大了,我们大家一起动手将中桅落下,把船上所有的物件都安排好,把门窗关严实,让船员们操作起来更加方便。中午时分,海面上波涛汹涌,船头有几次钻进了水中,很多水灌到了船里。有那么一两次,我们以为船锚在风的作用下发生了移动,于是船长令人将备用的大锚放了下去。就这样,我们在船头下了两个锚,两条锚链绕在锚链固定端上。

这时候,突然刮起了非常大的风暴,我看到,那些看惯了大风大浪的水手脸上居然也出现了惊恐的神色。虽然船长一直在非常小心地保护自己的船,可是我看到他从我隔壁的那个舱房出入了好几次,还在小声地自言自语:“上帝啊,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就要完蛋了,我们都活不下去啦!”他说了很多类似这样的话。在最初的一阵混乱中,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躺在我的舱房中。我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我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忏悔,我早就把之前的忏悔之词狠狠地踩在自己脚下不屑一顾了。我原以为死亡的痛苦早就过去了,这次也会和上次一样有惊无险。可是正如我说的,船长路过我的舱房时,说我们就要完蛋了,吓得我魂飞魄散。我走出舱房,向外面一看。有生以来,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震惊的景象。海上巨浪滔天,每隔三五分钟就扑向我们。我环顾四周,更是情况危急。我们发现,原本停泊在我们附近的两条船,由于载货太多,吃水深,已经将船侧的桅杆砍掉了。突然,我们船上有人尖叫起来,原来是距离我们一英里的一艘船沉到了海里。另外两艘船已经被风吹脱锚了,它们已身不由已地离开锚地,漂向大海,船上所有的桅杆都没有了。相比之下,小船的情况要好一点,颠簸得并不是很厉害。有两三只小船借着一面撑杆帆,飞快地从我们身边经过。

傍晚时分,大副和水手长都恳求船长允许他们砍掉前桅,可是船长并不同意。但是水手长说,如果不砍掉前桅,船就会沉到海底。最终,船长同意了。前桅被砍掉之后,船上只剩下了一根主桅,可是船仍然在剧烈摇晃,没办法,他们只好又把主桅砍掉了。就这样,甲板上空荡荡的了。

这是我第一次出海,上次的那种小风浪已经吓得我魂不附体,所以,谁都可以想象我现在的心情。但是,多年之后我回想起当时的心情,我当时最害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我曾经后悔出海,又在遇到上次那样的危难后重新下定出海的决心。这种恐惧感比死亡更让我害怕。当时的这种心情,再加上对风暴的恐惧,那种状态实在是很难描述。但是,现在还不是最糟糕的时候,风暴一直没有停歇,而且越来越猛烈,就连那些见多识广的老水手都说,这是他们此生遇到的最大风暴。虽然我们的船非常坚固,但是载货太重,在风暴中剧烈地摇晃。经常有水手大喊:“船要泡汤了!”此时倒是显出了我作为一个外行的好处,因为我不知道什么叫“泡汤”。后来我问过别人,才弄明白是什么意思。风暴实在是太猛烈了,我看到了非常罕见的情况:船长和水手长,以及一些比较有头脑的人,都在不断地祈祷,他们觉得船随时都会沉没。到了半夜,我们都已经精疲力竭。有人去舱底检查,却突然大喊船漏水了,还有人说底舱的水已经有四英尺深了。于是,船上的所有人都被叫去用水泵抽水。在我听到船底漏水的时候,我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当时我正坐在舱房的床边,一下倒在了床上。不过有人叫醒了我,说虽然我什么都干不了,但是帮着抽水还是可以的。这番话激励了我,我走到水泵旁,干劲十足地抽起水来。正在大家忙着抽水的时候,船长看到有几艘小煤船在风浪的冲击下,正往海上漂去。它们经过我们身边时,船长下令开炮,作为求救信号。我当时不知道这么做是什么意思,还以为船破了,或者发生了可怕的事情。于是,我吓得晕倒在抽水机旁边。这个时候,大家都只顾保住自己的性命,对我的死活毫不关心,也不会过来看看我怎么了。另一个人马上过来接替我抽水,还一脚把我踢到了一边,他肯定是以为我死了。过了好久,我才慢慢苏醒过来。

虽然我们一直在不停地抽水,可是底舱里的水位还是在逐渐上升,毫无疑问,船很快就要沉没了。虽然风已经比之前小了一些,可是我们的船是没有办法进入港湾的。于是,船长不停地开炮求救。一只小船从我们前面漂过,还冒险放下一艘小艇来救我们。小艇上的人冒着生命危险靠近我们,但是我们却无法登上小艇,他们也无法靠近我们。我们从船尾抛出了一根带有浮标的绳子,并尽量把绳子放长,他们经过多次努力,终于抓到了绳子。我们慢慢地把小艇拖到船尾,大家成功地爬到了小艇上。我们到了艇上,一致认为想要回到他们的船上是不可能的。于是我们一致同意让小艇随波逐流,并努力往岸边靠拢。我们的船长许诺,要是小艇不幸在岸边触礁了,由他负责给船长赔偿。于是我们的小艇就这样一边漂着,一边划行,最后在温特顿海岬靠岸了。

我们刚离开船还不到一刻钟,它就沉没了。于是,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作“泡汤”。说实话,当水手们告诉我船就要沉没的时候,我都不敢抬头看。因为当时的情况,与其说我是登上了小艇,不如说我是被别人塞进去的。那个时候,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这一方面是因为风暴的惊吓,另一方面是对我以往的遭遇和以后前途未卜的恐惧。

尽管我们的处境十分危险,但是我们还是要努力划向岸边。每当小艇被冲上浪尖,我们就可以看到海岸。岸边聚集了很多人,只要我们能够靠岸,他们就可以搭救我们。可是,我们的小艇只是慢慢地漂着,怎么都无法靠岸。最终,我们划过了温特顿的灯塔。这里的海岸向西凹进,延伸到克罗默(英国英格兰诺福克郡的市区。)。于是,陆地阻挡了一点风势,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靠岸了。上岸之后,我们步行到了雅茅斯。当时的商人和船主热情地招待了我们这些落难的人。官员们也非常热情,他们不但给我们安排住宿,还给了我们一笔钱,好让我们按照自己的意愿去伦敦或者赫尔。

第二节 成为奴隶

如果我当时回到赫尔,或者回到家中,一定会过上幸福的生活。我的父亲一定会像救世主耶稣的寓言中所讲的那位父亲一样,甚至会为我宰杀肥牛犊(《圣经·新约·路加福音》中,那位明智的父亲为了欢迎自己浪子回头的儿子,让仆人宰杀了肥牛犊。),因为当他听说我乘坐的船只在雅茅斯的锚地遭遇事故之后,他过了很久才相信我没有命丧大海。

但是厄运一直缠绕着我,它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让我不思悔改。我也有几次头脑清醒的时候,理智朝我大声呼喊,让我快点回家去,可惜我并没有听从理智的召唤。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也不愿意承认这是冥冥中自有天意,逼迫我们自寻死路。就算知道注定要毁灭,但我们也还是会自投罗网。当然,就是这种天意让我无法摆脱厄运。在它的驱使下,我才会置理智的召唤于不顾,甚至不从初次航海中遭遇的两次海难中吸取教训。

那个船长的儿子,也就是怂恿我跟他一起航海的那个朋友,现在倒不如我胆子大了。当时,我们被安置在雅茅斯的不同地方,所以直到两三天之后,他才有机会碰到我。也就是说,自从上岸之后,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我听出,他的口气变了,而且看起来也很沮丧,还时不时地摇头。他问了我的近况,还把我介绍给他的父亲,说这是我的第一次航海,这次航海是为以后的远航做准备。他的父亲转过头来看着我,用十分严肃和郑重的口吻对我说话。

“年轻人,”他说,“你再也不应该去航海了,你应该把这次灾难当成一个凶兆,它说明你当不了航海家。”

“怎么了,先生?”我说,“你以后不会再航海了吗?”

“那是两码事,”他说,“航海是我的职业,也是我的职责所在;而对于你来说,虽然这次航海只是一次尝试,但是老天爷已经准备给你点颜色看看,要是你再一意孤行,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说不定,我们这次遭遇灾难,就是因为你,就像约拿(见《圣经·旧约·约拿书》,上帝要派约拿去尼尼微,约拿却准备乘坐开往他施的船逃走。于是上帝让海上刮起了风暴,船面临着沉没的危险。船上的人抽签发现,原来灾祸是约拿带来的,就把他扔进了大海,风暴立刻停息了。上帝派巨鱼去把约拿吞到了肚子里,约拿就在鱼肚子中祈祷,并被巨鱼吐到了岸上。后来,“约拿”在英语中就代表着“灾星”。)上了开往他施的船一样。请问,”他说,“你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出海?”

于是,我简单地向他叙述了一下自己的经历。他听了我的话,突然大发雷霆,真是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到底造了什么孽!”他说,“居然让你这个灾星上了我的船?从今以后,我绝对不会再跟你坐同一艘船,哪怕给我一千英镑都不行!”

我觉得,沉船的损失让他十分心痛,这才导致他情绪激动,忍不住抱怨。可是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应该向我发脾气。不过,后来他又非常郑重地和我交谈了一番,劝说我回到父亲身边,不要惹怒老天爷,最后走上毁灭的道路。他说,老天爷显然是在跟我作对。

“年轻人,”他说,“如果你不回家去,不管你去哪里,你都会失望和难过,直到你父亲的话在你身上应验为止。”

我对他的话不以为意,也没有回答他,很快我们就分手了,而且我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他。对于他的下落,我毫不知情。因为我口袋里有了一点钱,我就从陆路前往伦敦。在去伦敦的路上,包括到了伦敦之后,我的内心一直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我想,我以后到底该选择怎样的生活道路呢?我是回家,还是去航海呢?

在我的各种想法中,也许回家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我觉得这非常丢脸,我不想走回头路。我一想到回家,就会想到街坊邻居们都会嘲笑我,我不仅会羞于见到我的父母,还会羞于见到其他人。这件事让我以后经常会想起,年轻人共同的性格不但可笑,而且非常奇怪,在这种时候,年轻人应该遵从理性的指导。也就是说,他们并不觉得犯错是一件羞耻的事,反而觉得改过自新是一种耻辱。他们不以干傻事为耻,反而以改过自新为耻。可是,如果他们能够醒悟过来,那才是别人眼中的聪明人呢。

我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但是一想到回家,我就觉得十分厌恶。过了一阵子,我就慢慢忘记了遭遇的灾祸,原本想要回家的冲动也渐渐消失了。后来,我完全不想回家了,只想再去航海。

不久之前,在那种邪恶力量的驱使下,我离开了父母,我完全来不及考虑就疯狂地产生了发财的念头。这种根深蒂固的念头,让我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忠告和父亲苦口婆心的劝说,我甚至对他的命令充耳不闻。唉,不管这种邪恶的力量到底是什么,反正是它让我开始了所有行业中最为不幸的航海事业。我登上了一艘驶往非洲海岸的船,用我们水手比较通俗的话说就是:到几内亚去!

对我来说非常不幸的是,在我以前的出海历险中,我从没有当过船上的水手。如果我做了水手,就能够学会普通水手的职业和本分,虽然日子可能要过得艰苦一点吧。那么一段时间之后,哪怕我当不上船长,也可以做大副或者代理大副。可是,既然我命中注定每次都要做出错误的决定,那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现在我口袋里有一点钱,穿得也比较体面,所以我就和以往一样,以绅士的身份上了船。我从来不参与船上的任何事务,也没有想学的意思。

在伦敦,我交了几个好朋友,这也是命中注定的。当时,我只是一个行为不检、误入歧途的年轻人,居然可以遇到这么几个好朋友,实在是非常难得。魔鬼总是会给我这种人设下陷阱,不过我并没有遇到。一开始,我遇到了一位船长,他不但去过几内亚沿岸,还在那里大获成功,准备再去一趟。当时我的谈吐并不是十分讨厌,所以让他十分感兴趣。我告诉他,我想出去见见世面。于是他对我说,如果我想跟他一起去,我不但不用花钱,还可以做他的伙伴,跟他一起用餐。如果我想带点什么货物,他会告诉我带什么东西最赚钱,好让我小赚一笔。

我欣然接受了他的建议,并和他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他为人真诚,办事爽快。于是,我上了他的船,还捎带了一点货物。由于他的正直无私,我确实大赚了一笔。因为,在他的指点下,我买了四十英镑的小玩具和一些别的小玩意儿。这四十英镑,是我从一些和我通信的亲戚手里弄来的。我想,他们会告诉我的父亲,至少也会告诉我的母亲,让我的父母出钱,当作我第一次做生意的本钱。

可以说,自从我开始冒险以来,这是仅有的一次成功航行。这一切,都该归功于我那位正直无私的船长朋友。他教会我很多数学知识和航海方法,还教会我怎么记录船经过的航道和观察天文。总之,他让我学会了水手必备的基本常识。他乐意教我,我也喜欢跟他学习,一句话,这次航行不但让我成了水手,还成了商人。这次航行,我带回了五磅九盎司金沙,并在回到伦敦后用它换回了大约三百英镑。这次的收获让我更加充满信心,也因此,我后来几乎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不过在这次航行中,我也遭遇了很多不幸。由于我们是在非洲西海岸一带做生意,从北纬十五度一直到赤道附近,天气十分炎热,我几乎一直都被热病折磨着。

当时我就下定决心,主要做几内亚的买卖。然而不幸的是,我的这位船长朋友回到伦敦后不久就撒手人寰了。不过我还是决定再去一趟几内亚,这一次我还是乘坐了同一艘船,但是船长变成了上次航行中的大副。不得不说,这是我最倒霉的一次航行。虽然我上一次赚了一点钱,但是我给去世的船长的妻子留下了两百英镑,因为她对我非常不错。我只带着不到一百英镑的钱开始了新的航行,在这次航行中,我屡遭不幸。第一件不幸的事情是,正在我们的船驶向加利那群岛,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在这些群岛和非洲西海岸之间航行的时候,一天拂晓时刻,我们突然看到有一艘从萨累开来的土耳其海盗船从后方追赶上来。我们张开了帆,试图摆脱他们,可是我们之间的距离还是在渐渐缩短。用不了几个小时,他们就会追上我们。于是,我们只好着手准备战斗。我们的船上有十二门炮,但是海盗船上有十八门炮。下午三点钟左右,海盗们就追上了我们。他们本来想横在我们的船尾前,可是没想到由于失误,他们居然冲到了我们船侧后部前。于是,我们将八门大炮移到了这一边,朝着他们猛烈开火。他们也开炮攻击我们,而且船上的两百多人还一起向我们开枪。之后,海盗船转了个弯,避开了我们。好在我们都隐藏得比较好,没有人受伤。海盗船再次向我们发起进攻,我们也积极自卫。这一次,他们是从船后部的另一侧发动的进攻,还有六十多个人跳到了我们的甲板上。他们一上来,就用刀乱砍我们的甲板和锁具。我们也不甘示弱,用短火枪、短矛和火药箱之类的武器不停地回击他们,把他们击退了两次。关于这件不幸的事情,我不想说太多,反正最终我们的船被破坏了,而且死了三个人,伤了八个人,我们只好向他们投降。最终,我们全部变成了他们的俘虏,被押送到萨累,这是摩尔人的一个港口。

我在那里所受的待遇,比我预计的情况要好得多。其他人都被送去了皇宫,而我却被海盗船长留下,变成了他的战利品。我年轻伶俐,办事得体,就被他当成奴隶了。一夕之间,我就从一个商人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奴隶,这种巨变让我深受打击。这时候,我想起了父亲的预言,他说得一点都没错,如今的我身处困境求救无门。我想,他的话完全应验了。现在,我的情况简直不能更糟糕了:我受到了老天爷的惩罚,谁都救不了我。但是,我的苦难才刚刚开始,以后我还有很多苦头,下面我再细说。

我的监护人,或者说我的主人,把我带到了他家,我想,他出海的时候应该也会带上我吧。早晚有一天,他会被西班牙或者葡萄牙的战舰捕获,那时候我就能够重获自由了。但是,我的梦想很快就破灭了。他每次出海的时候,都让我留在岸上照看他的小花园,在他家里做奴隶们才干的苦差事。等他从海上航行回来之后,就让我睡在船舱里给他看船。

我待在这里,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想办法逃走。可是我发现,不管我用什么办法,我都根本不可能逃走。从各个方面来看,我都没有乘船逃走的可能,因为我没有人可以商量。我身边又没有其他的奴隶,也没有英格兰人、爱尔兰人或者苏格兰人。所以在这两年中,虽然我经常幻想着逃走,并以此安慰自己,但却根本无法付诸行动。

我在这里待了大约两年的时间,突然出现了一个特殊情况,这让我重新生出了争取自由的念头。这一次,我的主人在家里待的时间比以往要长一些,我听说,这是因为他手头比较紧,没法配备航海必需的设备。在此期间,他经常会乘坐他大船上的小舢板去锚地捕鱼,有时候每周一两次,如果天气不错,去的次数会更多一些。每一次去捕鱼,他都会带上我和一个摩尔小孩给他划船。我们两个人比较年轻,很得他的欢心。我在捕鱼方面很有一套,有时候,他就会打发我和他的一个摩尔亲戚,以及一个叫马雷斯科的年轻人,一起去给他捕鱼。

有一天天气阴沉,但是没什么风浪,我们又出海捕鱼了。突然,海上升起了大雾,虽然我们距离陆地还不到半里格(长度单位,1里格约为3海里。),但却根本看不到海岸在哪儿。我们已经无法分辨方向,只能拼命划船。我们就这样划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一早才发现,我们并没有往岸边划,而是划向了大海里,现在我们距离海岸至少六里格了。之后,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克服了重重困难,才终于回到了岸边,因为那天早上风很大,而我们早已饥肠辘辘。

经过这次意外,我的主人决定以后一定要加倍小心,出海捕鱼的时候带上指南针和食品,才能免遭意外。在他俘获我们的那艘英国船上,有一艘长艇,他一直留在身边。他命令他船上的木匠——也是他的一个英国奴隶——在长艇中间做一个小舱,就像游艇上那种小休息舱一样。舱后面留出一点空间,可以让一人站着掌舵和拉下帆索,舱房前面也有一点空间,可以让一两个人站在那里照料帆。长艇上使用的帆叫三角帆,帆杆桁垂在舱顶上。船舱比较矮,但是非常舒适,足够容纳他和一两个奴隶在里面睡觉,同时还能放下一张吃饭的桌子和几个小箱子。他会在小箱子里放几瓶他爱喝的烈酒,以及他喜欢的面包、米饭和咖啡。

第三节 逃跑

自从有了这艘长艇,我们就经常乘坐它出去捕鱼。由于我捕鱼的技术非常高明,所以他每次出去都会把我带上。巧的是,有一次他和当地的两三位比较有地位的摩尔人约定,要乘坐我们的长艇出海捕鱼和游玩。为了款待他们,他准备了很多食物,并在前一天晚上就送到了长艇上。此外,他还让我从大船上取下三支短枪放到了长艇上,因为他不但想捕鱼,还想打鸟。

我按照他的吩咐,把一切都准备妥当。第二天一早,我就到长艇上等着,把长艇洗干净,挂上船旗和三角旗。等收拾好这一切之后,我就专心地等着贵客光临。可是,最后来的却只有我的主人一个人。他说,客人因为临时有事,这次就不去了,以后再去。但是,客人们要来家里吃晚饭,所以我需要跟那一大一小两个摩尔人一起去捕些鱼回来。他吩咐我,一捕到鱼就立刻送去他家。于是,我开始为捕鱼做准备。

这时候,想要获得自由的念头重新蹦了出来,因为这一次,我可以自由支配这条小船。主人刚一离开,我就着手准备了,不过我并不是为捕鱼做准备,而是为航海做准备。至于要去哪里,我还没有头绪,也来不及多想,反正我只要离开这里就行,去哪里都无所谓。

我的第一步计划,就是找借口告诉那个摩尔人,我们得先为自己准备一些口粮,因为我不可以擅自吃掉主人的食物。他认为我说得有道理,就将一大篮子面包干或者饼干之类的食物,还有三罐淡水,一起搬到了长艇上。我知道主人那些装酒的箱子放在哪里,看酒箱上的牌子,这应该也是他从英国人手里抢回来的。我趁着那个摩尔人上岸的间隙,就把那些酒搬到了长艇上,就好像主人原本就把它们放在那里似的。我又准备了一块五十多磅的黄蜡,一小包细绳,一把斧头,一把锯子,以及一把锤子。这些东西,在日后都派上了大用场,尤其是黄蜡,可以用来做蜡烛。之后,我又给他设计了一个圈套,他果然中计了。他叫伊斯梅尔,大家都叫他马利或者英利,我也跟着这样叫。

“马利,”我说,“主人的枪在船上,你去拿些弹药回来,我们就能给自己打几只阿尔卡米(这种鸟和我们的鹬差不多),我知道,主人的枪和弹药都在那艘海船上。”

“好,”他说,“我这就去拿。”然后他就拿回了两个大皮袋,其中一个里面的火药至少有一磅半,另外一个里面装着五六磅铅砂弹,还有一些子弹,这些全都放在长艇上了。同时,我在舱房里也找到了主人的一些火药。我找到了一个所剩不多的酒瓶,将剩下的酒倒进另外一个瓶子里,然后把火药装到这个空酒瓶里。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我们就驶出海港,开始捕鱼了。港口堡垒里的人都认识我们,所以对我们并不在意。等我们距离海港一英里左右的时候,就下了帆,开始捕鱼。这时候的风向是正北偏东,和我希望的正好相反。要是刮南风,我就能把长艇驶到西班牙海岸,至少也能到达加的斯海湾去。但是我已经决定了,不管风向如何,我都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其他的一切就看天意如何了。

我们捕了一会儿鱼,但是一无所获,因为每次有鱼上钩,我都不把它们拉上来,这样那个摩尔人自然就看不到鱼了。我对他说:“这样可不行,我们得为主人捕一些鱼,不如咱们再走得远一点吧!”他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就在艇首张起了帆,我掌着舵,把长艇又驶出了一里格,然后停了下来,做出要捕鱼的样子,我把手中的舵交给摩尔小孩,就走到了那个摩尔人站的地方,弯下腰来,假装在他身后找东西,然后趁其不备,把一条胳膊伸到他的裤裆下,一下子把他推进了海里。他是一个游泳高手,马上就浮出水面,如同一个软木塞子。他朝我大声呼救,求我把他救到长艇上,并说愿意跟随我去任何地方。他在水里游得很快,但是当时几乎没有风,长艇的速度很慢,看起来他很快就要追上我了。于是,我走进舱房,拿出一杆枪瞄准他,告诉他我并不想伤害他,如果他不胡闹,我现在也不会伤害他。“况且,”我说,“你是个游泳高手,很容易就能回到岸上去,现在风平浪静,你赶紧游到岸上去吧,我绝对不会伤害你。不过,你要是胆敢靠近我的长艇,我就开枪射穿你的脑袋。我已经决定要逃跑,去追求自由生活了!”于是,他转身往岸边游去。他是游泳高手,我确定他一定可以安全游到岸上去。

我本来可以淹死那个摩尔小孩,带着那个摩尔人一起逃走,这样的安排我也比较满意。但是,我不敢贸然相信他。他游走之后,我就对那个叫苏利的小孩说:“苏利,如果你忠心对我,我会让你变成一个出色的人。但是,如果你不摸着脸表示对我效忠,”意思就是,以穆罕默德和他的父亲起誓,“我也会把你扔进海里。”那个孩子冲我笑了笑,他说话的时候天真无邪,让我实在没法不相信他。他发誓会忠于我,还会跟随我去任何地方。

现在,我还能看到那个摩尔人在不停地游泳,于是我故意让船逆风驶向大海,这样,他们就会误以为我驶向了直布罗陀海峡。但是没有人会想到,我会一路向南,驶向那些野蛮人出没的海岸。在那里,我们一定会被黑人的独木舟包围起来,死在他们手上。在那里,我们根本无法上岸,不是被野兽吃掉,就是被更加凶残的野人吃掉。

但是临近黄昏的时候,我就改变了航线,驶向东南偏东的方向。我把航向往东偏,是为了沿着海岸线航行。这时候风势不错,海面上十分平静。按照这个速度,我们第二天下午三点钟就可以在距离萨累以南一百五十英里的地方靠岸了。那时候,我们就逃出了摩洛哥皇帝和其他任何一个皇帝的管辖范围,因为那里根本就荒无人烟。

可是,我对摩尔人十分恐惧,生怕再次被他们抓住,所以我既不靠岸,也不下锚。我们就凭借着顺风一直航行了五天。后来,风势渐渐变成了南风。我想,就算他们一开始派出了船来追我,现在也会放弃了。于是,我就放心地驶向了海岸,在一条小河的河口抛锚。现在,我对自己的境遇一无所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纬度,不知道这是什么国家什么民族,也不知道是什么河流。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我也不希望看到什么人。当务之急就是,我必须要找到淡水。傍晚时分,我们驶入了小河口,准备等天一黑就游到岸上去,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夜幕降临之后,我们就听到了各种野兽的尖叫和咆哮,那个可怜的孩子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央求我,等到天亮之后再上岸。

“好吧,苏利,”我说,“那我现在就先不去了,也许白天我们会遇到人,他们对咱们来说,简直像狮子一样可怕。”

“那我们就开枪打他们,”苏利大笑着说,“把他们打跑。”

在我们这些奴隶中,苏利可以用英语交谈,发音并不地道。但是我看到他这么高兴,心中也十分欢喜,就给他倒了一点儿酒(我从主人酒箱里的酒瓶中倒出来的),他看起来非常开心。毕竟苏利说得很有道理,所以我采纳了他的意见。我们下了锚,静静地在船上躺了一夜。我之所以说静静地,是因为我们根本就没合眼。因为刚过了两三个小时,我们就看到很多不知名的庞大的野兽来到海边,它们在水里打滚,好让自己的身体凉爽一下。这些野兽发出的嚎叫声非常难听,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

苏利看起来非常害怕,我也一样。可是更恐怖的是,我们听到有一头巨兽朝我们的长艇游过来了。虽然我们看不到它,但是从它呼吸的声音可以判断,它一定是一头庞大的、凶猛的野兽。苏利猜测那是一头狮子,我觉得他应该猜得没错。可怜的苏利朝我大喊,让我赶紧起锚逃走。“不用,”我说,“我们可以把锚索和浮标一起放出去,向海里移动一段距离,那些野兽游得不远,不会跟上来的。”我的话音刚落,那头不知名的巨兽居然游到了距离我们两桨远的地方,这让我惊讶不已。不过,我马上去舱房取了一杆枪出来,对着它开了枪。这个家伙中枪之后,马上掉转方向,往岸上游去。

枪声一响,那些难听的怒吼和嚎叫声就从岸边和山里传了过来,我想,这可能是这群野兽第一次听到枪声。这让我更加相信,我们不但不能在夜晚上岸,就连白天上岸也成了问题。因为不管落到野人手里,还是落到狮子和猛虎嘴里,下场都很悲惨,在我们看来,这两者的危险性都很让人恐惧。

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得到岸上去找一点淡水,因为船上的水已经不足1品脱(容量单位,一品托约等于568.26125毫升。)了。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们什么时候上岸,又将去哪里找水呢?苏利说,如果我允许他拿着罐子到岸上去,他一定会找到水,还会给我带回来一些。我问他,为什么是他去找水,而不是我去找水,让他留在长艇上?这个孩子深情的回答,让我从此对他心生好感。

他说:“要是有野人来了,就让他们吃掉我,你可以逃走。”

“得了,苏利,”我说,“我和你一起去,要是野人来了,咱们就杀死他们,他们别想吃掉咱俩中的任何一个。”

然后,我拿了一片面包干递给苏利,并从主人的酒箱里取出一瓶酒,给他倒了一点。我们把长艇划到了岸边一个比较合适的位置,一起涉水上岸。我们随身携带的,只有武器和两个水罐。

我不敢走得太远,让长艇脱离我的视线范围,我担心野人的独木舟从河的上游漂过来。但是,苏利看到一英里之外的地方有一块低地,就信步走了过去。很快,我就看到他朝我飞奔过来。我还以为后面有野人在追他,或者是他被什么野兽吓着了,就赶紧迎上去救他。但是等我离他近了一些,我才发现他背上背着一个东西,那是他打到的一只类似野兔的动物,不过毛色和野兔不一样,腿也比野兔长。我们感到非常高兴,想必它一定非常美味。不过苏利很快就告诉了我另外一个更大的喜讯,他不但找到了干净的淡水,还没有发现野人。

不过后来我们才发现,想要弄到水根本不用费这么大的力气。沿着我们停泊的小河往上走一点,潮水退去之后,就能取到淡水。其实,进入小河的海潮并不多。之后,我们把两个罐子都装满了水,还美美地吃了一顿兔子肉,就准备继续上路了。在那里,我们并没有发现任何人。

过去我曾经在这条海岸线上航行过一次,所以我知道加那利群岛和佛得角群岛距离海岸都不算很远。可是,我手中没有任何可以进行观测的仪器,所以并不知道目前的确切纬度,也不记得那些群岛所处的纬度。所以,我根本找不到这些群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离开海岸,驶向海岛。否则,我要找到这些海岛中的一座简直是易如反掌。现在我只能寄希望于沿着海岸线航行,直到找到英国人做生意的地方,在那里可以遇到来往的商船,向他们求救。

我认真地估计了一下,觉得目前我一定处于摩洛哥王国和黑人居住地区的中间地带。这里荒无人烟,只有各种野兽。黑人害怕摩尔人的骚扰,所以就放弃了在这里生活,而是迁到了南方,而摩尔人觉得这里太过贫瘠,所以不愿意在这里居住。其实,因为这里总会有各种老虎、狮子、豹子以及其他猛兽出没,双方才都不愿意占有这块地方。因此,摩尔人只会偶尔来这里打猎。每次打猎,他们都会有两三千人一起,看起来像一支军队,气势恢宏。事实上,我们沿着海岸线走了大约一百英里,白天只看到了大片的荒地,晚上就只听到了各种野兽的嚎叫,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有一两次,我在白天好像看到了加那利群岛纳里夫山的最高峰——特纳里夫峰。于是我很想冒险,把船驶向那里。可是因为逆风,我尝试了两次都失败了。相对我们的长艇来说,海上的风浪还是太大了。于是,我准备继续按照原计划沿着海岸线航行。

我们离开那个地方之后,又有好几次不得不上岸取水。特别是有一次,某个早上我们在一个比较高的小岬角抛了锚。当时正赶上涨潮,我们只好躺在船上,等着潮水上涨之后再靠岸。看起来,苏利并没有什么耐心,总是东张西望。后来,他低声跟我说,建议我们离岸边远一点。他说:“你看,那边有一头可怕的怪兽,它睡得正香呢!”我沿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一头怪兽躺在小山的阴影之下,那是一头凶猛的狮子。“苏利,”我说,“你上岸去杀死它吧。”苏利被我的话吓坏了,他说:“我杀它?它一嘴就能吞掉我。”他说的“一嘴”,就是“一口”的意思。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吩咐他躺着别动,然后自己拿起那杆最大的枪,在里面装满了火药,又装了两颗子弹。这杆枪的口径很大,和滑膛火枪差不多。然后我又拿起一杆枪,装了两颗子弹。我在第三杆枪(我们一共有三杆枪)里装了五颗比较小的子弹。我拿起第一杆枪,尽量瞄准它的脑袋开了一枪,但是它躺着的时候前腿抬高,挡住了鼻子,所以我可能是击中了它的膝盖,打断了它的膝盖骨。它狂吼着跳起来,却发现自己的一条腿被打断了,马上就又摔倒在地上,它用三条腿支撑着站了起来。它发出了非常刺耳的嚎叫,说真的,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么难听的嚎叫。我居然没有打中它的脑袋,心中不免有些吃惊。这时候,狮子已经准备走了,我赶紧拿起第二杆枪,对着它的脑袋开了一枪,它轰然倒地,嚎叫声也渐渐低下去,只是它依旧在不停地挣扎。这时候,苏利的胆子变大了,让我允许他到岸上去。“好吧,你去吧!”我说。我的话音刚落,他就拿着一支短枪跳进了水里,单手划水往岸边游去。他走到狮子面前,用枪口对准它的耳朵开了一枪,这才让它彻底死去。

我们这次打猎,只打到了一头没有用处的狮子,因为狮子肉根本没法入口。我浪费了三发弹药,只打了一头没有任何用处的狮子,不禁有些后悔。但是苏利却说,他必须得从狮子身上取一点肉。然后他回到长艇上,向我要了斧子。“苏利,你要斧子做什么?”我问。“我要把它的脑袋砍下来。”他说。不过,他带回来的并不是狮子的头,而是狮子的脚,这只脚简直大得吓人。

我想,也许狮子皮可以派上用场,就决定把狮子皮剥下来。于是,我就带着苏利一起去了。对于这件工作,苏利看起来比我熟练多了,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我们用了整整一天时间,才把狮子皮剥下来,放到舱房顶上。在阳光的照射下,只过了两天皮就干了。从那以后,我就躺在狮子皮上睡觉。

这次停船之后,我们又一直往南航行了十天或者十二天。船上的食物已经所剩无几,于是我们只好省着吃,而且,除了取淡水,我们从不到岸上去。我的目标是行驶到冈比亚河或者塞内加尔河,也就是要驶到佛得角一带。我希望能够在那里遇到欧洲的商船。如果遇不到,我也不知道该驶向哪里,只能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寻找佛得角群岛。又或者,就落到黑人手里,死在他们手上。我知道,来自欧洲的所有船只,不管是去几内亚海岸,还是去巴西或者东印度,都要经过佛得角或者佛得角群岛。总之,这场行动决定着我的生死,如果遇不上商船,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上面我已经说过,在这种决心的鼓励下,我又航行了十天左右。我们的船驶过一些地方的时候,我看到陆地上有人居住,甚至有两三个地方的人会站在岸上看着我们。我还看到,他们都是一些赤身裸体的黑人。有那么几次,我想到岸上去跟他们交流一下,可是苏利显然比我高明多了,他说:“别去,别去。”虽然我们没有靠岸,但我还是把船驶向了岸边,好跟他们交流一下。我看到他们沿着海岸线,跟着我们的船跑出了很长一段距离。我注意到,他们大部分人手中都没有武器,只有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棍子。苏利告诉我,那是长矛,他们非常善于扔长矛,不但距离远,而且瞄得很准。所以,我始终都跟他们保持着距离。我尽可能地用手势跟他们交谈,并用手势告诉他们,我需要一些吃的。他们也用手势让我停船,并说会给我拿一些肉来。于是,我落下了帆,停住了船。他们之中的两个人跑回了村里,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带着两块干肉和一些粮食回来了。不过,我说不出这是些什么肉,也不知道那些粮食叫什么。虽然我们很想要这些食物,可是该怎么把它们拿过来呢?这可难住我了。我们不敢冒险上岸接近他们,他们对我们也十分畏惧。最后,他们想出了一个对我们双方都比较安全的方法。他们把食物放在岸上,退后一段距离,等我们把食物拿上船,他们再走回岸边。

我们用手势向他们致谢,因为我们并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他们的。可是恰在此时,出现了一个向他们报恩的好机会。当我们停靠在岸边的时候,有两头猛兽恰好疯狂地从山上冲向岸边。我们猜测,是后面一只在追逐前面一只。至于是不是雄的在撵雌的,它们是在玩闹还是在争斗,我们都不得而知。我们不知道这件事是司空见惯还是难得一见。不过,在我看来,这是非常难得一见的,因为,首先,这些凶残的猛兽通常只会在夜晚出现,第二,我们看到那些黑人惊恐万分,尤其是女人。大家纷纷逃命去了,只剩下那个手里拿着长矛的人。不过,这两头猛兽看起来并不想去伤害黑人,而是一头扎进海里,在海水里游来游去,似乎在嬉戏。后来,其中的一头游到了我们的船跟前,这比我预料的距离近得多。不过,我早就做好了对付它的准备,因为我已经在第一时间把枪装上了弹药,还让苏利把另外两杆枪也装好了弹药。等它游到了我的射程范围之内,我果断瞄准它的脑袋开了枪。它被我打中了,沉到了水里,但是很快又浮到水面上来,不停地翻腾,垂死挣扎着。然后,它就往岸边游去。不过,我给它的那一枪是致命的,而且它又呛了海水,它还没游到岸边就死去了。

我无法形容那些可怜的黑人在听到枪声和看到火光的时候有多么惊恐。其中的几个人吓得半死,直接坐在了地上。等到他们看到那头猛兽已经沉到海水中死去了,而我在用手势招呼他们去岸边的时候,他们才回过神来,到岸边寻找那头猛兽的尸体。我根据水里的血迹发现了它所处的位置,就用绳子把它套住,把绳子的一端递给黑人,让他们使劲往岸上拖。等到他们把它拉上岸,才看出那是一头非常奇特的豹子。这头豹子浑身都是斑点,看起来非常漂亮。黑人们都举起双手,表示非常惊讶,不知道我是怎么把它打死的。

另外一头魔兽受到了枪声和火光的惊吓,迅速游回岸上,沿着来时的路逃回了山上。由于距离太远,我无法分辨那是一头什么野兽。很快我就发现,那些黑人想吃豹子肉。我当然非常乐意,这可以当成是我送给他们的礼物,以示我的友好。我用手势告诉他们,他们可以收下这头豹子;他们对我十分感激。很快,他们就开始剥豹子皮了。他们没有刀子,用的是削薄的木片,但是速度却比我用刀子要快得多。他们想要送给我一些肉,但是我拒绝了,表示我要全部送给他们,却用手势表示我想要那张豹子皮。他们非常豪爽,马上把豹子皮送给我,还给我很多食物。虽然我说不出这是些什么食物,不过我还是全部都收下了。然后我又用手势向他们表示,我需要一些水。我把一只罐子拿在手里,罐口朝下,表明它是空的,我希望他们能够给我装满水。他们马上就向自己的同伴高喊,很快,两个女人就带着一大桶水跑来了。那个大桶应该是用泥做成之后,又在太阳底下晒干的。她们把大桶放在地上,就后退了一段距离,我和苏利带着三只水罐上岸,把它们全部装满。那两个女人也和那些男人一样,全身赤裸。

现在,我们总算有了不是太好的食物——块根和谷物,还有淡水。于是,我们告别了这些黑人,又连续航行了大概十一天,中间一次都没有上岸。有一天,我看到在距离我们五六里格的前方,有一片陆地长长地突出在海里。于是我驶离海岸线,朝着那个岬角驶去。在距离海岸两里格的地方,我绕过了这个小岬角,发现岬角的另一边海里也有陆地。于是我坚信,那是佛得角,那些岛屿就是佛得角群岛。可是,佛得角和佛得角群岛距离我还有一段距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遭遇大风,只怕我无法到达其中的任何一个地方。

我感到非常难以抉择,只好闷闷不乐地走进舱房坐下,让苏利去掌舵。突然,他大声喊道:“主人,主人,有一艘大帆船!”这个傻小子吓坏了,他还以为原来的主人会派出一些船来追捕我们,这就是其中的一艘船。而我却知道,我们现在已经驶出很远,他们绝对不会追过来。我跳出舱房一看,不但立刻就看到了他说的那艘船,还看出了那是一艘葡萄牙船。我想,它应该是去几内亚贩卖黑人的。我观察它的航向,发现它要去另一个地方,根本不想靠岸。于是,我张起了所有的帆,拼命驶向大海,尽可能获得与他们交谈的机会。

虽然我张起了所有的帆,但是却发现,我根本无法赶到他们前面去。还没等到我发出求救信号,他们就会驶离我们。我张开所有的帆,全力追赶了一会儿,就陷入了绝望。没想到他们似乎通过望远镜看到了我们,发现我的船是一艘欧洲小艇,猜测这是从一艘失事的大船上放下来的,就落下帆等着我们。看到他们的举动,我深受激励,就找出了原来主人留在船上的旗帜,向他们发出信号,表明我们的船只遇难了,然后我又开了一枪。这一切他们都看在眼里,后来他们告诉我,虽然他们没有听到枪声,但是他们看到了烟。看到我发出的信号之后,他们就停下来等着我们。大概过了三个小时,我终于靠近了他们的船。

他们分别用葡萄牙语、西班牙语和法语问我是做什么的,但是我根本听不懂他们的问话。最后,船上的一个苏格兰水手大声跟我打招呼,我告诉他我是英格兰人,刚刚从萨累的摩尔人手里逃脱。于是,他们不但让我上了船,还友好地接纳了我和我所有的物品。

第四节 在巴西

原本我的境遇是十分悲惨和绝望的,而现在,我总算是脱离苦海了。这种喜悦之情,真的难以用语言描述。我告诉船长,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送给他,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但是他非常慷慨地告诉我,他不会要我的任何东西,到达巴西之后,他会把我的东西如数奉还。他说:“我救下你,就和我乐意救助自己一样,是毫无条件的。万一哪天我运气不好,也许会落到你这样的境地,再说,”他说,“我把你带到巴西,你远离故土,要是我再拿走你的东西,你只能在那里忍饥挨饿,这不是相当于我救了你的命,又要了你的命吗?不,不,英格兰先生,”他说,“我的英格兰先生,我把你带去那里,不会向你索要任何东西。你还得靠这些东西生活,还要当作回家的路费。”

他的话非常厚道,行动也非常正直,他还叮嘱船员们,不准动我的任何东西。后来,他还亲自保管我所有的东西,并给我列了一张清单,以后我就可以凭这张清单取回自己的东西了。清单里连我的瓦罐都没有漏掉。

我的长艇是非常不错的,船长看到之后就对我说,他想买下我的长艇,留在他的大船上使用,让我开个价。我告诉他,他对我如此慷慨,我不好意思要高价,让他随便出多少钱都可以。他说,他会先给我一张票据,等到了巴西之后,他会付给我八十个每枚值八雷阿尔的银币(旧时西班牙银币,价值等于八个雷阿尔,上面有一个“8”字。)买下我的长艇。如果到了巴西之后,有人开出更高的价格,他愿意补足差价。他还说,想用六十个每枚值八雷阿尔的银币买下苏利,对此,我十分不舍。我并非不想把苏利给船长,只是不想出卖这个可怜孩子的人身自由。他对我忠心耿耿,还帮助我获得了自由。我向船长解释了不想卖掉苏利的原因,他觉得我说得在理,就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如果苏利愿意成为基督徒,他就给苏利写一张字据,十年之后让苏利恢复自由。船长已经这么说了,再加上苏利自己也表示愿意跟着船长,于是我就同意了。

过了大约二十二天,我们顺利抵达巴西,将船停在诸圣湾。既然现在我已经摆脱了困境,就该为下一步行动做打算了。

船长对我如此慷慨,让我终生铭记。他不但没有收我的船费,还出价二十达克特(一种金币或银币名,旧时在欧洲很多国家通用。)买下了我的豹子皮,花四十达克特买下了我的狮子皮,并将我所有的东西如数奉还。他把我愿意出售的东西都买了下来,比如那箱酒,两杆枪,以及我做蜡烛剩下的黄蜡。总之,我所有的货物一共卖出了二百二十个每枚值八雷阿尔的银币,我就带着这笔钱踏上了巴西海岸。

我刚到巴西不久,船长就把我介绍到了一个人家。那家的主人非常正直,像船长一样善良,他拥有一个种植园和一个制糖厂。我在他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学会了种植甘蔗和制造蔗糖。我看到,种植园主们都过得十分惬意,很快就积累了大笔的财富。于是我想,如果我被批准在巴西定居,我也要做一个种植园主。同时我还决定,要想办法让人把我留在伦敦的那笔钱给我汇过来。为此,我弄了一份入籍许可证,还拿出所有的钱财买了一些没有开垦过的荒地。此外,根据我即将从英国收到的那笔钱的数目,我为自己经营的种植园和定居拟订了一个计划。

我有一个邻居,他是葡萄牙人,出生在里斯本,但是他的父母却是英格兰人。他叫威尔斯,和我的处境差不多。我之所以叫他邻居,是因为我们俩的种植园相邻。我们两个经常往来。他和我一样,都没有多少资金。刚开始的两年时间,我们只种植庄稼。随后,我们的收入增加了,种植园也步入了正轨。第三年的时候,我们开始种植烟草,并各自购买了一大片土地,准备来年种植甘蔗。不过,我们都感到劳动力不足。这时候我意识到,把我的苏利让给别人,真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唉,我向来都会把事情办得很糟糕,这次犯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纵然现在后悔也于事无补。现在的生活与我的天性完全不相称,跟我向往中的生活也是截然相反的。当初我为了过上向往的生活,不惜背井离乡,将我父亲所有诚恳的劝告抛到脑后。现在,我正在进入中间阶层,也就是我父亲说的平民生活的上层。父亲曾经这样劝过我,而且我要是想过这样的生活,完全可以留在家中,为什么要跑到异国他乡来折腾自己呢?我经常告诉自己,如果我想过这样的生活,完全可以留在苏格兰跟我的好朋友一起干,我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到这举目无亲的荒山野岭,跟这些野蛮人一起干呢?在这里,我远离尘世,根本无法得知我认识的任何人的消息。

每当我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心中总是充满了懊悔。除了那个邻居,我几乎没有可以交流的人。我除了埋头干活,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我感觉我就像是被人丢弃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岛上一样,整个岛上只有我一个人。仔细想来,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十分公道的。每个人在把自己当前的处境和处境更糟的人相比时,老天爷总是会交换他们的处境,好让他们自己去体会,自己过去根本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说,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十分公道的,要是我继续过这样的生活,我很有可能变成一个非常有钱的人。可是,我却总是把当时的生活比喻成独处荒岛,不曾想,我以后真的会孤独地生活在荒岛上。

在我的种植园快要走上正轨的时候,我的朋友,就是那位从海里把我救到巴西的船长,准备返航了。他的船在巴西停留了将近三个月,装了一些货,也为出海做准备。我告诉他,我在伦敦还有一笔钱。于是,他给我提出了一个友好又真诚的建议:“英格兰先生,”他说,他一直这么称呼我,“你给我写一份我的身份证明,再给我一封正式委托书,让那位在伦敦保管你钱财的人把你的钱汇到里斯本,汇到我指定的人名下,让他用这笔钱给你置办一些能够在这里派上用场的货物。等我回来的时候,如果上帝保佑,你就可以用我运来的货物赚钱了。不过天有不测风云,世事变化无常,你不如只用你一半的资金,也就是一百英镑先来冒一次险。如果这一次非常顺利,你就可以用这个办法把另外一半的钱拿回来。万一不幸失败了,你还有剩下的一半钱,不必担心手头紧张。”

船长的这个建议考虑得十分周全,而且是出于好意,我想,这对我来说应该是最好的方法了。于是,我按照船长说的,给保管我存款的那位太太,也就是已故的英格兰船长的妻子写了一份船长的身份证明,并写了一份委托书交给了船长。

在我写给那位太太的信中,我详细地描述了我所有的经历,我是怎么被俘获并变成了奴隶,又是怎么重获自由,并在海上遇到了这位葡萄牙船长,船长是怎样对我万般呵护,我现在又是怎样的一种境况。我还列了一个单子,上面详细地写着我需要的所有货物。那位正直的船长抵达里斯本之后,想办法联系了当地的几个英国商人,将我的吩咐和记载着我所有冒险经历的材料转交给一个伦敦商人,这个伦敦商人又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转告给了那位太太。于是,那位太太不但把钱拿了出来,还自己花了一笔钱给那位西班牙船长送了一份厚礼,来报答他的恩情。

那位伦敦商人用这一百镑购买了船长开的清单上的所有货物,发到里斯本交给了船长,而船长又把所有的货物安全地运到了巴西。这些货物中,还包括我没有想到(因为我对经营种植园并不熟悉)但是船长想到的一些东西,比如经营种植园所需的工具、铁制品和用具,这些东西都对我很有帮助。

这些货物运到巴西的时候,我十分惊喜,觉得自己发了大财。我那位能干的管家,就是那位船长,还拿出五英镑(这是我的朋友送给他让他购买礼物的)买下了一个奴仆,期限是六年。他把奴仆带给我,却不要我的任何酬劳。后来我软磨硬泡,才让他收下了我自己种植的烟叶。

除此之外,我那些棉布、毛料和粗呢都是地道的英国货,这些东西在这个国家价格很高,而且很受欢迎。我想办法把这些货物全部卖了出去,赚回了四倍的利润。如今,我的种植园的发展情况已经超过了我那个可怜的邻居。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个黑奴和一个欧洲奴仆。我说的这个奴仆,并不是前面提到的船长为我买下的那个。

但是,人有了钱之后,经常会胡作非为,给自己带来麻烦。我的情况就是这样。第二年,我的种植园大获成功。我的地里产出的烟叶不但可以供应当时所需,还多出了五十大包,每一包的重量都在一英担(1英担相当于英国的112磅。)以上。这些烟叶被烤得香气四溢,码放得十分整齐,只等着从里斯本来的商船把它们拉回去。现在,我的生意做得不错,手里也有钱了,于是,我的脑海里又出现了很多不切实际的计划和梦想。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往往能毁灭最有头脑的商人。

如果我继续这样干下去,将来一定会比现在幸福得多。我的父亲曾经劝说我,要过安分守己的平静生活,他说,只有中间阶层的人才会获得幸福。然而冥冥之中,还有别的事情在等我,我所遭受的困难,全都是我自己造成的。这些苦难让我更加不幸,我以后每次回想起来都倍加悔恨。天意和自然都在告诉我,我应该顺应它们,肩负起责任,努力过上幸福的生活。然而,我却执迷不悟,死守着我愚蠢的航海愿望,最终落得一败涂地。

既然我曾经从父母身边逃离,现在自然也不会安守本分。我原本可以通过经营种植园来发财致富,可是我却幻想着用一种不切实际的手段,尽快获得财富。于是,我很快就坠入了苦难的深渊,这是人世间最为不幸的深渊。而且,它还会让人保持健康,不至于要人性命。

现在,让我来详细描述我的这部分遭遇吧。你们可以想象,现在我已经在巴西居住了将近四年,并通过经营种植园获得了一笔财富,而且我的境况越来越好。我已经可以熟练地使用当地的语言,还和一些种植园园主以及港市的商人成了朋友。我所说的港市,就是圣萨瓦尔多。我跟他们聊天的时候,说起我曾经去几内亚沿岸航行过两次,并与当地的黑人做了交易。我告诉他们,在那里做生意非常容易,用一些假珠子、玩具、刀子、剪刀、斧子、玻璃首饰之类的小玩意儿,就能换回很多金沙、白豆蔻种子和象牙,甚至还能换回一些黑奴。

每当我谈起这些事情,他们总是听得非常认真,特别是在我谈到黑奴的时候,他们更是兴致勃勃。当时,经营黑奴贩卖的人并不多。想要贩卖黑奴,必须得到西班牙国王和葡萄牙国王的许可。贩卖黑奴是由国家垄断的,所以巴西进口的黑奴数量有限,而且价格很高。

有一次,我跟几个熟悉的种植园园主和商人聚到一起,又非常起劲地聊起了这个话题。第二天一早,其中的三个人就来找我,说他们反复思考了我昨天晚上的谈话,特地来跟我提一个建议,但是我必须对此保密。然后他们告诉我,他们想要装备一艘船,到几内亚去一次。因为和我一样,他们都拥有种植园,又总是受到奴仆不足的困扰。他们不可能公开这个买卖,因为他们把黑奴带回来之后,也不能公开出售,所以他们只打算去几内亚一次,把黑奴偷偷带回来,分到各自的种植园里去。总之,他们来就是要问我愿不愿意到他们的船上去负责商务,处理和几内亚的交易事务。他们说,我不必拿出一分钱,就可以得到和他们数量一样多的黑奴。

不得不说,要是他们向一个没有在此定居也没有种植园(而且这个种植园发展不错,看起来能够赚一笔大钱,而且还购买了很多设备)的人提出这个建议,的确很有吸引力。而我呢,我已经涉足种植园好几年了,而且已经立足,不必再从头开始,只需要把现有的种植园好好经营个三四年,再让人把我存放在伦敦的一百英镑汇过来,加上我那点小积蓄,想要赚个三四千英镑简直是易如反掌,而且这个数字还会不断增加。对于处于我这种境况的人来说,想要参加这次旅行,简直荒唐透顶。

但是,我注定就是一个自寻死路的人,对于这个提议毫无抵抗力,就像我当初无法抵抗那些异想天开的计划,根本不把父亲的忠告放在心上一样。总之,我告诉他们,只要他们在我离开的这段日子帮我照料我的种植园,而且万一我遭遇不幸,他们会按照我的遗嘱处理我的种植园,我就很高兴和他们一起前往几内亚。他们马上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按照我说的做,还立下了字据,保证会遵照我的意思。于是,我立了一份正式的遗嘱,将我的种植园和财产做了妥善的安排。在我去世之后,救过我性命的那位船长将会成为种植园和财产的全权继承人,但是他应该按照我的遗嘱来处置我的财产:他自己留下一半,剩下的一半寄到伦敦。

总之,我采取了所有可能的措施来竭力保护我的财产,并让我的种植园维持运营。但是,如果我能用一半的心思来观察我当时的处境,判断出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是绝对不会放弃自己欣欣向荣的事业不管,扔下唾手可得的利益,不顾一切地出海航行的。可以说,这种航行到处充满危机,一不小心就可能丧命。而且我自己也很清楚,我是总会遇到各种不幸的。

可是,我将我的理智丢到了脑后,只是听从命运的安排,遵从自己的妄想,不撞南墙不回头。于是,我们装备好船只,装载好货物,合伙人们也按照合同把我安排的事情全部妥善处理。一六五九年九月一日,在这个不幸的日子里,我登上了船。八年前的那个九月一日,我这个蠢货违抗父母的命令离开了赫尔,让自己过得十分悲惨。

第五节 遭遇风暴

船上装载的货物大概有一百二十吨重,还有六门大炮,除了船长、他的佣人和我之外,还有十四个人。我们的货物没有大件的,大多都是一些适合交易的小玩意儿,比如假珠子、玻璃挂件、贝壳,还有一些不常见的小首饰,尤其是小玻璃镜、刀子、剪刀、斧子之类的。

我登船的当天,船就出发了,沿着海岸线一直向北行驶。按照计划,在行驶到北纬十度或者十二度之后,我们就全帆航行,直奔非洲而去。当时,大部分从南美前往非洲的船都沿着这条航线行驶。天气还不错,只是太过炎热。我们沿着巴西海岸线,一直到了距离圣奥古斯丁角顶部不远的地方,才离开海岸线,驶向大海,航向是东北偏北,看起来我们要驶向费尔南多德诺罗尼亚岛,再越过那些岛往西航行。我们一直沿着这条航线航行了大概十二天,然后穿过了赤道。我们最近一次观测发现,我们抵达了北纬七度二十二分。没想到,这时候突然刮起了飓风。刚开始是东南风,后来变成了西北风,最后又变成了东北风。这阵东北风实在是太猛烈了,接下来的十二天,我们只能随波逐流,听天由命。大风吹得我们的船急速向前,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在这十二天里,我每天都担心葬身大海,船上的其他人也觉得要性命不保了。

我们深受这种风暴的折磨,已经是十分惊恐了,此时船上却有人突然感染了热病,一命归西。还有一个人和那个佣人被风浪卷到大海里。到了第十二天,风浪稍微平息了一些。船长尽其所能进行了观测,他发现此时我们的船大概在北纬十一度,但是在圣奥古斯丁角以西二十二经度。因此他断定,此时我们在亚那海岸或巴西北部,已经驶过了亚马逊河,正在朝奥里诺科河航行。船长找到我,商量我们该走哪条航线。因为船已经开始漏水了,而且船身损毁严重。他主张,我们应该把船开回巴西海岸。

我坚决反对这么做。我和他一起查看了美洲沿岸的航海图,得出的结论是,那里根本没有人烟,无法得到援助。只有进入加勒比群岛那个圈子,我们才有可能获救。于是,我们决定驶向巴巴多斯岛。只要我们能够远离海岸,避开墨西哥湾的逆流,我们就有可能在半个月内抵达那个岛。因为我们如果不修缮船只,补充食物和人员,是无法到达非洲海岸的。

计划确定后,我们就改变了航线,朝着西北偏西的方向航行,希望可以到达一座英属海岛,获得救援。可是,由于受到了别的影响,我们的航行方向又改变了。当我们航行到北纬十二度十八分时,又遇到了一阵风暴。这次风暴的凶猛程度并不逊色于前一次,一直把我们的船往西刮,最终让我们脱离了当时贸易的正常航线。以当时的情形来说,就算我们不会葬身大海,也会随时面临被野人吃掉的危险,几乎没有可能回到祖国了。

在这样的风暴袭击下,我们备受煎熬。有一天早上,我们之中有个人突然大叫一声:“陆地!”听到他的话,我们内心都生出了一丝希望,赶紧跑出舱房,看看我们到了哪里。没想到船突然搁浅在一片沙滩上,根本无法动弹。滔天巨浪不断拍打着船身,浪花飞溅,我们感觉自己马上就性命不保了。为了避免浪花打到身上,我们全都找了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

没有亲身体验过的人,是没法想象我们当时身处这样的境况中有多么惊慌失措。我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是被风暴刮到了什么地方,是海岛还是大陆,附近有没有人烟。这时候,风势已经稍微减小了一些,但是依旧非常凶猛。我们并不知道这艘船还能支撑多久,也许它随时都会变成碎片,除非出现奇迹,风向突然发生改变。总之,我们坐在一起,面面相觑,等候死神的到来。看起来大家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因为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或者说是束手无策。眼下我们有且仅有的安慰就是,船还没有变成碎片,而且船长说风势已经越来越小了。

虽然我们也觉得风势在慢慢变小,可是我们的船搁浅在沙滩上动弹不得,我们根本没办法把它拖回海里。我们束手无策,只想尽可能活命。在风暴来临之前,我们的船尾上有一只小艇,但是被大风吹到船舵上松动了,然后从船上掉了下去,不知道是沉到了海里还是被风吹走了,所以我们压根儿就对它不抱希望了。我们的船上还有一只小艇,可是问题就在于,该怎么把它放到海里去呢。但是现在时间紧迫,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去争论,因为那艘船随时都可能变成碎片,甚至有人说,船已经破了。

情况紧急,大副用吊货索把小艇吊了起来,其他人齐心合力,将小艇放到了大船旁边。然后,我们十一个人(此处有误。作者说船上除了船长、他的佣人和我之外,还有十四个人。后来有一个人死于热病,两个人死于海中,应该还剩下十四个人。)全都上了小艇。现在,我们的命运就掌握在上帝和风浪手中了。虽然风势已经小了很多,但是大海中依然波涛汹涌。荷兰人将狂暴的大海称为“怒海”,简直再恰当不过了。

现在,我们的处境十分危险,因为我们都看到波涛多么凶猛,那我们的小艇是绝对承受不住的,最终只能葬身大海。且不说我们没有帆,就算是有帆也用不了。我们只好使劲划桨,驶向陆地。我们的心情十分沉重,如同死刑犯被押赴刑场一样。因为我们心里都很清楚,小艇一靠近海岸,就会被浪头击成碎片。不过,我们只能听从上帝的安排。在风的作用下,我们的小艇迅速往岸边靠拢。与此同时,我们的双手也在不停地划桨,这无疑是让死神来得更快一些。

至于等待我们的陆地是岩石还是沙滩,是陡峭还是平坦,我们根本无从得知。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够进入一个海湾或者河口,然后凭着好运将小艇划进去。也许那里的风能够被陆地挡住,海面会比较平静。但是,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的幻想,随着和海岸的距离越来越近,我们渐渐发现那里比大海更加可怕。

我们划着桨,更多的是被风吹着,往前行驶了大概一里格,一个排山倒海的巨浪突然冲了过来,打在了小艇的尾部,这无疑是给了我们的小艇致命一击。总之,这个巨浪来势汹汹,一下就把我们的小艇打翻了。我们所有人都落到了海里,而且被分散开来。我们甚至都来不及喊一声:“啊!上帝!”就落到了海水里。

刚落水的时候,我的头脑一片混乱,实在是难以言表。虽然我的游泳技术比较高超,但是身处这样的惊涛骇浪,我根本没有办法浮出来喘一口气。波浪一直追逐着我,或者说是将我冲到了岸边。等到浪势退去,我就被留在了半干的岸上。当时我已经被灌了很多海水,只剩下一口气。等我渐渐缓过气来,头脑也慢慢清醒了。我看到,那片重要的陆地距离我比想象中的要近,我就迅速站起身来,拼命地跑过去,避免被下一个浪头卷入大海。但是我很快就发现,我根本无法避开海浪,因为那像高山一样的浪头已经气势汹汹地向我扑过来了,我无法抗拒,也没有力气抗拒它。于是,我只好屏住呼吸,浮到水面上,尽力游向岸边。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既然海浪涌过来的时候能够把我冲向海岸,那就不能在它退回去的时候再把我卷向大海。

一个巨浪扑过来,一下把我埋进水中二三十尺深。我感觉到,有一股力量迅速地把我冲向岸边。同时,我屏住呼吸,努力向岸边游去。我一直屏住呼吸,感觉自己已经到达了极限。突然,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上浮,脑袋和双手露出了水面,我一下子松了一口气。虽然我在水面上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两秒钟,但是我还是迅速恢复信心,换了口气,勇气也大大增加了。虽然我又被海水吞没了很长时间,但我还是勉强支撑住了。后来,我发现水势慢慢减弱了,就拼命在后退的巨浪中往前挣扎。终于,我感觉自己脚踏实地了,就站住喘了一口气,等到身上的海水落尽,就用尽我最后一丝力气跑到岸边。可是即便这样,我还是无法避免被巨浪折磨。巨浪再一次气势汹汹地从我身后冲过来,我又一连两次被卷起来,推向平坦的陆地。

这两次巨浪的袭击,尤其以后一次最为严重,这次差点让我丧命。因为海浪把我向前推时,一下让我撞到了一块石头上。撞击的力量如此之大,让我马上失去了知觉。一时之间,我根本毫无办法解救自己,因为这一撞刚好撞到了我的胸口,让我几乎透不过气。要不是我迅速回过气来,肯定会在海水中窒息而死。但是,在第二个浪过来之前,我已经苏醒了,看到海水又要冲过来了,我就赶紧抓住一块岩石,屏住呼吸,等待海水退去。现在,波浪已经没有以前那么高了,我距离陆地也不远了,于是我紧紧抱住岩石,波浪刚一退去,我就迅速往岸边跑去。此时我距离岸边已经很近了,下一个浪头只是把我全身打湿了,并没有把我卷回海里。我迅速往前跑了一阵,到了岸边,爬上岸边的岩石,坐在了草地上。现在,我已经摆脱危险,海浪再也无法袭击我了,我心里一下轻松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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