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央嘉措的理塘

仓央嘉措的理塘

有“世界高城”之称的理塘县,海拔4014米,位于四川省西部,甘孜藏族自治州西南部,距离省会成都654公里。理塘藏语叫“勒通”,意为铜镜般广阔的坝子,自古便是川藏南线茶马互市的重镇。

在理塘,最热闹和繁华的地方,当属农贸市场,各色人群在那里进进出出,商品琳琅满目,五金家电、日用百货、鸡鱼猪牛、菜蔬种子、皮毛山货,不管什么都有。拖拉机满载柴禾山一般停在路边,等待买主。有的人看上去很疲惫,氆氇袍子沾满酥油、泥土和草屑,荒野的一切都附着于身,睁着一双透亮的眼睛,犹如刚被黑夜打磨过的宝石,或干脆不管不顾和衣躺在街边瞌睡。什么当归啦、贝母啦、黄芪啦、大黄啦、党参啦、雪莲花啦,都是些有着纯正身份的药材山货,胡乱地摆放在水泥地面上售卖。穿着制服的城管人员,对这些刚从荒野进城的人,好像也懒得过问。城市的罚单和规则,暂时还不能对付荒野。时间刚刚进入秋天,高原已经比内地的冬天寒冷,冻得硬邦邦的牛羊肉堆放在靠近车站路口的地方,方便交易和搬运。一只半只地卖,不开零,也不过秤。买卖双方进行估算,虽没有度量工具精确,最终斤两也是八九不离十。这种古老的贸易形式,一般只在本地人之间通行,它在我们的城市已经消失了近百年。在藏区,牛羊也是家庭成员之一,都有固定的名号和身份,谁也不会把自己的牛羊生杀入胃。每年冬季严寒袭来的时候,吃肉是必须的,以抵御高原漫长的寒冷,就把自家的牛羊和别人家的进行置换,再交给专事屠宰的人宰杀,或者用虫草、松茸、药材换来的银子,到县城买上一只半只,这样一来,喝酒吃肉才能安心。

理塘街头(姜曦摄)

那些体格健壮、野性十足、甩着长袖在大街上游荡的汉子,世人习惯称其为“康巴汉子”。如果你在理塘县城问及他们的祖先,大多会说自己是格萨尔王的后裔。格萨尔王是高原的英雄,一直活在传说和唱词里,虽然至今仍被高原人挂在嘴边,但在文字的源头,我们找不到他的踪迹。没有关系,人民需要一个英雄来崇拜。如果时间退回到20世纪中叶,关于这个善骑射、精剑术、体型高大、民风剽悍的康巴族群的个性特质,可能会有更直观的证据用来表明“马术之乡”的名副其实。每年8月1日的理塘,都会举办一次赛马节,吸引不少游人前往。这个节日,原本是为了纪念“军民共建、鱼水情深”的时代章节而设,随着旅游业的风生水起,21世纪初改变了它的身份,被冠以国际赛马节的名讳。那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在著名的白塔公园或那曲河畔,我们还能依稀看到康巴骑手昔日剽悍的背影。如今,在沙鲁里山脉周边的山原谷地,骑在马背上的康巴汉子越来越少了,很多骑手更喜欢摩托车,尤其是年青一代的牧人,把摩托当成了坐骑。吃草的马少了,喝油的摩托却多了,在辽阔的毛垭大草原,我们随时都可以看到长发盘顶、头戴毡帽、身着氆氇的骑手们,骑着摩托在道路上野马般狂奔,看上去十分危险。

盛装的康巴人(姜曦摄)

丰富的动植物资源,干净酷寒的自然地理以及纯洁的信仰,使得这个高原小城格外喜欢庄重朴实的服装和色彩艳丽的服饰。在藏历新年或其他重要节日里,理塘妇女个个盛装在身,光彩袭人,尤其是女子们那些复杂而精美的发饰,注定要夺人眼目。妇女们的长发编成绳头大小的小辫,用彩色丝线串联呈弧形披于身后,发梢处有金银饰饼或宝石串珠固定;左右发辫绕后脑半周,用绿松石和红珊瑚襻绾于头顶,中额发际线上扎镀金铜泡花,泡花中间大多镶嵌一颗硕大的蜜蜡……康巴女子发式的复杂和华美,给人以完全陌生的审美惊喜,过目难忘。这种发式,据说源自格萨尔王的妃子“珠姆”,也是康巴女子的族群特征,不管在什么地方见到“珠姆”发式,一下就能辨别出她的户籍。美轮美奂的“珠姆”发式看上去更像艺术,编织着一个个女子长长的心事。它既是一种装扮,更是一种展示,关乎一个家庭的荣辱兴衰、至爱亲情和家族品位。为了装扮自己,她们都花了很多时间,有的妇女几乎用了数天数夜。而女子们身上佩戴的各种珠宝饰品,更是光彩夺目,大多为历代祖传下来的宝贝,如果用物质进行衡量,少则价值几十万,多则价值几百万,令人瞠目结舌的同时,处处闪现出一个族群尊重妇女、敬仰母性的神圣光辉。康巴男人的服饰相对简单一些,深色袍装也更适合劳动和长途奔波,长发也用牛毛混编成辫子,用红色或黑色丝缨缠在头顶。在理塘大街,灯红酒绿刚刚上场。头饰、短刀和护身符——康巴汉子一生中最珍爱的三件配饰,除了护身符,似乎都在钢筋水泥中搞丢了。

在毛垭,人们喜欢唱一首仓央嘉措写的情歌,并引以为荣。六世达赖喇嘛曾经在诗歌中把理塘喻为仙鹤,他一生中最向往的就是毛垭大草原。尽管这个只当了八年活佛的门巴人最终并没有走进他梦想的草原,但《仙鹤》这首诗歌被民间流传下来,并被一再传唱至今。这首诗歌就跟仓央嘉措这个名字一样,代表了自由、爱情、浪漫、慈悲和美好:

给我一双白鹤的翅膀,

我要飞去遥远的地方,

不往别处去了,

只看一眼美丽的理塘……

1706年冬天,有着浪漫诗人称号和达赖喇嘛双重身份的仓央嘉措,被清政府废黜并要求押解进京,途中,在青海湖附近神秘失踪。当局者后来正是循着这首情歌留下的线索,在理塘县找到了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七世达赖格桑嘉措。

很遗憾,被世界级别的诗人倾心吟诵的理塘,没有出现在希尔顿《消失的地平线》一书里,尽管这里和稻城、香格里拉是邻居,距离并不太远,但因为约瑟夫·洛克当年的脚力,还难以翻越仙乃日、央迈勇、夏诺多吉三座大山,自然无法抵达毛垭大草原——这个脱俗得轻易即可入世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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