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遍野

稻香遍野

张清明

我的家乡在长江南岸,处于中上游的长江边的高山上,每年夏秋季节都飘荡着令人难以忘怀的一种气息,那就是稻香。

立夏一过,那依山傍水的一层层弯弯的稻田里,正浮现出歌唱家歌声中的美景:“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的记忆里,家乡的稻田就是由无数个弯弯的“月亮”组成的。那一层层弯弯的“月亮”里全是绿油油的稻子,阵阵清风拂过,满山坡的稻田里就是一条条飘荡的绿绸,红的、黄的、绿的,各色各样的蜻蜓就在那绿绸上起舞。

脑海里,稻香应是从一粒谷种的鼓包、发芽开始的。惊蛰刚过,农人把水田粑好,把在锅里温水中发了牙的谷粒,撒进一箱箱沟垄整齐的苗床。于是又一年的稻香,就从泥土中、春风里慢慢孕育出来。然后是割麦、粑田、插秧、喝栽秧酒,稻香就在农人的酒盅里蔓延进每一株秧苗里,难怪每一年的稻香总是那么醉人!

稻香混合着农人与水牛的汗味。犁田的时候,从农人嘴里那一声响亮的“嗤”传进牛耳,牛奋力往前拉着犁铧,汗珠一颗颗落进稻田,融进每一株秧苗,然后在秋的季节里散发一种叫收获的滋味。

稻香也是村庄上空杳杳的炊烟。妇人们每天三顿烧火煮饭,倚门盼望粑田的丈夫归家,稻香就在她们每一天的守望中茁壮成长着。那缕缕缥缈的炊烟抚摸着一株株稻子,就像丈夫温暖的手拂过脸颊,于是,稻子就在炊烟的爱抚下慢慢沉醉,馨香四溢……

稻香更是农人秧歌中余留的韵味。集体生产的时候,队里组织过社员们薅秧,就是清除秧苗以外的杂草,比如稗子、水草、三叶菜、空空菜……一行人一字排开下到水田里,边扯水草边聊天,这还不尽兴,更鼓动金泉哥哥唱薅秧歌,金泉哥哥是我们队里的秧歌高手,高亢的歌声张嘴就来:

情妹当门一口塘,

半边阴来半边阳;

半边阴的栽高笋,

半边阳的栽高粱;

好吃不过高粱酒,

好耍不过少年郎。

而他唱得更多的则是男欢女爱的歌,比如《与郎做双觙脚鞋》:

凉风悠悠好做鞋,

可惜没带鞋样来,

郎把脚儿高翘起,

照样剪来照样做,

与郎做双觙脚鞋。

而后面的一首《情妹妹来小冤家》更有一些陕北民歌的调情味道:

情妹妹来小冤家,

先有我是后有他?

什么壶装两样酒,

什么树开两样花,

说不明白不来哒。

情哥哥来小冤家,

先有你来后有他,

鸳鸯壶装两样酒,

金树银树两样花,

难舍你来难舍他。

从这些秧歌里,我总能感受到一种包办婚姻和拆散有情人的悲凉,于是,稻香又寄托了两情相悦的味道。

而我无意中在诗经《周颂·良耜》里看见这样几句话:“以薅荼蓼,荼蓼朽止,黍稷茂止。”可见薅秧不是后来的发明,而是继承了祖先的传统。恍惚中,朦胧的夜色里,诗经中的窈窕淑女就在稻香里摇曳。

稻香还是春天留给秋天的香水,经过火热的夏天的传递,稻香越发浓烈而纯粹。

立秋一过,满山坡的稻田由青渐黄。我眼里的秋天往往没有“悲秋”一词,我的秋天是喜悦的、收获的季节,所以少了许多文人的幽怨,少了“天凉好个秋”的况味,少了“凉生枕箪泪痕滋”的清愁,更少了“床头秋色小屏山,碧帐垂烟缕”的凄凉。我眼里的秋天是稻谷飘香、虫蛙高歌的节日,也难怪诗人说“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每一年的这个季节里,正是乡村最美的时候。蚱蜢在稻田中飞来飞去,豆娘在稻穗上起舞,青蛙在稻丛中歌唱,蝉在梧桐树上鼓噪,布谷鸟在远方不住地呼唤“布谷……布谷……”一片片又青又黄的稻田,在一丛丛绿树的陪衬下与村庄相依相偎,白墙青瓦的农舍在稻田中穿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稻香就在这一幅幅美不胜收的图画里浸润。

八月,是老家稻香沉醉的季节,农人从弯腰的稻穗上取一粒谷放进嘴里,“嘎嘣”一声脆响,就知道是收割的季节到了。于是,全体动员,男人、小伙子、小媳妇、姑娘们全体下田割稻子,人们在一片“唰唰,唰唰……”的割谷声里忙碌着。到傍晚女人们捆稻子,男人们负责挑回家,一系列的活动依序展开,搭谷、碾场、扬谷、晒谷,然后装满一口口老旧的柜子,等待相亲的姑娘进门。媒人敲着满满一柜子的稻谷,笑呵呵地说这户人家很殷实,等姑娘娶过门,人也像稻子一样开始分蘖、扬花、结子了。

离开故乡多年,每次看见远方青绿的秧苗或金黄的稻子,就会思念起我故乡弯弯的稻田。那融进血脉的稻香在午夜里魂牵梦绕,每每勾起我浓浓的故乡情结,难以自拔。

所有的这一切,都与漫山飘扬的稻香不可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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