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在把玩一首谁的悲伤情歌
金色的槭树下,有一地白色的花瓣,散发出腥甜的忧伤。
我闭上眼,摸着下巴的胡须,不论如何努力,始终听不见命运呼吸的声音。
(一)
我是一个诗人,一个活在十八世纪的诗人。我爱在死寂的日子里低吟我写的文字,那些用支离破碎的语言组成的诗。我住在一片深灰色的废墟中度过了多少年岁我已不记得,只记得我同死人般在这处被人遗忘的地方安静地呼吸。我每天都在写诗,写着悲伤偏激的语句,与颓废。我回忆起来,除了他,没有人愿意欣赏我的诗,每个人都对我不屑一顾。
在没遇见他之前,我认为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虚伪的。每个人都在假装,假装笑假装哭,假装沉默假装吵闹,假装天长地久假装灰飞烟灭,假装同活着般死去假装同死去般活着。而遇见他却是一个不存在奇迹的尘世中最美丽的奇迹。
他是一户人家的仆人。我曾多次看着那户人家,窥视着外表清高下金迷纸醉的心。有一日,我像往常一样看去,意外地看到了他。我呆呆地看呆呆地想,原来世界上还有一种这样的纯净。
那是一双明亮的眼睛,会流露出哀伤的纯真。他可能是个孩子,因为他有一张未经岁月雕琢的脸。他在街上奔跑,衬衣上有斑斑点点的金色槭树的树影。他跑过,留下一阵风,使我觉得产生了一种难得的赏心悦目。
他是那户人家的一个仆人,的确很小,十三岁。
我忘记了我是如何再次与他相遇,又是如何与他产生友谊的。现在无论怎样我也想不起这一环节,我便有了五花八门光怪陆离的猜想。我把这些猜想刻在废墟中的石块上,再把石块一块块堆砌,最后的样子好像一块墓碑。
(二)
他曾说过我的诗像一曲没有歌词的悲伤情歌。
他经常会跑出来与我会面。我们坐在一处被人遗忘的角落。我依旧在写诗,写着一首又一首悲伤的情歌。他坐在我边上,手中拿着一朵纯白的玫瑰,静默地看着我。我曾厌恶玫瑰,认为它散发着充斥着污血,腥味及与灵魂同重量的哀伤。他却说他来世愿做一支玫瑰,或是一朵飘浮在高空半透明半灰暗的云。
他喜欢抚摸我下巴密密的坚硬的胡须,动作小心翼翼,好像在抚摸沉重的爱。我笑,他看后也跟着笑,欣喜却又幸福。
幻想过时间若是永远停留在那时,该多好。每日,深夜,我在废墟中都会听见从那户人家中传来的斥责与咒骂。声音尖端而响亮,应该是一个暴跳如雷气急败坏的人在喋喋不休,与一个缩在角落哭泣的孩子。尽管月光照在人家的屋子上,却依旧有一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还会有狗吠声,清脆的碎裂声,或者更多。
我也隐约明白了我带给他的灾难,与他为我们的付出。
而次日,他依旧会与我相遇。我以他身上的伤痕为主题书写又一首悲伤的情歌。他则依旧闭着眼哼唱着古老幸福的歌曲,轻吻玫瑰,与抚摸我的胡须与沉重的爱,实际上他在倾听一首悲伤的情歌。
(三)
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那个城市的一条大街上。姿势很美,倒在一棵金色槭树下。
他的眼睛闭得很紧,可我依然看到了那种哀伤的纯真。他的脸色苍白,软软地睡着,好像搞碎了的情诗。他的周围是一地纯白玫瑰花花瓣,花枯萎颓败成糜烂衰败的色调。
我蹲下去,抚摸他身上的伤痕。
大街上有无数过路人,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欣赏这死去的容颜。每个人都冷漠地行走,给我一种从未有过的真实。
没有一个人停下,轻幽叹气。只有人无视,向前走;只有人认为,他因懒惰而被主人打死,死有余辜。
只不过是一地冰冷的,支离破碎的不规则多边形的刻骨铭心。极冷。极痛。撕心与裂肺。
他曾说过,他想当一名音乐家,用修长的手指弹奏琴键上的忧伤。
他说他要为我弹琴,弹奏无人知晓的悲伤情歌。
(四)
我习惯在没有阳光的黑夜里,写着自己喜爱的诗。
“不见人,不见人世间的一切”我低吟着自己写的诗,在无际的深夜里玩味一句不规则的短语,体会读过之后舌尖与牙缝中血腥的咸与眼泪的苦涩。而命运,却又在把玩一首谁的悲伤的情歌。
2009.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