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侯隽,今年二十岁,家住北京,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工会的干部。侯隽的母校是北京良乡中学,六年来她就在“良中”住读,曾因品学兼优获得北京市教育局的奖状。一九六二年,毕业前夕,同学们壮志勃勃,一部分人忙着投考大学,一部分人急着上山下乡回家建设新农村。啊,有谁接触过中学毕业生填写志愿时的心情和眼神吗?如果我是个音乐家或画家,我要呕心沥血去描绘这样的刹那,年轻人的思想里波涛汹涌,万马奔驰,翻腾着整个的世界,有数不清的工作、兴趣、理想吸引着他们,突然,一个最强音出现了,“站出来,任祖国挑选!千条志愿,万条志愿,党的需要是第一志愿。”于是,顷刻间,端端思绪全凝化为一个极为单纯的坚定的信念,一个极为热烈的渴望——到党最需要的地方去,到青年人最应该去的地方去。侯隽就是这样千千万万高中毕业生中的一个,她虽然也曾向往学文学、学历史、学外语、学医护……可是,目前哪里党最需要、哪里青年人最应该去呢——农业战线!侯隽此刻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主意了,成熟了,她觉得别的想法都是“小时候想着玩”的往事了,只有“当农民”才是她终身的志愿。无论是和同学们在月光下散步的时候,或倚着课桌凝想的时候,她总是听到党和祖国在召唤,她的眼前总是展现碧绿的田野,金黄的麦浪,总是看见回乡参加生产的先进知识青年邢燕子、王培珍……在向她招手。她也曾犹豫过“我行吗?”接着她又果断地想:“行,别人能锻炼出来,我为什么不能?”有人说,“农村苦啊!”她想:“对,我就是要去吃苦,让我们这一代年轻人把苦吃个干净,用我们的双手和智慧为祖国人民,为后代创造幸福吧。”
可是具体问题来了,人家问侯隽:“你家在北京市,你下哪个乡呢?”侯隽说:“哪儿要我我就上哪儿。”这时,有一个和她最要好的姑娘,从小学六年级起就和她同学,七年来两人秤杆不离秤锤老在一块儿。那姑娘说,“你随我走吧。”侯隽说:“你家在山东济南市区,我去干吗?”那姑娘说:“我能找着地方,我从小生长在河北宝坻县豆桥庄,十几年前土改时,我父亲在豆桥分到过一间屋。虽说现在豆桥也没一个亲人了,小屋还在,咱们俩到那儿扎根去吧。”两个姑娘互相倾诉着共同的理想,并且把预先设想出来的种种困难,一一想好解决的办法。那姑娘就兴冲冲地和豆桥生产大队以及小时候的伙伴联系上了。队里表示欢迎,小伙伴张俊峰已经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也回家参加劳动了,还热情地说要骑自行车来长途汽车站接她们,给她们驮行李。两个姑娘高兴地当时就去办迁移户口手续了。她们决定要走的那天,也正是高等学校报考的最后一天。老师一方面鼓励她们,一方面也对她们说:“党号召广大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因为革命青年必须和工农群众结合在一块。同时,党也需要一部分青年升入大学,掌握更丰富的知识,将来更好地为工农群众服务,从侯隽多方面的条件来说,也还是可以考虑继续升学。”可是任何时代,都有它的最前线,年轻人谁不渴望奔赴最前线?同学们都夸赞她们有志气,也有人担心她们“弦定得太高”,有点“浪漫主义”,好意地劝她们考虑得更周到些。侯隽的父母先是不同意女儿去的,因为这不同于学校里有组织的分配介绍,有点不放心。女儿又非去不可,他们就要女儿再仔细地冷静地想想,这是一辈子的生活道路的起点,若是去了,就不能半途而废。侯隽从小在城市里长大,吃饭在机关学校食堂里,穿衣着鞋是百货公司去买,送成衣铺去机器扎,袜子破了补不好,水开不开听不出音。下乡又要劳动,又要做饭,侯隽的身子又单薄,真能行吗?真能坚持住吗?——谁都不能回答,只有让生活,让时间,让事实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