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果你不是男生,那你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银色宾利车停在贺家门口。

面色难看的贺梨香钻进车内。坐好后,她转过头看着站在车门边与自己穿着同一所学校的制服的苏念樱,心里升起一股厌恶的情绪:“没想到穿上帝海学院的制服,穷小子也变得贵气了。”

苏念樱放在车门上的手一僵。

“可是外表变得再怎么贵气,呼出的气体还是一样让人厌恶啊。”贺梨香故意露出受不了的表情,伸手在苏念樱面前扇了扇。

苏念樱呆立在原地,贺梨香鄙夷地一挑眉,言语里满是嘲讽:“你要在这里当雕像是你的事,我可不想浪费时间了!”

然后她一把将苏念樱推开,迅速将车门关上。

“开车!”贺梨香立刻命令司机出发。

站在苏念樱身后的原裴希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不一会儿,他骑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出现了:“没关系,少爷,我用这个载您去上学。”

苏念樱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帝海学院。

新的一周开始了,宽敞的校门口三三两两聚集着身穿浅蓝色制服的学生,让这片领域显得有些喧嚣。

校门外的大道上,沿途停着许多名贵轿车。

作为本市远近闻名的贵族学校,如此壮观的风景线是每天必定出现的画面。

银色宾利车缓缓驶过来,聚集在一起的学生纷纷让出一条道路。

身穿浅蓝色制服、红黑格子相间短裙的贺梨香从车上走下来,立刻就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谁不知道她是贺家的小姐,有着让人艳羡的家世与出众的美貌。

贺梨香接过用人递来的书包,目光越过车顶落在了站在榕树下的那个身影上,她有些吃惊,他居然已经到学校了?

一定是因为自己绕道去那家餐厅吃早餐,耽搁了二十多分钟,所以才被他抢了先。贺梨香不满地发出一声冷哼。

不过,帝海这片高贵的土地岂会是普通人能够轻易融入得了的呢?预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贺梨香的嘴角扬起一丝冷笑,她收回视线,在众人崇拜的目光中朝教学楼走去。

不起眼的安静角落里。

苏念樱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棵榕树下,目光始终注视着帝海学院巍峨壮观的大门。

飘逸随性的短发,带着英气的脸,浅蓝色的男生制服配上黑色长裤,如此模样如此打扮,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能让女孩怦然心动的俊逸少年。

苏念樱把手轻轻放在胸口处,无奈地咬了咬唇。在她被带到贺家的同时,贺政明就迅速帮她办理好了转学手续。

于是,她来到了这所以前只在传闻中听说过,却从未亲眼见过的贵族学校。贺梨香与阎玖羽也在这所学校里就读。不过看起来,贺梨香完全不愿意与她这个新进家门的“哥哥”一起坐车来学校。

轻风吹拂,脱离枝丫的绿叶在空中婆娑起舞。

苏念樱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不是贺家,四周有这么多学生,如果……如果混入他们中间,隐匿自己的踪迹,那么就有机会成功逃离了吧。

这样想着,她迈开步伐朝人流中走去。

“少爷!”原裴希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淡淡地开口,“时间不早了,再不进去就要迟到了。”

苏念樱迟疑了一下,在原裴希封死了一切退路的情况下,咬了咬唇,被迫改变了方向。

罗马建筑风格的教学楼安静地屹立在蔚蓝的天空下。上课时间,教学楼内的每个角落都很安静,让它看起来像一座童话中描绘的沉睡的城堡。

二年级一班教室门口。

“哗——”

苏念樱将身后的门关上,望着没有一个人影的走廊,心里暗暗叫好。这一次,逃跑计划一定能够成功了吧。

慢走变成快走,然后变成小跑。她终于看到了楼梯出口,乌黑的眼眸中发出了亮光。

然而,视线落到拐角处的窗口——原裴希安静地立在那里,昏暗遮住了他的表情。

苏念樱的脚步瞬间停止,她紧紧抓住扶手,颤抖着问:“为什么?”

原裴希就像一个不离不弃的影子,更像一个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的鬼魅。

她呆呆地看着他。

他从昏暗中缓缓走出,恭敬地提醒:“少爷,请您回到教室里去。”

接下来的每一次课间休息都上演了一场逃离与防守的僵持战。

“浑蛋!”苏念樱气恼地低骂了一声。

此刻不用回头,她就知道原裴希依旧尽心尽力地跟随在自己身后,难道在学校也完全没有侥幸脱逃的机会吗?

她烦躁地走出了教学楼,迎面吹来的微风轻轻滑过她的脸颊,视野豁然开朗。

不远处的花园里,几株樱花树上已经有部分花朵盛开,有的白净如雪,有的浅粉似桃。

樱花不知何时悄然绽放了。

苏念樱白皙的脸上,气恼的表情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失落与哀伤,她想到了原来的家。在自己房间的窗前就有数株樱花树,而现在,自己已经不能亲眼看着它们在这个春天里绽放第一朵花了。

她缓缓地朝花园走去,暂时放松下来,宛若湖水般幽深的眼睛呆呆地注视着樱花。

原裴希站在不远处的大石柱边,见她没有逃跑的意图,便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

“哗!”

这个声音惊扰了苏念樱,待她回过神来,一碗冰凉的米饭已经全部撒落在了她的制服上,弄得一片狼藉。

“像你这样的低等平民,怎么可以转到这所学校里来呢?”

“快点儿滚回原来的地方吧!”

“只要你在这里,连高雅洁净的空气都会变得浑浊。”

不知何时聚集在她面前的那群男女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并且步步紧逼过来。

苏念樱面前的阳光一点点地被阴影取代。

“啪!”

紧接着,一个鸡蛋重重地砸在她的脸上,蛋清、蛋黄从破碎的壳中溅出来,顺着脸颊滑落,再滴到已经变得肮脏的制服上。

苏念樱抬手抹去挡住视线的黏稠物,那一张张满是戏弄嘲讽的容颜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辱骂的言论依然滔滔不绝——

“你这用普通大米构筑起来的肮脏平民!”

“为什么不说话,显示自己很清高吗?”

“虚伪的面容!快点儿滚出帝海!”

在一片嘈杂声中,世界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底的黑洞。

苏念樱缓缓地垂下头,怔怔地望着制服上的污渍。许久以前,邻家男孩也爱这般,在她独自一人时,带领其他男生捉弄她。

思绪起伏,苏念樱想到那个贺家,想到这个对初来乍到的她显示出浓厚敌意的学校,嘴角弯出无奈的弧度。

如果眼前的这群人听说了她是贺家的继承人,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你这个样子还真让我觉得恶心呢!”

为首的女生一边说,一边逼近,高高地举起了巴掌。

“住手!”

刚要落下的巴掌硬生生地被另一只有力的胳膊阻挡在半空中。

原裴希面无表情地挡在苏念樱前面,五指扣住了那个女生的手腕,那个女生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不是你们能随便招惹的。”冷静的男声,带着让人退缩的冰凉气息。

“这次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警告,如果你不离开这所学校,下一次,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一帮人见苏念樱身边多了一个气势强硬的少年,觉察到再这么纠缠下去恐怕会吃亏,于是丢下这句话悻悻散去。

原裴希转身看着苏念樱。蛋清已经在制服上彻底晕开,而她仿佛全然不在意,将头埋得很低,浓密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从裤兜里掏出手帕,上前欲将她制服上的污渍清除掉。

在他修长的手指快要碰触到她的制服时,僵立在原地的苏念樱忽然有了反应,她转身大步朝教学楼走去。

夜幕降临。

贺家大宅。

苏念樱独自坐在卧室外的阳台上,单薄的脊背靠着身后冰凉的墙壁,花瓣般粉嫩的嘴唇紧抿着,望向天空的目光没有焦点。

这里,是根本不属于她的世界,为什么要将她困在这里?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些辱骂的话语依旧字字分明地在耳畔回响,仿佛从未消失过。

“像你这样的低等平民,怎么可以转到这所学校里来呢?”

“快点儿滚回原来的地方吧!”

“只要你在这里,连高雅洁净的空气都会变得浑浊。”

是啊,她原本就应该快些回到原来的地方。

这里有什么?苏念樱淡漠地回头扫视了一下屋子。陌生的富贵之家,陌生的父亲与妹妹,连自己踏入这里的身份和性别都莫名其妙,滑稽可笑。

在贺家,她被当做唯一的继承人——贺家的长子,软禁着。

在学校,她觉得自己与每天有名车接送、用人随时跟随左右的少爷小姐们隔着遥远如银河的距离。

飞过天空的小鸟扑扇着翅膀,微风卷起庭院里馥郁的花香迎面扑来。

苏念樱扶着墙壁站起来,无论如何,她必须离开这里。

低下头,她看到一个女用人端着精致的衣篮走过,抬头看见她时,立刻恭敬地说:“少爷,您还没休息?我马上给您送衣服上来。”

“好啊。”脑海中灵光一闪,苏念樱回想起那天原裴希打昏自己的那个动作,或许……

她迅速回到房间,轻轻关上门,耐心地等待着。

“咚咚咚。”

敲门声停下后,女用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爷,我进来了。”然后她扭转门把手走入房间。

“少爷……”

“砰!”

话还未说完,女用人的脖颈处就挨了重重的一下。身体摇晃的她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手一松,头一歪,昏过去了。

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掉落在地板上。

苏念樱缩回手,没想到这一招真的管用。她迅速关上房门,以免让别人发现自己的举动。

几分钟后。

晕倒的女用人软软地瘫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毛毯,统一配发的女用人服饰、鞋袜都已经不在身上了。

而此时苏念樱穿上了女用人的衣服,正站在镜子前整理着。

她正了正乳白色的帽子,抚平裙摆上的褶皱,然后望着镜子里自己的新形象满意地笑了笑。

一切准备妥当后,她打开门小心地张望了一下,便走出了房间。

走廊上,用人们各自忙碌着,根本没有注意到一个身影,垂着头,遮遮掩掩地离开了少爷的房间。

穿过走廊,走下楼梯,再经过偌大的客厅,苏念樱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寻找着出口。

出来了!出来了!

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只要顺利到达大门,就可以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了。苏念樱欢喜地扬了扬嘴角,感觉成功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

然而,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

她的表情由欢喜到惊慌再到无奈,当第四次绕回同一个地方时,她无力地靠在了壮实的树干上。

贺家的庭院果然够大!

在绕过喷泉池之后,她原本以为再走上一段路就可以到达大门口,谁知道,却走到了庭院的最深处。

此刻,她眼前有三条岔路,让她瞬间迷失了方向。她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凭着直觉挑选了其中一条试着走下去,结果在连续的拐弯之后,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处于贺家的什么地方了。

她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仰头深呼吸了一下,打算好好儿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呵呵,玖羽,别一个人站在这里啊,我们到那边去坐吧。”这时,一个女生的声音穿过枝叶的缝隙传入她的耳中。

她凝神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慢慢地朝小路尽头走去。

视野豁然开朗之后,苏念樱不由得一惊,绕了许久,居然来到了豪华别墅的游泳池边。

游泳池里盛满了水,澄净如洗的蓝天倒映在水中,形成一幅梦幻的画面。偶尔有风拂过,平静的水面荡起涟漪,连倒映在其中的天空——那光滑的蓝丝绒似乎也泛起了纹路。

苏念樱默默地望着离自己不远的游泳池一角。

阎玖羽与贺梨香两人坐在长椅上,贺梨香正笑意盈盈地将一盘切好的水果端起来,拿起其中的一块送到阎玖羽的嘴边。

男生慵懒地靠在椅子上,精致的面庞上涂抹着一层淡漠的色彩,迷人的眼睛始终不曾望向身边的女孩。

见他不说话,贺梨香放下水果,将用人倒好的饮料递到他跟前:“不吃水果,喝点儿果汁如何?这可是我特意吩咐他们为你准备的。”

阎玖羽扬起好看的下巴,漫不经心地扫了贺梨香一眼,没有回应。

“玖羽!”见他依旧不理睬自己,贺梨香显得有些不高兴,“难道对我,你也是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吗?”

“我又没让你在这里陪我。”阎玖羽冷冷地开口,语气淡漠。

贺梨香脸色微微一沉,却依旧讨好地伸手挽住他的臂膀:“我们将来是会结婚的,除了我,谁也没有资格陪在你身边。”

阎玖羽立刻不耐烦地抽出自己的手臂,神色非常冷漠:“不过是父辈偶然提出要进行的商业联姻,结果如何,现在下定论还太早。”

“阎玖羽!你……”

听到这句话,贺梨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想怒骂,却更清楚眼前的人是受父亲邀请住进家里的最尊贵的客人。

她狠狠地瞪了阎玖羽一会儿之后,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泳池边只剩下阎玖羽。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停在太阳伞外,静静地望着一池清水。

不远处,苏念樱偷偷地打量着他。

她想起了那个夜晚。

俊逸的少年立在皎洁的月光中,任凭酒杯落下,暴露了她的逃跑计划。而在那种事不关己的淡漠中,他的眼里分明又有一丝说不出的孤独和落寞。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只是觉得,他的淡漠,一定是有缘由的。

而今天,他对贺梨香不冷不热,一举一动更是将那份倨傲和冷漠表现得淋漓尽致,并且还多了几分浮躁与愠怒。

当阎玖羽抬起头仰望天空时,苏念樱才惊觉,自己已经在这个地方浪费了太多时间。

她猫着腰,沿着游泳池边悄悄前行。蓦然——

“喂,你……把放在那边的可乐给我拿过来。”

苏念樱的脚步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他该不会是在叫自己吧?

她继续向前迈步,却听见阎玖羽不耐烦地喊道:“还想跑?我叫你把放在那边的可乐拿给我!”

苏念樱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

果然,他正侧身望着自己。

再稍稍转头,她赫然发现,离自己最近的泳池一角放着一罐未打开的可乐。

怎么办?

如果被阎玖羽发现自己假扮成女用人是很危险的。她想到了上次自己稍微迟疑了一下,他就毫不犹豫地打破了酒杯。

“快点儿给我拿过来!”阎玖羽开始生气了。

进退维谷,苏念樱咬了咬牙,拿起可乐,低着头,朝他走去。

无声地将可乐递出,等阎玖羽伸出手接过它之后,她迅速转身,想逃离他的视线。

越紧张就越容易出错。

她刚跨出两步,不小心脚下一滑,身体一歪,直直地栽进旁边的泳池里。

“哗啦——”

水面升起不大的水柱,游泳池边原本的安静瞬间被打破。

阎玖羽不悦地望着剧烈动荡的池水,先前这女用人反应迟钝已经让他不高兴了,没想到居然是如此笨手笨脚的一个人。

当那张熟悉的容颜从水中冒出来后,他脸上的不悦转为淡淡的惊讶——

“怎么会是你?”

此时帽子已经不在苏念樱头上,乌黑的短发被水打湿,零乱地贴在额头上,挂在睫毛上的细小水珠,在阳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再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滴入池中,溅起小小的涟漪。

阎玖羽望着她从泳池中狼狈地爬起来。

露出水面的上半身彻底湿透,衣服紧紧地贴着皮肤,若隐若现地勾勒出她的身体线条,如果作为“男生”来说,她显得未免太单薄了!

“你为什么会……”

阎玖羽原本想问她为什么要假扮女用人,但话说到一半就止住了。

苏念樱伸手将头发往后一捋,露出整张脸孔,眉毛被打湿了,连乌黑的眼眸也似乎被池水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格外灵动。

刚经过池水的洗刷,她越发显得唇红齿白,肌肤如玉。

阎玖羽出神地望着她,心跳莫名地加快。他似乎难以置信,这个贺家的继承人换上女装后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随风飘来阵阵花香,渐渐浓郁。

阎玖羽不自觉地叫道:“贺……念樱……”

苏念樱抬起头,迎上他探究的目光,不免有些心虚和担忧,决定先发制人,于是嘲讽地看着他:“阎玖羽,都怪你!如果不是你让我拿可乐,我就不会掉进池子里!”

阎玖羽听到她的质问,头脑瞬间清醒过来,他想自己刚才一定是昏了头了,居然会望着一个男生失神。

他迅速整理好情绪,神态恢复淡漠:“你还是不说话时比较可爱。”

苏念樱目光一闪,她这才发现,经阎玖羽这么一搅和,自己逃离的计划恐怕又要落空了。

一阵风拂过水面,寒冷的感觉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阎玖羽将可乐放到桌子上,皱着眉若有所思地来到她面前,伸出了双手:“需要我帮你吗?”

“不用!”苏念樱连连摆手,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一下。

阎玖羽觉得她受惊的样子很可爱,忍不住继续逗弄她:“贺少爷,你还是快点儿出来吧,我看你这单薄的身体,可禁不起长时间泡在水里哦!”

“不用你管!请你走开。”苏念樱脸微微发红,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她何尝不想早点儿从池水中出来啊,可是这个家伙就在旁边,让她惶恐不安,所以宁愿待在水里。

“咦?你这副模样,难道是在害羞?”阎玖羽戏谑地打量着她,“反正你有的我都有,闹什么别扭呢?”

“你!我才不……”

苏念樱差点儿脱口说出自己的真实性别,可是原裴希的到来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少爷,原来你在这里,难怪我一直找不到你。不过这是怎么回事?你在游泳吗?可你好像在发抖啊,还是快点儿出来去换衣服吧,不然会感冒的!”

苏念樱怔怔地望着他,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原裴希说这么长一串话。她原本一直以为,他是个冷漠的人,只知道执行贺政明的命令,可他这番话分明包含着许多关切,她对他的印象稍有改观了。

原裴希将苏念樱拉出泳池,然后回头朝阎玖羽打了个招呼:“对不起,我要送少爷回房,失陪了。”

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阎玖羽目送他们离开,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宽敞的书房里。

房间中央的水晶吊灯发出明亮的光,将房内三人的表情照得清晰分明。

贺政明坐在书桌前,十指交叉托着下巴,打量着房间中央一言不发的苏念樱,眼中闪烁着犀利的光芒。

原裴希在一旁沉默地注视着僵持的两人。

“你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终于,贺政明低声开口。

苏念樱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她用双手扯了扯刚换好的干净衣服。

见她不回答,贺政明放下托着下巴的手,身体靠向椅背:“这已经是你第几次想离开贺家?接你来这里的第一天晚上,你就试图翻窗户逃走;转学到帝海的第一天,你也时刻计划着逃离;今天掉到游泳池里,大概也是逃跑时不熟悉路线导致的错误,还好裴希及时找到了你!”

苏念樱咬了咬唇,侧过头去不满地瞪了原裴希一眼,原本对他产生的那点儿好感一下子就灰飞烟灭了。这个家伙果然是贺政明的眼线,不仅时刻监视自己的举动,并且打小报告!真是可恶!

“我说过,你是贺家唯一的继承人,你必须留在这里!”贺政明威严地强调。

苏念樱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成了拳头,一直以来,拼命想逃离却又屡屡失败的怒火和怨气终于再也无法克制了。

她直视着办公桌后的贺政明,冷冷地质问:“继承人又怎样?我一点儿都不稀罕!你凭什么强迫我接受?”

贺政明的目光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

“既然你一开始选择了抛弃我妈妈、抛弃我……”想到母亲,苏念樱的声音颤抖了一下,“那为什么这么多年后还来找我?”

她犀利的语句中包含着最无情的控诉!

房间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整点报时的钟发出了浑厚的声音。

“当当——”

贺政明再度开口,嗓音如同钟声般笃定、深沉、不容抗拒:“因为贺家需要你!”

需要你!

这三个字在苏念樱的心上重重地敲击了一下,她单薄的身子僵住了,低头垂下眼睑。

小时候,她曾深深渴望父爱,希望有人能保护自己,可这种念头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消散。渐渐长大后,她知道,只有依靠自己的奋斗努力,才能和妈妈平淡幸福地生活下去……

突然某一天,强大有力的贺氏家族的人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必须接受成为贺家继承人的命运。

可她一点儿都不稀罕,她要逃离,因为这里根本不属于她,即使名字由苏念樱变成贺念樱,也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而贺政明此刻对她说“贺家需要你”。

她居然因为这句话迟疑起来。她想到原裴希带她来贺家的那天,母亲当时非同寻常的神色,也许,中间的确有什么纠葛。如果贺政明真的是自己的父亲,她虽然并非他的儿子,只是一个女儿,但总归血浓于水,她无法完全当他是陌生人。那根叫做亲情的弦此刻轻柔地发出了短暂的声音。

渐渐地,苏念樱紧绷的身体放松了。

贺政明从椅子上站起来,目光落到她身后:“裴希。”

“是,老爷!”

“从今天开始,你要好好儿保护念樱!掉入游泳池这种事情,我不希望再次发生!”

原裴希立刻上前一步,点头以示遵从。

“我又不是小孩子……”苏念樱嘀咕着。

贺政明看了她一眼,转头望向窗外:“好了,你们先出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步出书房。

阳光斜斜地洒进走廊,落到苏念樱的脸上,勾勒出柔美精致的轮廓。她微眯着眼睛,似乎在思考什么。

这时,一个女孩的身影闯了过来:“真没想到,父亲居然下令让原家的人守护你。看来,再过不久,他就会正式对外宣布你的继承人身份了。”

贺梨香的语气冷冰冰的,姣好的面容不带一丝笑容。

苏念樱收回思绪,抬起头,反问道:“你说是守护吗?可我怎么觉得更像是监视呢。如果你想要,可以让他整天跟着你啊!”

“你别装出一点儿都不在乎的样子!”贺梨香神色一凛,“贺家对原家有救命之恩,根据约定,原家每一代人中都会选出一个最优秀的人作为贺家继承人的守护者!”

苏念樱有些不相信这种古怪的说辞,探究地望着她:“所以,你嫉妒了吗?”

“哼!”贺梨香双臂环胸,神情倨傲,“不过,你别以为父亲是爱你的。如果你不是男生,那你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苏念樱的目光凝滞了一下:“哦,是吗?”

贺梨香的脸上满是嘲讽,她拉近两人的距离,用等着看好戏的语调一点点说出事情的真相:“因为一直以来,贺氏企业的继承人都只能是男生!”

“如果不是因为我是个女孩,而父亲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儿子,贺念樱……不,苏念樱,你觉得自己有机会来到贺家吗?”贺梨香再次冷哼一声,无情的话语直直刺中苏念樱的胸口,“或许你一辈子都不会与贺家扯上关系。”

说完,她像得到了报复的快感般,满意地转身离开。

原来……

所谓的需要,不是因为血缘亲情,而是因为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工具,让贺氏企业得以发展下去的工具。

心中小小的希望破灭了,苏念樱的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站在不远处的原裴希安静地注视着她。她的脊背挺得直直的,显得那么单薄。

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后,苏念樱落寞的身影才缓缓地移动,一点儿一点儿隐没于阳光洒不到的角落。

翌日清晨,协爱医院。

淡淡的橘黄色光芒在远方的天际喷薄而出,晨雾悄然散去,而绿叶的尖端还挂着晶莹的露珠。

苏念樱站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大门口,不解地望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她疑惑地问身边的人:“你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

原裴希立在她身旁,墨玉般纯净的眼眸里波澜不惊。他没有回应,而是径直领先朝走廊里面走去。

“喂,你至少要告诉我原因吧。”苏念樱赶紧追上去。

冗长的走廊两旁,病房门或打开或关闭,来到最里面的高级病房前,她终于忍不住朝前面带路的人低吼起来:“原裴希!你……”

她突然停住了,视线越过原裴希的肩头,刚好落到半敞开的房门内。

病床边,护士一边观察着床头的仪器,一边在手中的表格里记录着什么。她的身体挡住了病人,让人看不清被精心照顾的究竟是什么人。

“里面的人是你妈妈……”原裴希轻声说。

“你说什么?”苏念樱一时怔住了。

就在这时,护士听到门外的声音,侧转了身体。

原裴希用手指了指,示意苏念樱看。

当她看清楚病床上的人时,立即面露惊喜,飞快地冲进了病房。

“妈妈!”

轻颤的语音将母女好不容易相见的激动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来。

“小樱!”

苏瑛消瘦了不少,脸色略显苍白。她将手用力伸向一刻不停思念着的女儿:“感谢老天爷,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指尖触碰指尖,然后十指交握!

苏念樱坐在病床边,呆呆地望着母亲:“我很想你,妈妈!”她觉得鼻子一酸,眼里浮现出薄薄的水雾,“我一直在想怎样才能见到你,一直在为你担心。你一直住在医院里吗?是不是他们把你软禁在这里?如果是这样……”

跟进来的原裴希在此时不慌不忙地打断了母女俩的谈话:“不是这样的。伯母之所以会一直待在这里,是因为医生说伯母的脑子里有一个肿瘤。”他的语速不急不缓,“所以那天她才会晕倒,之后便住在这所医院里休养。”

脑子里有一个肿瘤?

苏念樱握着妈妈的手一僵,目光中流露出无尽的恐慌和惊愕。

“小樱!”见女儿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苏瑛连忙抓紧她的手,“妈妈没事。你不用怕,妈妈不会离开你。”

“那么……是真的?”苏念樱望着病床上的人,视野有些模糊,“老天真不公平,为什么要让妈妈受这么多苦?”

消瘦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苏念樱拼命地握紧妈妈的手,想将自己的温暖全部传递给她。

“我先出去了!”见此情景,原裴希自觉地退出病房。

他知道贺政明在这时安排两人见面,是要掐断苏念樱逃离贺家的一切念头。协爱医院是贺家所有,苏瑛的病没有好,就不能离开医院。

护士也在此时退出了病房。

当门彻底关上的那一刻,苏瑛伸出双手将女儿的脸捧在掌心:“小樱!你一定要答应我,离开贺家!那里并不属于你。”她的眼里充满担忧。

苏念樱却摇摇头说:“妈妈!我暂时不能离开贺家!”

苏瑛的表情一僵:“难道,难道你真的要在贺政明身边待下去吗?那个人……”

她一提起那个熟悉又生疏的名字,心就像被什么揪住般疼痛。

当初,那个人为了事业和理想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与她一起白头到老的诺言,娶了别的女人,彻底远离了她的视线。

她原以为,他们永远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直到……佩戴贺家家族徽章的少年出现在她面前,将她唯一的宝贝女儿带走。

亲眼见到女儿被关进车内,她因为悲伤过度晕倒在地。而醒来时,医生告诉她,她的脑子里有一个肿瘤,需要住院接受治疗。可她根本不可能支付得起这笔昂贵的治疗费用,她拒绝治疗,医生却说,贺家的人已经为她安排好了一切,让她安心休养。

现在,她猜测出这一切都是用女儿的自由换来的。

看见了妈妈眼中的内疚和担忧,苏念樱俯下身,轻柔地拥住了妈妈:“我会带妈妈一起离开的,但……不是现在。”

“小樱……”苏瑛低声呼唤着女儿的名字,也将她紧紧搂住,“你不能为了妈妈委屈自己啊。”

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女孩眼眸中不断涌现的哀伤。当她再次抬起头时,乌黑的眸子里只有坚定的光在闪烁:“现在最重要的是妈妈的病能够顺利治好,其他的一切都没有这个重要。”

她明白,以自己的渺小之力根本无法对抗病痛带给妈妈的折磨,逃离贺家,重归以往的平淡生活,却不能够让健康重回妈妈的身上。

所以,她要留在贺家!并且在妈妈的病彻底治好之前,不能暴露自己是女儿身的秘密,否则,她和妈妈都有可能立刻被贺家再次抛弃!

因为有了守护妈妈的愿望,她相信自己能在贺家努力地生存下去!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