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山花,还会开

一朵山花,还会开

我在电视剧《神雕侠侣》中扮演“西毒欧阳锋”的角色,发疯的欧阳锋,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我自己替他画了一双浓眉,浓得像日本能剧里的大宽眉,黑黑的眉,破衣破鞋,在云南丽江的玉龙雪山,拍摄我跟丐帮帮主生死决斗的一场戏,镜头很容易就可以拍到我们背后奇形怪状、乱石嶙峋的山顶,积着雪直到山腰,我们在雪地里打斗。山腰积雪的地方,往下走不到两百米处,有一个在三棵松树间搭起的棚子,冒着些许炊烟,我看不算远,就攥着手,耸着双肩,小跑过去避避风,哪怕能要到一杯热水喝,也算一大享受吧!

跑到小棚子的门口,见里面有一个女孩儿,约莫十九二十岁吧!大概是彝族的妇女,在二十平方米左右的小棚子里,替修筑缆车的工人做着晚上的饭。她穿着一身彝族的手织粗布衣,长年累月的油和草木的黑灰,已经看不出衣服上的花纹,头上戴着一块红白蓝相间的粗布,像帽子、又像头饰,还看得出是什么颜色,自然又美丽;经常干活的关系,她的双手充满劳动的纹路,身材略瘦而健康,动作利落又轻雅,脸颊红润有光,大而安静的眼睛,可以发亮,也可以收回,长得相当娟秀,“普通话”说得不错,谦卑有礼,看了舒服,会想多看两眼。要完了水喝,我还借故不走,一可在小棚子里躲风,二可以和她多聊两句。

她又给我倒了一杯热水,我就更不走了,一边喝着水,暖着双手,一边问她一些山里的事,她偶尔弯腰、拾柴、添火,偶尔回头听我说话,火光映红了她的脸,我都想出去替她捡点柴火回来。算了,身份不对。她问我:“你演什么人?”我说:“西毒欧阳锋,发疯了!”我问她像不像,她说:“不像!”我就演给她看一下,她高兴地拍着手,笑着说“好像”,她高兴了,我整理整理头发,也高兴着,虽然观众只有一个,剧场也不大……台上台下,充满了和谐。

她很大方地找出一本小小的歌本,翻到一首歌,很礼貌地问我会不会唱,我拿过来一看,是《摆夷的姑娘》,我说我小时候就会,她说:“你唱吧!”我就唱了,弯弯的藤麻哟——活泼的鱼儿游呀!游呀!游在清水中,美丽的山茶花呀——摆夷的姑娘,愿呀!愿嫁汉家郎——我怀着小时候清晰的记忆,用我的嗓子,转播给她听。听完了,看见她还在那儿,双手放在两颊边,小嘴微张,眼睛亮了,依然惊讶地听着。我问她好听吗,她居然有所动容地说:“好听。”当然好听!我自己都觉得好听!对她而言,我唱的等于是某一种原版了。我估计再待下去,她会留我吃饭的,那就不好意思了,我又借故回去要拍戏了。欧阳锋,缓缓走出小棚子,心里暖暖地走在树林里,回头看看那小屋,淡蓝色的炊烟,更淡了,饭大概熟了,我快步走回拍片现场,收拾了心情,准备大战丐帮老叫花子。

我常在想,生活中那样的快乐,虽然可遇不可求,但是并不算少见,有一些感觉是永恒的,是不分亲人外人的,只要保持轻松的心,完整一点的人格,是否白发,是否发疯,是否手上有皱纹,岁月是否发黄,其实——是无所谓的。而是那些过往的日子和未来的岁月,在精神的内容里,还会完整吗?

2008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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