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沉重的家·国·梦

2002年进入NBA，姚明肩负“家·国·梦”的责任，这是巨人脚踝难以承受的压力。

或许，这一切从1997年那次被忽略的隐患就开始了。

14　发小的祝贺与惋惜

上海，浦东嘉里中心酒店，姚明挥挥手，微微笑，作别短暂但传奇的NBA生涯。

酒店的贵宾厅里满满当当，姚明四处走动、寒暄，在这里坐得不是高朋、就是故友。这个时刻，有太多的话想说，可到了嘴边似乎也就是那么几句话。姚明小学同学、后来也去过休斯敦采访他的朱骏伟也在这里，熟悉的人都叫他“小毛”或者“朱小毛”，和姚明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姚明后来去休斯敦打球，他那时在上海电视台工作，也跟着去美国，扛着摄像机四处拍姚明，后来被一家体育专业报纸高薪挖角，又做起采访姚明的文字记者。再后来，就是辞职，做起了和体育相关的管理工作，不再采访到处跑，可有时候还是会在电视上看姚明的比赛，和姚明私下聊聊天。

做记者的时候很辛苦，天南海北地奔波，熬夜码字，“小毛”略胖，如今搞管理，心宽体胖，多少有些发福。这个场合，他和姚明相见，都唏嘘不已。

姚明说：“我今天真的退了，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小毛”拍了拍姚明，说道：“姚明，祝贺你，你终于解脱了！真的！”

姚明说：“谢谢，说真的，还是你了解我。”

“小毛”后来说：“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知道他这些年背负了太多东西，太累了。现在退役了，我觉得对于他和家庭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情。他也有女儿了，有了更多的家庭生活。”

姚明退役发布会结束，回去的路上我正好和姚明两位发小在一辆车，说起姚明退役，百感交集。一位是姚明发小、有着多年老交情的前锐体育公司高级顾问、也是资深经纪人的沙伊峰，他说早就知道姚明退役：“我觉得很正常，之前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我们都没有问姚明退役的事情，很敏感。但是姚明自己说了，他是很严谨的一个人，不会随便说话，他既然隐约透露出那个意思，那就是差不多了。我觉得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沙伊峰是姚明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两人打小在一起长大，沙伊峰的父亲沙凤翱是上海篮球名宿，母亲林美珍也是上海女篮的组织后卫，沙凤翱还曾是姚明母亲方凤娣的教练。沙伊峰后来进入耐克工作，还和当时与耐克签约的姚明合作过很长时间，关系颇好。姚明之所以能够在2002年登陆NBA，沙伊峰在台前幕后做了大量的工作，他也为此感到骄傲，“能够把中国最伟大的运动员之一送出去，也是我的自豪。”

对姚明知根知底的他，很为巨人的退役惋惜：“这不是以他意志为转移的，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健康。我觉得还是他过度疲劳的原因，NBA国家队两头打，又不能不打，奥运会那么重要的比赛，姚明自己参加都觉得很自豪。从这个角度说，是一个悲剧，让人难过，单纯从身体角度讲，姚明如果不是过度疲劳，可以打得时间更长。我父亲说过，姚明是百年不遇的奇才，他就身材来说，是绝无仅有的，任何教练都喜欢。从这个角度说，他的成功有偶然性，如果他只是1米8或1米9，可能就没法达到现在的高度。但是他的成功也有必然，他后天非常努力，敬业。”

但从私人朋友的角度来说，他惋惜之余也有欣然：“以前，看他打球很辛苦，很心疼。他打好，媒体捧上天，打不好，踩在地下。现在因为伤病退下来，他可以更多陪家人，尤其是他现在有了小孩，是一个父亲。而且，姚明本来就是一个居家男人。”

另一位是姚明死党、曾经和姚明一起打过上海青年男篮和上海男篮的沈巍。比姚明大3岁的沈巍是姚明在上海男篮最好的兄弟之一，他们俩和刘炜都是“死党”。沈巍1996年先于姚明进入国家青年队，后来由于严重伤病被迫退役，如今是上海卢湾区少体校的教练。2002年，姚明以状元身份登陆NBA的时候，沈巍伴随左右，9年后，姚明退役，沈巍依然是他邀请的座上宾。

“我见证了他去美国，现在又看到他从美国回来，这是我的荣幸。现在，看到他退役，我百感交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沈巍为兄弟惋惜，“姚明其实还可以再打2年，这本来是他风光出成绩的时候。唉，就像之前上海队的徐咏，就因为伤病……”

如今23岁的徐咏曾经是上海男篮的希望之星，被誉为是姚明之后的又一位天才球员，很快在CBA崭露头角。2008年初，19岁的徐咏被当时的洋帅尤纳斯征召进入国家队，风华正茂，前途不可限量。可是，天妒英才，徐咏很快被查出罹患肿瘤，手术后即宣布退役。

如果说徐咏是退于意外伤病，沈巍认为姚明有那么多伤病还是积劳成疾：“他有那么多伤病，我觉得是一个综合的因素。最主要地还是积劳成疾，他之前在上海男篮打球，就受过1次伤。”

“然后，随着年龄增加，去适应那样的对抗强度，身体反应就会不一样。还有，他的身高和体重都太大了，也造成了影响。”

姚明退役后专心做着上海男篮老板，社会活动也多，沈巍觉得姚明退役后大有事情可忙，而且已经给上海男篮带来了很多新东西。“很先进，像教练不用国内的，都用国外的。体系也不一样，以前我们都是几点起床，几点睡觉，有规定，他带来的不一样，只要按时训练就行了。对于运动员个体来说，就要求责任心比较强。”

对于中国男篮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他退役是坏事，也是好事。因为他太突出了，国家队围绕他打，这就限制了别的战术和别的球员。这就像他喜欢打的魔兽，这款游戏出来之后，其他游戏就不行了，都没有这个游戏好玩嘛。我觉得他现在退了，会给其他人机会，对于教练改进战术，也是一个挑战。”

熟悉姚明的人都认为巨人过早退役是因为疲劳，积劳成疾是被提到频率最高的词语，无论是姚明的好友们还是一直跟队采访的记者们。

15　1997年被忽略的隐患

姚明正式退役约半年前，我还在NBA采访，去达拉斯跑火箭的客场比赛，正好碰到在那里观摩学习的前上海男篮主帅李秋平。一年半前，姚明正式接手上海队，让昔日恩师李秋平“下课”，一度和兄弟般的刘炜闹得水火不容，在上海乃至中国篮球界掀起一场地震，当事人在风波中备受煎熬。不过，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再说起姚明，李秋平释然，他说自己和姚明的关系还是很好，姚明2011年1月最后一次动手术之前给他打了电话。李秋平对姚明的伤病也一直很关注：“我当然很关心他的情况。2010年季前赛，他来了，我们见面了，我也问了他的情况。他在手术之前也给我打电话，他说明天就手术了。他的手术很成功，情况也比较好。现在就看他的康复情况，手术是成功的，但是康复如何就不清楚。”那一场比赛，姚明本来说要去达拉斯看看李秋平，但后来觉得手术后还是需要更多静养，不去也罢，但他告诉李秋平，如果要来休斯敦，一定要给他打电话。

巨人最终退役，从姚明16岁就将他招进青年队的李秋平很遗憾：“很可惜，我本来以为他还可以再打五六年的，但是却因为伤病那么早退役了。伤病确实让很多优秀运动员倒下，没想到，姚明也是这样……”

姚明还在中国CBA打的时候，罕有重大伤病。唯一是在1997年3月，姚明那时还在青年队，在一场邀请赛中踩到对手的脚，当即痛苦倒地，急送医院就诊，拍过片子后一看是左脚脚踝骨折，休息了几个月。1999年，他的左脚踝再度受伤，但并不严重，错过了10场比赛。可登陆NBA后，伤病就如同鬼魅的特工一般，如影随形尾随着他，千方百计摆脱都不行，让姚明痛苦不堪。

为什么？李秋平就两个字：疲劳！

“我认为就是比较疲劳。阿联也好，姚明也好，特别是姚明，赛季结束后，很早就回国集训。他其实不需要那么长时间集训，像姚明这种球员不需要太长时间集训，整个战术都是围绕他的，简单搞一搞就可以了。哈里斯也好，尤纳斯也好，姚明都知道他们的战术，稍微练练就可以了。包括以前蒋指导带队，都是这样，姚明不需要太多的集训，姚明稍微练练就知道怎么回事，反正都是围绕姚明打球的。像姚明这样，四五月份比赛结束了，稍微歇歇，就去国家队集训，打到八九月份，然后就回NBA打比赛。实际上，从他到NBA之后，一直是这样，但没有必要这样，整个战术都是围绕他的，完全不需要那么长的集训。这样容易造成疲劳。”

“就是疲劳长期累积，慢慢骨裂了，疲劳性骨折。这就是因为疲劳，他又没有外力受伤。我去美国看了一段之后，包括NBA乃至大学的训练，给我很大启发。我们是每天两次训练，每次训练时间还那么多，而人家就一次训练，我就在想，我们练那么多是否管用。他们看到球就像疯子一样，非常兴奋。我们球员不是这样，他们很疲沓，他们每天练那么长时间，周一到周六，他看到这个球已经有些厌倦。”或许是退隐江湖，心已淡然，李秋平直言姚明伤病之过就是疲劳，而溯源就是在国家队训练和比赛太多，埋下祸根。

当然，李秋平认为姚明伤退的原因也很复杂：“我觉得有多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两线作战，很辛苦，他体重又那么大。还有，就是他每年都早早去国家队报到，也是一个不好的因素。”李秋平还透露一个细节，那就是1997年姚明左脚踝骨折可能是一个隐患，“当时他有过一次比较严重的骨折，由于我们的医疗条件有限，还有理念等方面原因，可能那次治疗不是效果特别好，留下了隐患，但是真正的原因，肯定无从而知，你也不能就此断定那次就是隐患，都说不清楚。但我觉得现在探讨姚明伤退的原因，很有现实意义，因为这会让我们吸取教训，积累经验，让我们下次再处理这样的事情就会有所借鉴，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半个月之后，小牛去休斯敦打比赛，李秋平跟着球队去了。李秋平来，姚明很高兴，很热情，李秋平中午到，就去姚明家吃了午饭，然后喝茶聊天，聊聊各自近况。姚明精神很好，谈笑风生，这甚至让李秋平产生了错觉：“我看他信心挺足的，因为这里的医疗水平要高一些，对他恢复都比较好一点，他信心挺足的。”但后来，我私下问过李秋平，李秋平说了实话，“我当时感觉他挺乐观的，但是我感觉他很难打下去了。他拄着拐杖，骨头里有那么根钉子。姚明说本来左脚只有四根钉子，但后来又打进去十几根，都是香烟大小的，而骨头就那么大，你自己说说那能牢靠吗？姚明自己心里也有阴影，他考虑的就不是说能否继续自己的NBA生涯了，而是下半辈子的生活了。他说了那样的话之后，我就觉得他这次真悬了。”

那一场比赛，达拉斯小牛新援佩贾·斯托贾克再展许久不见的神射功夫，全场轰出22分，让主场作战的火箭102比106惜败于后来的总冠军。赛后，中国记者们争着去小牛更衣室采访，倒不是什么先见之明，预料小牛四个月后能够登顶，而是这场比赛来了李秋平和李楠。看到李秋平被团团围住，从里面房间走出来拿饮料的库班笑着说：“嘿，李教练，这可是中国最好的教练！”李秋平满面笑容，点头回应。

只是，库班口中的最好教练已在中国篮坛“下野”，从中国走出的最好篮球运动员也走到职业生涯的尽头。

16　大事问银狐

2011年8月下旬，我去黑龙江双鸭山采访一个邀请赛，新疆队老将巴特尔风尘仆仆赶来参赛。以前，大巴还在打NBA的时候，就把家安在美国，而且就在休斯敦，和姚明在一个城市。姚明此次退役，大巴并不意外，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淡然对之：“怎么说呢，他太累了，也该休息休息了。他有点超负荷了。”

无论在CBA，在NBA，还是在国家队，巴特尔都和姚明在一起呆过很长的时间。他比谁都清楚姚明打了多少比赛，每一年征战NBA赛季的艰辛，以及回来打国家队的劳累。我问大巴是否赞成姚明退役，大巴快言快语：“看他自己，如果太累有些勉强，那么退役就是很好的选择。”

31岁的姚明退役了，36岁的大巴离退役还有多远？触及这个问题，大巴很坦率，他说自己正处在职业生涯的尾声，提起“尾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还重重地强调了一下。“我还希望自己能够打最后2年。”这是大巴的期待。

“春江水暖鸭先知”，对于职业运动员来说，临近暮期，不用别人的议论，只需要感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就可以了。原来一个轻松的转身背打，很轻易地顶开对手，很轻松地出手，出手就知道不长不短，有了。现在，在年轻的防守球员面前扛不动，气喘吁吁地转身千辛万苦地投篮后，出手就知道短了。那个时候，你会明白，自己的职业生涯就要完了，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

姚明比老大哥巴特尔幸运，他抢滩NBA制造了惊天的动静，虽然没有成就自己的一个时代，但也打出了一片不小的天地。可是，他也没有大巴幸运，巴特尔尽管没有在NBA站住脚，在那里打球的两个半赛季里都是处于边缘地位，但回到CBA后，大巴又是一条好汉，36岁依然能够打出国内一线球员的表现，2011年还拿了常规赛的MVP，率领新疆进入总决赛。

大巴是姚明打2004年奥运会的国家队队友，那一届主帅是来自NBA的资深名帅德尔·哈里斯，这是姚明很敬重的一个主教练。两人在国家队的交往延续到了NBA，有什么大事，姚明也经常会问一下哈里斯的意见。姚明最后一次手术前，也给哈里斯打了电话，老人能做的也就是让姚明放宽心，不要有太多压力，NBA生涯能够继续最好，倘若不能再打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可以陪陪家人和孩子，更多享受人生乐趣。“生命中不仅有篮球，还有家庭，有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做。姚明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不仅可以打篮球，还可以做其他事情，我相信他一样可以做得很好。”姚明手术的时候，“银狐”还不知道姚明就此退役，在达拉斯遇见他的时候，哈里斯提起姚明的伤病，语气充满惋惜：“这太糟糕了，他最近几年都受困于伤病，缺席了很多场比赛。现在不好说姚明的未来，他很担心，他当然想继续比赛，但是未来还要看进展，他的恢复如何。他爱比赛，我知道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