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的故事
一
四月二十四日,贾植芳先生离世的日子,每年这天,陈思和老师,还有其他学生,都会去扫墓。二〇一八年逝世十周年,这一天也没有什么特别,二十几个人自发前往。上海宝山的仙乐息园修整得比以前好了,但平民墓地,那种挤挤挨挨的格局是变不了的。先生和师母的墓在排列整齐的墓群当中,与周围的墓看不出多大差别。
我给先生点了一支烟。
本来想也给自己点一支,陪先生。墓碑前空间狭窄,不能同时站多人,我移开,转到边上,才也点上一支。
就是这么个小念头,给先生点支烟,已经在心里盘旋了好几天。
不多久前坂井洋史教授来上海,酒桌上,谈话间忽然冒出一句:那个青蛙烟灰缸,还在吗?
我想,大概是不在了。
贾先生的书房兼做客厅,朝南的窗户下是他的写字台,朝东的窗户下放了一条长沙发,沙发前是一个不大的圆桌,无论来的什么人,总是一杯茶,放在桌子上(先生戏谑,说某位名家招待客人,尊贵的请坐沙发,叫用人端上咖啡和糖;次之坐椅子,泡茶;再次之,一碗白开水,站到门口喝)。坂井抽烟,自然对放在桌子上的青蛙烟灰缸印象深。
张掖的河西学院设立贾植芳藏书陈列馆,馆的一角复制了先生的书房,书柜、沙发、圆桌、写字台是原件,从上海运过去的。二〇一六年七月初我去那里,于遥远的大西北蓦然看到熟悉的书桌书架,眼泪差点下来。书桌前墙面上的窗子是画的,窗框却是先生家里原来的窗框,也是特意运过去的。我留意了一下,没有见到青蛙烟灰缸。
最初跟先生读书的时候,我二十二岁,只是偶尔抽烟,但坐在先生书房里的那些时光,像个熟练的烟民,先生抽一支,给我一支,没过一会儿,再点上第二支,第三支。先生坐在藤椅上,不停地说话,右手夹着烟,烟灰燃得老长,然后落下来,落在衣襟上。师母常常提醒先生弹烟灰,先生说着说着,兴奋起来,又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