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

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

徐志摩说:“我这一辈子只那一春,说也可怜,算是不曾虚度。就只那一春,我的生活是自然的,是真愉快的。”

林徽因大抵是不能苟同的,如若她亦像陆小曼一样,是个爱情至上者,就没有后来梁思成和金岳霖的故事。

那时年少,因为她一句话,他把建筑作为一生的事业。他娶了她,却没得多少安稳,在贫病交加中过了许多年。他是梁思成,中国著名的建筑学家,因车祸落下终身病患,第一部中国人的建筑史,是他用玻璃瓶垫着下巴支撑着身体完成的。

1931年,在新月派诗人徐志摩的引荐下,他见了她,从此一眼万年,他追随她几十年,不告白,终身不娶,她去世时,他写的挽联被传诵至今。他是金岳霖,哲学家,将逻辑学引进中国的第一人。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每每提起感情,或者谁又与谁相遇,谁又与谁相恋,总会与缘分纠缠不清。有缘之人,无论相隔千山万水,终会聚在一起,携手红尘。无缘之人,纵使近在咫尺,也恍如陌路,无份相牵。

也只有康桥才能配得上那倾城之恋。

康河的雨雾,从来无须约定,就这样不期而至。异国的一场偶遇,让他们仿佛找到了相同的自我。沉静的心不再沉静,从容的姿态亦不再从容。

1920年,林徽因在伦敦。

只是人本多情,多情才无情,所有结果亦只能独自承担。他遇上她,无论是缘是债,是苦是甜,都得学会尝试,学会开始,学会终结。

这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镇沙士顿,正处在一年中最生动的季节。妖艳的罂粟三朵两朵摇曳在青草黄花之间,苹果已经红了半边脸庞。高高低低的农舍被栗树的浓荫遮盖着。由于年代久远,农舍的墙壁呈现出斑驳的灰色。

这里的一切都有着中世纪英格兰最具古典意味的情调。

靠近村边的一间农舍的篱笆门打开了,一个穿着长衫,戴着眼镜的高瘦的中国青年推着自行车走出来。他眉清目秀的妻子同样年轻,站在门口目送着他推着自行车消失在通向剑桥的小路的尽头。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一些忧郁,不太符合她这个年纪,但是青年看起来心情颇好,路过镇子上的理发店他停了下来,他不是去剪头发,这间理发店兼作邮亭,门口挂着一个简陋的造型古怪的邮箱。肩负信使职责的是个五短身材,留着大胡子的男人,名字叫约瑟,喜欢喝酒,随身的酒壶里永远装着土酿威士忌。他身背一个羊皮邮袋,每天在镇子上巡视三次,投送收取沙士顿的来往信件。这个爱唱英格兰民歌,爱喝酒的大胡子是沙士顿欢乐和悲伤的使者。

中国青年差不多一两天寄一次信,同样隔个一两天就又来取信了。和他通信的人住在并不远的剑桥,是个17岁的中国少女。

青年把一封信交到约瑟手中。约瑟的脸上漾出难得一见的笑容,用力拍着他的肩膀,称赞着他年轻的妻子。

中国青年装在信封里的信就像他此时的心迹一样,忧郁、热烈:

——如果有一天我获得了你的爱,那么我飘零的生命就有了归宿,只有爱才可以让我匆匆行进的脚步停下,让我在你的身边停留一小会儿吧,你知道忧伤正像锯子锯着我的灵魂……

如果没有那一次登门拜访,就不会有今日这份甜蜜又痛苦的思念和挣扎了吧?

1920年9月24日,这个24岁的中国青年跟着在伦敦大学政治经济学院留学的江苏籍学生陈通伯来到阿尔比恩门27号,接待他们的是个相貌清俊、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陈通伯向这个男人引荐中国青年:“这位叫徐志摩,浙江海宁人,在经济学院师从赖世基读博士学位,敬重先生,慕名拜访。”

阿尔比恩门27号的主人林长民是被派到欧洲“国际联盟中国协会”任理事,并对各国政治动向进行考察的。实质上已经远离了国内的实权派,可谓官场失意。但文人本质的林长民也乐得摆脱政坛困扰,回归本色,吟诗作对,泼墨书画,更兼呼朋伴友,结交青年学子,倒也过得潇洒愉快。

恰好林长民曾在海宁度过童年,和徐志摩也算老乡了。异乡相逢,又都是性情中人,两人一见如故,经常促膝长谈,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

徐志摩就是在这里邂逅了林长民的千金,是年16岁的林徽因。徽因第一次见到高高瘦瘦,戴着一副玳瑁眼镜的徐志摩,差点脱口而出喊他叔叔。虽然只比徽因长8岁,但他已经是个3岁孩子的父亲,看起来老成不少。

每天下午4点,是林家的下午茶时间。这是典型的英国式的生活方式,也是林家祖上的习俗。英国人对茶的喜爱有300多年的历史了,茶的英文即其故乡福建方言的发音。林家的下午茶完全是英式的,但所用茶壶是传统的中国帽筒式,用来保温的棉套做成穿长裙的少女的样式。

林长民聚会的时候,林徽因就给客人泡茶,准备甜点,陪客人聊天,有时也会代替父亲接送客人。客人们谈兴正浓的时候,徽因清丽的身影会时不时出现,恰到好处地续上茶水,端来刚出炉的美味点心。极少数的时候她会好奇地插言。在这个纯男性的世界,她不是主角,但在徐志摩的眼里,不知不觉就只能看见这个文静又不失大方的美丽少女了。

到底是她纯真率性的谈吐吸引了徐志摩,还是她的翦水双瞳中暗藏的忧郁和寂寞叩开了年轻诗人的心门呢?徐志摩相信没有人比自己更懂得忧郁的滋味。

徐志摩是海宁富商徐申如唯一的儿子,但他并非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他在求学之路上不曾懈怠。他在麻省的克拉克大学读过历史,在哥伦比亚大学读过经济。为了追随偶像罗素,远渡重洋来到伦敦,不想罗素已经离开。学习金融是父亲的期望,但他不确定那是否就是自己真实的心意。已经是个3岁孩子的父亲,却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恋爱。张幼仪嫁给他的时候和林徽因同岁,张家也是江苏宝山的名门,他们的婚姻是张幼仪二哥,中央银行总裁张嘉撮合的,但他不爱她。尽管张幼仪端庄贤惠,但他们之间没有爱情。他不快乐,一天一天地熬着日子。

直到见到林徽因。

他遇见她,爱上她,好像如梦初醒一般,明白了谁才是与他相配的那个人。他们有太多共同语言,而不是跟张幼仪那样相对无言。他谈自己的求学经历,政治理想;他们讨论着济慈、雪莱、拜伦和狄更斯,丝毫不觉得时间飞逝。时间于他们,或者说于他来说是静止的。他期望时间静止,这样就能待在她身边不离开了。

那些日子,伦敦的雨雾好似特别在为徐志摩和林徽因营造一种浪漫的气氛,若有若无地飘散着,笼罩其间的剑桥仿佛少女湿漉漉的眼睛,看不真切却无限动人。这对年轻人漫步在康河畔,听着教堂里飘出的晚祷的钟声,悠远而苍凉。三三两两的金发白裙的少女用长篙撑着小船从叹息桥的桥洞下穿过,青春的笑声撞开了雾和月光的帷幕。

“我很想像那些英国姑娘一样,用长篙撑起木船,穿过一座座桥洞,可惜我试过几次,那些篙在我手里不听摆布,不是原地打转,就是没头没脑往桥上撞。”徐志摩说。

徐志摩(中)热烈地追求林徽因(左),不惜抛弃妻子张幼仪(右),最终坚定地与原配离了婚。但林徽因理智地选择了拒绝,因为那份违背伦理道德的爱,她实在是承受不起。

他们走上王家学院的“数学家桥”时,徐志摩又说道:“这座桥没有一颗钉子,1902年,有一些物理学家出于好奇,把桥拆下来研究,最后无法复原,只好用钉子才重新组装起来。每一种美都有它固有的建构,不可随意拆卸,人生就不同,你可以更动任何一个链条,那么,全部的生活也就因此改变了。”

这话应和了徐志摩自己的人生。他更动了人生中最重要的链条,使三个人的人生发生了巨变。他把那封信投入了沙士顿唯一的邮筒,就像交付自己唯一的一颗真心。

终于有一天,张幼仪从邮差约瑟那里接到一封信,她无意中拆开,没读完便觉天旋地转。那是林家大小姐的亲笔信。

时至今日,那封信的内容已经无从知晓,有人说是这么写的:我不是那种滥用感情的女子,你若真的能够爱我,就不能给我一个尴尬的位置,你必须在我和张幼仪之间做出选择……

直到最后,张幼仪仍然是那个温顺的张幼仪,她没有和变心的丈夫吵闹,怀着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她孑然一身去柏林留学。幼仪离开的那天,沙士顿田野上开满了太阳花,金色的火焰却温暖不了她冰冷的心。善良的大胡子约瑟,从远方唱出一首歌伴她上路。她的眼中噙着泪水,离开了这个给过她温暖和痛楚的小镇。

真的令人难以想象,在妻子怀有身孕的时候,徐志摩能弃她而去,和她离婚。有人说,你守得住一个负心汉,却守不住一个痴情郎。徐志摩到底是专情还是无情呢?别说什么要听从自己的心,听从自己的心,就要伤了别人的心。远在异国的张幼仪已经开始了新生活,她不恨他,可是她结了茧的心,再也抽不出丝了。

那么对于女儿和有妇之夫的交往,林长民的态度如何呢?实际上林长民也是个潇洒开明的人,他欣赏徐志摩的浪漫诗情,认为女儿可以与他恋爱,但需要适可而止,且不可论及婚嫁。因为徐志摩已有妻儿,况且他已与好友梁启超有口头之约,将来要把女儿许配给梁家的大公子。

年少的林徽因夹在这样两个男人中间,何去何从?也许她无意破坏徐志摩和张幼仪的婚姻,也许就像林长民给徐志摩的信中说的“徽亦惶恐不知何以为答”。不管怎么说,徐、林二人最终走向了不同的方向。他们交会时互放的光芒耀眼而又短暂,仿佛是流星刹那划过天际。从林徽因跟随父亲回国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背他而行了。在徐志摩余下的生命中,林徽因成了他的挚友、知己。这位一生都在追求自由和真爱的诗人曾说:“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的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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