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的是绝对没有猜疑的那种交情

我要的是绝对没有猜疑的那种交情

春天虽然去了,还能让它做着春天的梦吗?虽然是远隔着,在梦里我不愿离开你,永远。

小弟弟:

你才真傻,我又不问你爱不爱我,不过嚷嚷而已,其实你自己早对我说过了,我何必再问你?这正和我说我爱你一样,都不过是随口唱的山歌。而且你如真爱我,那你一定是个大傻子。(其实你不许我问你是你的自由,我问你也是我的自由,是不是?)

我已有充分的证据证实你生于民国元年岁次壬子,西历一千九百十二年,跟我同年岁,但我比你长三个多月的样子,这是毫无疑义的。说诳即使说得不合情理,至少不要自己露出马脚来才是,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弟弟?

我说你解除婚约一回事真不聪明,我承认一切都没有意思,代定婚姻,自由恋爱,以及独身主义三件事的价值同样等于零,因此何不一切随其自然?毕竟你还有点革命精神,不够做一个哲学家(比较起来,我觉得代定婚姻比自由恋爱好些,假如那父母是真有识见而真爱儿女的话,而且即使结果不美满,也可以归咎别人,不似自己上了自己当的有苦说不出)。

我不愿说吴大姐什么坏话,其实她也没有什么不好,除了太女人气一点,我总没有法子使她了解我,你瞧我如不向她提说你,她便会猜疑我对她不忠实,我如向她提说你,说你很有趣很可爱,她又要生气不快活。当初我什么心腹话都给她说,我对你有了好感第一个便告诉她,她说:“可笑!”那时我便伤透了心,我懂不出为什么她跟我做朋友便不可笑,而我跟别人做朋友便可笑。后来我知道她宁愿让我瞒着她跟人家要好而她自己假装不知道,这种态度虽也值得矜怜,但和我的主义太不合了。假如现在有一个人和你发生了很热烈的感情,初知道时我也许有点不快,但如你把他介绍给我以后,我也一定会和他成为好朋友,因为如果我爱你,你爱他,那么照逻辑推下去,我也一定得爱你所爱的人。我跟吴大姐有一个共同的朋友,他比我先跟她有交情,因为他是一个很忠厚而有道德(不像我一样轻狂)的人,已娶了妻子,因此不曾和她走上所谓恋爱的阶段。后来他对我的感情比对她的感情还好,但直到现在他对她都是一样的热情。当初我们三个人都说过彼此以同性朋友看待,我总不以为我跟你交朋友和跟郑天然任铭善交朋友或她跟陈敏学交朋友有什么不同,但这种思想也许只是傻子才会有,她不是傻子,因此不能懂我。说起来很奇怪,在我和她第一年同学的时候,彼此还根本说不上有什么交情,但已经常有人对我说,“吴大姐很爱你哩”,我当时不过以为人家开我的玩笑,其实我总觉得她不够爱我,她很难得给我说推心布腹的话,一切总是讳莫如深的样子,又常常要生我的气,我知道她是爱我的(现在她一定不肯承认),但那种爱很不能惬合我的心理,因为我要的是绝对没有猜疑的那种交情。

也许我十四下午仍会来杭州。我待你好。

阿弥陀佛

清如:

凄惶地上了火车,殊有死生契阔之悲,这次,怕真是最后一次来之江了。颇思沉浸六个钟头的征途于悲哀里,但旋即为车厢内的嘈杂所乱,而只剩得一个徒然的空虚之怅惘了。八点多钟回到亭子间里,人平安。

你会不会以为我这次又是多事的无聊?我愧不能带给你一点美好的或物,并不能使自己符合你的期望。每次给你看的一个寒伧的灵魂,我实不能不悲哀自己的无望。我没有创造一个新运命的勇气,不,志愿,又不能甘心于忍耐。正同你说的,我惟蕲速死,但苦无死法,人生大可悲观。人云,难得糊涂,虽糊涂的骨子里实具有危险,我苦于不能糊涂。

但只你我的友情存在一天,我便愿意生活一天。如果我有时快乐,那只是你美丽的光辉之返照。我不能设想有一天我会失去你,那是卑劣的患得患失的心理,我知道。我相当地爱我每一个朋友以及熟识的人,可能的话,我也愿爱人生和举世一切的人,但我是绝对地爱你,我相信。我希望这不是一个盲目的冲动,我该不能再受感情的欺骗了。

这次给我一个极度美丽的记忆,我不能不向你致无量感激敬爱之忱。我害怕我终不会成为你的一个真的好朋友,因我是一个不好的人,但我愿意努力着,只要你不弃绝我。

谁知道我们以后还会不会见了!哀泣着的是这一个失去了春天的心。春天虽然去了,还能让它做着春天的梦吗?虽然是远隔着,在梦里我不愿离开你,永远。

愿你真的快乐,好人!

朱 十八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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