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和你谈君子之交

我不要和你谈君子之交

我殊想不到待你太好会构成我自己的罪名。

傻丫头:

我不要向你表敬意,因为我不要和你谈君子之交。如果称“朱先生”是表示敬意,“愿你乖”是不是也算表示敬意?你说如果有人称你宋先生你绝不嫌客气,这里自从陆经理以下至于用人都和你一样称我为朱先生(除了我们的主任称我为“生豪公”,英文部一两个同事称我为“密司脱朱”,因为他们懂得英文的缘故,一位茶房亲热地称我为“朱”,大概自以为这样叫法很时髦,不知全然缺乏了“敬意”),我又何尝嫌他们客气?问题只是在你称我为朱先生是否合适这一点上。就常识而言,先生二字是对于尊长者及陌生或疏远者的敬称,在俚俗的用法中,亦用于女人对他人称自己的丈夫或称他人的丈夫的代名词,如云“我家先生不在家”“你的先生有没有回来?”等。用于熟识的朋友间,常会有故意见疏的意味,因此是不能容忍的。

今天,没有什么好说的,上午蛮想睡半天,可是到十点钟仍旧起来了,读了一些……下午……天晓得我真要无聊死。

我爱你,此外什么都不知道。

心里异常不满足,因为写不出什么话。要是此刻你来敲门唤我,出去take a walk〔散步〕多好。

黄天霸 五夜

清如:

本来是不该再写这信了,因为昨夜气了一夜,原谅我没有人可以告诉。

话太多,实不知从何说起。只恨自己太不懂事,以后该明白一些,我是男人,你该得疑惧我的。一向太信任朋友两个字,以为既然是朋友,当然是由于彼此好感的结合,至于好感的到何程度,那当然不是勉强而来。但爱一个朋友,总不算是一件错的事,现在才晓得要好是真不应该“太”的。我心里有无限的屈辱。

愿你相信我一向是骗你,我没有待你好过,现在也不待你好,将来也不会待你好,这样也许你可以安心一点。交朋友无非是多事,因为交朋友就要好,而你是不愿别人跟你要好的。现在我很相信你不时提说的那一句话,男女间友谊不能维持永久。这责任不是我负,因为我一向信任你,不信任人的是你。我殊想不到待你太好会构成我自己的罪名。我心里有无限的屈辱。

写不出了,主要的意思,仍没有说。愿你好,以后,我希望能使你安静一点。

做人,是太难堪了。

昨夜醒来听雨,一阵朦胧之后,重又做起梦来,大凡清晨的梦总是更纷乱,我也不大记得起来了。记得我是睡着,梦魇了,一样东西打胸口上压下来,喊,喊不出,一只脚还竖起着,要伸直都不可能,这原是常有的现象。于是我觉得一些人走了进来,姑母说,你看他这么好睡,要来揭被,我全知道,我在十分梦魇,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我都知道,无奈撑不起身来。终于醒了转来,我说你们做什么我都知道,我说我在睡着的时候什么事情都知道,如果今晚这窗前月亮亮,我睡着也可以看见。仿佛我的眼睛盲了。仿佛我忽然想要问你一句话,我死了之后,你肯为我流泪不?仿佛我真要死了。我说,如果我们是生在不科学的时代,或者可以相信灵魂不灭,而期待着来生,但现在是什么都完结了,我不愿意死,因为我爱你得那么厉害。仿佛我读到你的同平常一样的亲切的信,但不是在我将死的状态中了,我要写回信——于是我写了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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