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夏济安致夏志清
1955年12月26日
志清弟:
前年年底,我发了个电报贺你们订婚;去年年底,我发了个电报,报道国务院决定赠予奖学金的消息。今年年底,恐怕不会再有什么喜事。希望你那本著作能早日完成,早日出版。但是只要大家平平安安,就值得庆贺的了。你们的新居,不知如何布置以庆祝耶诞节?台湾现在一年比一年“美化”,稍为像样一点的人家(如我们在上海那样),大多树[数]有挂灯结彩的圣诞树,墙上和柜上也成了圣诞卡的展览会,交换礼物和跳舞的风气都很盛—那些人家大多并非基督徒。
且说我怎么过圣诞的吧。廿五日到北投去玩舞厅,但未跳(无舞伴,有舞女)。廿四晚上叉马〔麻〕将,打到半夜三点始罢。地点是朋友吴鸿藻[79]家里。吴君是台北美国新闻处总编辑(华人之领袖,另有洋人编辑),其夫人也在美新处图书馆任职,你可以想象他家的生活相当优裕。去年(一九五四)圣诞我也是在他家过的,也是打马〔麻〕将,同桌的也是一位Alice孙小姐,可是我今年一点都不记得了。今年他们提醒我,我方才想起来,可是去年是输是赢,我还是想不起来。
圣诞夜约少数人在家打小牌,足见吴君夫妇是不喜热闹的。最近我知道,吴君夫妇有意撮合那位Alice孙小姐和我的好事,此事大家都还没有讲穿,所以我也并不紧张。
那位孙小姐相当美,年纪也轻,生活习惯似乎也不奢侈,现在美新处做编译,收入当然比台大多,假如讲“择偶条件”,应该算列入“上等”的。但我一直对她没有什么兴趣,否则怎么去年圣诞夜一起打牌,我会忘记得干干净净的呢?再则,她的中文名字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以前did not care to know,现在则不好意思ask。
那天晚上我还是谈笑风生,使得吴君夫妇和孙小姐,都笑个不停。昨天我不断地输,我的笑话都是挖苦自己,表示我输得多么肉痛,多么地想赢,有Bob Hope式的“故意做出小气”,绝没有半点suitor的“故作大方”。你知道我假如不存心追求,我还可以显得相当可爱。昨晚我相信,as usual,我使大家很愉快。输的钱也不多,一百七十块台币,不到五元美金,这已经是反常的大输,平常只有一两块美金的输赢,我常常还是输赢参半。
孙小姐的确是很好的女子,但她这种脸型(脸比较扁),不知怎么不能引起我的兴趣。讲人品,除了打打马〔麻〕将以外,可说没有什么缺点。性情是善良的,脾气是和顺的,而且听说她对我的才学等等,似乎相当佩服。她这样的人,不会没有人追求,但据说她都看不起那些人。本来在台湾想找像我这样的才学,外加wit,外加人品方正的,是很不容易的。何况我假如不紧张,也颇有一点charm。(这些话不算吹牛吧?)她去年和今年都是谢绝了别处跳舞约会,躲到吴家去打牌的。
但是我对孙小姐,还没有serious design。我以前说过假如要娶Jeanette那样的美女,家里非得有某种程度的排场,才同她配称得上。这并不是说女子奢侈虚荣,只是说女子比男子更想有个“家”—像样的家;女子心目中有她的decent living的理想,这一点她是希望丈夫替她办到的。如Jeanette为银行经理之女,亲友都是中上阶级,都有类似董汉槎家的派头,假如她婚后生活达不到那个水准,在她就是委屈了自己。孙小姐的美比不上Jeanette,但她的家庭环境和她的亲友我相信也是中上阶级,这点排场我就不能afford,假如我在台大教书的话。至少做到吴君夫妇家中那点,就大非易事。假如我已fall in love,也许考虑改行;好在现在并没fall in love,对方和中间人所表示的,只是hint,我落得假作痴呆。现在主动权操之在我,我不date,也可以维持一个友谊关系(吴君和我交情很好)。假如一date,事情也许就严重了。至少就有人talk了,我很怕人家讨论我的恋爱问题。现在听说有男士某君,正拼命地在追那位孙小姐,而且还找吴君夫妇帮忙,而吴君夫妇认为此公并无希望。他们现在所以不积极替我拉拢(and that is a relief to me),就是怕对不住某男士,他们预备等某男士死了心再说。所以你回信时也不必对我加以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