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点迎战,决胜千里

波点迎战,决胜千里

1959年10月,我期待已久的第一个个展“纯色执念”(Obsessional Monochrome)终于在布拉塔画廊揭幕了。这家画廊位于第十街区画廊群的中心地段,这里曾经是抽象表现主义画家威廉·德·库宁和弗朗兹·克莱恩活跃过的地方,他们都是纽约画派的领军人物,而我就在这条街的中央展出了黑底白面的《无限的网》。

这幅画完全无视整体的构图,没有中心,一味表达恒常的动作,无比单调,千篇一律。这让观看的人感到困惑,进而逐渐被一种暗示与静谧所吸引,把精神诱拐到“无”的眩晕之中。这件作品预言了将在欧洲启动的“零群”[1]以及即将从纽约诞生的艺术新势力“波普艺术”[2]

一个一个的波点是聚集成一张网的量子,我的愿望是掌控这些波点,从自己的位置上预言无限的宇宙。宇宙有多神秘?其奥秘又有多深?无限一直到宇宙的尽头是否还是无限?我想通过感知这一切,进而观察作为一个波点的我的生命。波点,即亿万粒子中的一点,而我的生命也是一个点。我要用如天文数字般的波点,编织出一张苍白的虚无的网,并在此公布我的纲领:消融自我以及他者和宇宙的一切。一张苍白的网收容了无声死亡的黑色斑点,当它延伸到33英尺(约10米)长时,画布超越了作为画布的界限,溢满了整个屋子,变成了掌控我个人所有的一切的“行”。斑点与网眼有一股肉眼看不见的神秘力量,把我包围起来,并紧紧关闭魔法之幕。

有一天,有一位发迹于巴黎、扬名世界的画家来到了我的画室。这位法国人对世俗的成功很敏感,和艺术商人一样善于跟风,紧咬住潮流不放,简直就像立志要在此生拿下所有艺术奖项。他冲我大声喊:“弥生,你看看外面的世界,你不想听贝多芬和莫扎特吗?读一读康德和黑格尔吧。伟大的东西太多了。你一年到头从早到晚都干这些无意义的事,完全是浪费时间!”

然而,波点之网的诅咒已经把我变成了阶下囚。管你是什么毕加索,还是马蒂斯,有本事的都来吧,我以波点迎战!我意志坚定,听不进周围人的话,把一切都赌在了波点上,高举旗帜与历史背道而驰。

在纽约的首次个展很成功,反响远远超乎我的想象,著名的艺术评论家们纷纷夸奖,好评如潮。

多尔·阿什顿(Dore Ashton)在《纽约时报》上写道:“正在布拉塔画廊举办个展的草间弥生是一位最近在纽约工作的日本青年画家,她的画抹杀了个人情感,其偏执的反复叫人困惑。在巨大的白色画布上,她轻轻地点染底色,有时还打上一层薄薄的白膜,让这幅画呈现一种无限延伸的构图。色调变化有微妙的推移,需要观察者具备忍耐力,同时还刺激观众的好奇心。她的作品表达了一种惊人的力量,对此我毫无疑问,但由这幅画所把控的缜密而尖刻的质感也让人深感不安。”

西德尼·蒂利姆(Sidney Tillim)在《艺术》杂志上是这样评价的:“这个以屏声静气之力令人折服的作品展刚刚开始一个月,就已经被认定为本季的热门,这样的评论一直到展期结束也不会发生变化……看展的人会在展厅里面对一张白色的网,这张网非常宽阔,几乎要把黑色的背景全部遮掩起来。观众从黑与白的对比之中一定会有所感受,但这些实际上都是由涂抹在画上的白色所营造出来的。画家用纤细、近乎矩形的笔触填满了整个画布,形成一张网,网眼与底色此起彼伏,微妙的动态与形态营造出了一个尽收眼底的视觉波纹。作品具有很高的格调,优雅的光线浸染整幅画面……草间花费了10年的心血,尝试了各式各样的创作,一路孤行至今,她不仅保持了坚强的毅力,还兼备柔软的韧性,是近些年最值得期待的新星之一。如果她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在几年之内就可能闪耀于纽约正式的舞台上。”

极简主义艺术家唐纳德·贾德(Donald Judd)是我在纽约艺术界结交的第一位好友,也是在这次的个展上第一个购买我作品的人。他在《艺术新闻》上写道:“草间弥生是一位有着超强独创性的画家,她的作品展上的五幅雪白的巨幅绘画是她的心血之作,非常前卫。画上所呈现出来的空间虽然浅显,浅得和画的表面差不多,但那些无数雪白的细小弧线却被布置在黑色的背景上。这种技法创造出繁复的效果,同时又很单纯……整体风格很大气,与铜版画上细腻的图案酷似,或者与蓬蓬松松、毫无瑕疵的蕾丝如出一辙。这种表达方式已经超越了究竟属于东方,还是属于美国的质疑,而是将东西方合二为一。尽管其中有些马克·罗斯科(Mark Rothko),或者是克里福特·斯蒂尔(Clyfford Still)和巴尼特·纽曼(Barnett Newman)等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画家的特征,但绝不是风格的拼凑,而完全是草间独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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