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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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和谐的大家庭

电话响起的时候,身在纽约的马克·比勒尔(Mark Bieler)已经上床休息了。来电的正是弗兰克·洛伊。比勒尔作为西田及洛伊家族的顾问,早已习惯在奇怪时间接到电话,但此时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他因此有点恼火。当他听弗兰克说完后,认为这个问题完全可以等到第二天再谈。由于他们的关系,他不能直接表达他的恼怒,但他却也说道:“弗兰克,你知道吗?我认为以我现在的60亿美元身家,我不会被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困扰。”紧接着,弗兰克回击道:“你可能忘了,只有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困扰的人才能赚到60亿美元。”

弗兰克·洛伊从不按常规时间工作,每一个和他一起工作的人都必须跟随他的节奏,别无选择。工作是一个连续体,只能偶尔被娱乐活动和不规则的睡眠打破。这个规律他坚持了60多年。当被问及是否有任何疑虑,他说他希望自己可以“少一点焦虑,少一点压力,少一点痛苦地完成这一切”。

1952年,当他抵达澳大利亚的时候,这个动力并不明显。这个国家除了收留了他幸存的家人和欢迎他以外,他对澳大利亚的其他方面几乎一无所知。彼时的他并没有什么宏大的梦想,仅仅带着安慰及与母亲团圆的感激之情。21岁时,他的目标也只是能和母亲一起住在悉尼东郊的某套哪怕只有一个卧室的公寓里。

他抵达这个陌生的国度时正赶上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大发展时代,他和他的合伙人约翰·桑德斯惊奇地看着他们的小企业蓬勃发展,超越了他们可以抱有的所有期待。随着生意越发兴旺,弗兰克也变得越发老练世故、雄心勃勃并胆量十足。对于他的三个儿子,他同样也是寄予莫大的期望,他们都顺理成章地加入了他的企业,带着些许肆无忌惮,在他们三人二十多岁的时候,弗兰克便将他们全部提升进了董事会。在那个时期,董事会成员通常都有着深厚的经验及灰白的鬓角。但弗兰克的董事会里也容纳了包括自己儿子在内的一众年轻人,这点反映了他对青年人智力上的充分信任。回顾他自身的经历,他知道火力全开的年轻人能够有所作为。

当他的儿子们都加入了西田董事会之后,有人议论他可能正在塑造一代王朝的基础。他耸耸肩,不以为然。他并没有兴趣打造“洛伊议会”或是鼓励自己的后代进入他的企业。实事求是地讲,他只是希望将他的家人团结在自己身边,如果都能进入家族企业,那当然更好。大家一起打拼,一起保全财富,任何其他所得都只是额外收获。

他的第三代有23岁的年龄跨度。在长孙成长的年代,弗兰克相对来说还算是默默无闻,但等到更小那几位成长的时候,弗兰克·洛伊的名字在悉尼早已众所周知。这对个别孩子来说会成为他们的负担,老师们偶尔会品头论足。在操场上,他们有时也会听到别的孩子复述他们父母对于洛伊家族及其企业的看法。在悉尼,只要你抬头观望城市天际线,就免不了看到他们祖父留在天空的签名:从教室的窗口,能看到邦迪枢纽购物中心的大红色西田标识;转身侧视,悉尼塔顶端的巨大标识又映入眼帘。家人们都知道这些孩子需要平凡的生活,并且也一直在刻意维持。每一个孩子都被反复告知不要抱有应该或将会进入西田的期待。

虽然自1960年起,西田便是一个公众企业,但在接下来的近40年里,它却一直像一个家族公司那样运作。只要它能持续创造财富,就不会遭到太多的反对。早年间,西田的年度大会就像是个部落聚会,在那里,大家都恭敬地接受洛伊家族的领导,然后洛伊们聚在前厅享用茶水和三明治。公司治理并不是一个紧要的问题,这个家庭对于其业务的热情被视为公司的一种无形资产。在回应对于他们的裙带关系的争论时,弗兰克的儿子们会说,很显然他们的确是因为特权而加入,但一旦坐上了这个位置,他们就必须证明自己有能力留在那里。对此,他们的父亲却有不同的看法。“难道西田应该因为他们姓洛伊就否认他们的才华吗?”他会接着解释说,家庭成员为企业带来了增值,“而且这些增值已经不断地呈现在我们眼前。”

弗兰克从未过度或过早地将儿子们拉进自己的企业,“他太聪明了”,戴维说,其实他们的一生都让父亲给准备好了。除了自己树立的榜样以外,弗兰克会带他们去办公室,去购物中心,去建筑工地。但他更要确保自己在大多数晚上都能在餐桌上与他们分享彼此一天的心得。研究一致表明,餐桌是传播价值观的最佳场所。也许这一观点在政治上已经不合时宜,但当一个男人晚上回到家,他不仅仅是让家里多出了一个成年人,而且也是象征性地从父亲的角度填补和平衡了平日里只有母亲参与的家庭关系。他带来了世俗理念和各种其他问题的讨论机会。

事实上,当洛伊家的这些孩子陆续长大了一点的时候,晚餐桌上的两大话题就变成了业务和足球。虽然雪莉肯定有时会希望自己有个女儿,但她说她很乐意当一名家庭主妇,她会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交谈。她是他们生命中的定海神针,随时准备安抚和平息他们的冲突,并为他们能够持续下去而付出一切。雪莉也许不是那种拥有自己的收入并在外工作的“现代女性”,她深深依附着弗兰克,作为他的人生伴侣,为他提供一个稳定的位于郊外的家庭根基,让他可以专注创建一个儿子们能够跟随的全球商业帝国。

有了雪莉,弗兰克就有了他一直渴望的家。他非常清楚自己在这个家中的位置。他记得自己的父亲作为一个旅行推销员是如何一整个星期不回家的,父亲的椅子是如何一直空着的。他也记得每个星期五下午,他会因为期待父亲周末的归来而想方设法赶着回家。只有雨果在的时候,家才是完整的,弗兰克的心里才会充满喜悦。随之而来的则是可怕的分离,雨果被带走了,家庭也破碎了。

弗兰克在日渐壮大的家族中牢牢掌握着核心的控制权。他专注于自己的家庭,却也非常苛刻。虽然他的儿子们不需要整理自己的袜子或是清洗他们的碗盘,但参加家庭活动是强制性的,比如每个星期五晚上的安息日,不管那天发生了什么,他们必须聚在一起。弗兰克坚决要把他的家庭塑造为一个团结的整体,从而经得起任何外力的来袭。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认识到自己也必须去适应家庭内部的阻力。

儿子们大学毕业后,他鼓励他们去国外积累工作经验。当老大和他的妻子回来后,弗兰克为这对年轻夫妻在他自己的前院准备了一套全新的房子。他完全无法理解小辈们不想住在他隔壁的心思。他理想的住所是卡米洛特(Camelot)城堡或一座能将家人都聚在一起的复合型大院。当戴维和马戈带着他们的新生儿搬走的时候,弗兰克觉得家庭已然破裂了。他想念着每天上班前可以去看看小婴儿的日子,但渐渐地,他也意识到这种想法不合理也不健康。

在许多家庭,长子通常会面临更多的挑战。第一个孩子必须在父母的反对声中披荆斩棘冲出一条路,这也好让其他弟弟妹妹跟随时少承受一些压力。近距离观察洛伊家族的人们发现,戴维在锻造他自己的人生之路时,也迫使他的父亲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了解。起初,他向父母展示了即使搬走,家人之间的关系依然完好的可能性。而后,他和他的妻子面临婚姻危机并且分居了一段时间。对弗兰克来说,这是一个心理层面上的大灾难,因为这件事将导致家庭破裂。

为了缓解焦虑,弗兰克在悉尼找了一个有心理分析学背景的家庭顾问。顾问拉起了窗帘,向弗兰克展示了那些他从未想过的内在力量。他们谈了几个小时,讨论了源自过往生活经历的思维模式,那些无意识的力量,以及它们如何影响着他的行为。弗兰克试着以不同的角度看待自己的经历,并且开始理解为什么戴维生活中的这个事件会对他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虽然这些自我醒悟让家庭的破裂不再那么势不可挡,却并没有消除这些痛苦(他试图将其埋在自己心里)。只有戴维和马戈的破镜重圆才能真正解决问题。当他们两人真心复合以后,弗兰克终于再次感到呼吸顺畅。

彼得和史蒂文的生活就容易多了。到了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们的父亲已经适应了现实,知道唯一维持亲密关系的方法就是放手让他们走。像任何其他家庭一样,洛伊家族也有他们的矛盾。但是不同的是,早年间弗兰克对于任何可能威胁家族团结的事物都高度地警惕。

到了1997年,三个儿子都成了西田的执行董事。弗兰克的职位是执行主席,很明显,是洛伊家族在运营这家上市公司。在清楚认识到这个模式需要改变后,弗兰克已经悄悄在幕后与马克·比勒尔一起计划将西田转变成为一家职业经理人治理的公司。这个过程进展得很慢,却是不容变更的。

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弗兰克已经有了10个孙儿孙女,他开始设法保护家族的财富。此时,他们所有的鸡蛋都在西田这一个篮子里,已经是时候将西田控股里的大量家族股份卖出以分散风险了。“这将减轻家人的压力,”他在1998年接受《时代报》(Age Newspaper)采访时说道,“我希望避免大家认为这里已经给家里人留好了位置的想法。这家公司实行的是精英制度,卖掉的股份也为家里人提供了做其他事情的机会。”这笔交易筹集了近5亿美元,使这个家族可以在不干扰西田股东名册稳定性的情况下挖掘自己的财富。同时,洛伊们还留有12亿美元的西田股份。

弗兰克仔细观察了其他富豪家庭如何在后代中延续自己的财富,并学到了应该避免什么。他不会鼓励任何孙辈加入他的业务,若有谁希望参与,就必须靠自己的能力。这点与当时在上市公司盛行的公司治理改革同步,家族人员昔日的特权通路关闭了。当时还有人对同时担任公司主席和首席执行官可能会引发利益冲突提出疑问,而这正是作为执行主席的弗兰克扮演的角色。在20世纪接近尾声的几年里,西田的公司治理制度遭受着外界的批评。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企业的发展,管理团队中的家族成员将逐步减少。戴维从未渴望要接管家业,而是追逐西田以外的兴趣爱好。他热爱飞行,20世纪90年代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一个认真的特技飞行选手。天空是他的领地,在那里他所做的一切都取决于自己的技能。特技飞行虽然是一项高风险的运动,但不赢得全国冠军他就不会停止。1998年——也就是出售家族股份的那一年——他终于成了澳大利亚特技飞行冠军。然后他很快退出了该项运动并开始寻求新的挑战。

他拥有一架老式的战鸟,一架赛斯纳A-37B蜻蜓式攻击机,他还想再购入几架战斗机并在一个皇家空军的老基地建造一个飞机库,用来向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捍卫澳大利亚的退伍军人致敬。在新南威尔士州特莫拉区(Temora)的一个基地上有一块空地,他计划在周末邀请几个飞行伙伴一聚。也许人们会过来观看(并聆听)那个在头顶上盘旋呼叫的奇怪喷火物或虎蛾飞机。不久后,他和他的朋友们便开始在空中即兴表演,吸引观众。1999年,他的特莫拉航空博物馆成立了,后来每年平均能吸引4万名观众。

弗兰克花了一段时间来适应戴维追求自己的兴趣,不过最终结果是好的。股票售出的资金被放入了一个新的实体——洛伊家族集团(the Lowy Family Group,简写为LFG),并且安排了专人进行管理。在那之前一直是戴维在照料家族的利益,所以运营LFG的重担自然就落在了他的肩上。在2000年,他辞去了在西田的执行主席职责,但仍然留在董事会与弗雷德·希尔默(Fred Hilmer)一起担任副主席。

从未如此快乐过的戴维重新拾起了他自己的另一个兴趣——音乐。他留了长发,并且加入了一个摇滚乐队。多年后,他组织了一个全明星乐队——死亡雏菊(Dead Daisies),队友包括了INXS乐队和枪与玫瑰(Guns N’ Roses)乐队的音乐家们。他是乐队的歌曲作者和节奏吉他手。他也是驾驶员,因为在他们的世界巡演时他负责驾驶飞机。当死亡雏菊在以色列表演的时候,弗兰克和雪莉也在观众群里跟着音乐摇摆。他们比周围的观众年纪大了四倍这件事似乎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同时,LFG也取得了辉煌的成绩。在其成立的前14年里,尽管全球正处于金融危机中,也尽管一如往常地保留了大量现金余额,戴维还是取得了每年超过13%的内部收益率。投资业务非常适合他。他喜欢安排自己的时间和智慧来赚钱,而不是处理生意上的那些具体细节。“这个很适合扩张,”他说道,“很少的人便可以管理大量的资产。”

独立于其投资部门,戴维经营的“家庭办公室”负责税收、财富、财务和管理。这个办公室也管理着从它的研究院到博物馆再到思想库的所有家庭活动,也包括地产、船舶、飞机和其他财产。它雇用了二十多位雇员,是一家小型公司。“这里也没有王朝,”戴维说,“就是代表了四个长期相处并一起工作的男人作为一个整体的长期的伙伴关系。我的父亲是一个资深的合伙人,因为大家的经济利益一致,所以这个机构才得以有效运转。我们的感情利益也一致,大家都准备接受任何一方的‘过失’。这是一个快乐的机缘而不是一个王朝。它会继续吗?我不知道,对此也没有任何计划。”

弗兰克则有意识地为这个大家庭建立了一个尽可能维持和谐又能够保护财富的模式。这个模式一直在改善,到后来的几年里,他形容这些独立的家庭就像四座独立孤岛几乎互不干扰。弗兰克解释道:

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独到的特征、人生观、社交生活和朋友圈。他们之间并没有定期的社交联系。以前星期五晚上的聚餐是强制性的,但现在松散了许多。但是,只要我们错过了一次或两次,第三次我们便一定会相聚在一起,因为我们都知道一大家人团聚的价值。

这些家庭都用不同的方法养育自己的孩子,大家也独自处理自家的问题。但当这些男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如果有问题,他们也会一起讨论。弗兰克补充道:

妇女们照顾自己家庭的事务,有自己的工作和外边的兴趣,但在企业里并没有职位,也不参与这个大家庭的财务管理事宜。这四个男人考虑的则是更大的事情。我们家庭之间的关系非常男性主义,却也非常坚固。为了维系关系的完好彼此妥协是常事。这一点从不受干扰。

在财务方面我们都绑定在一起。我们兴趣相同,我们四个当中的任何人都可以拥有我们需要或想要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事情都能得到平衡。我们之间没有财务纠纷。虽然这个模式很有效,但也并不像看上去那样的完美,每一个人都必须做出让步。我们会有关系紧张和意见分歧的时候,但这些都不会持续很久。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在家里的定位。我们都把努力保持家庭团结放在第一位。

我能想到我的儿子们会彼此吐露对我的不满。当然,当他们之间产生冲突时,我也会充当那个海绵的角色,可以吸收每个人的负面情绪。真正的难题在于,当我不在了他们会怎么办。

弗兰克对于家庭日常花销的态度来自他在大萧条之后的成长经历。当一部分家人遇到财务困难时,其他人就会伸出援手。他记得当他的父亲无力支付抵押贷款的时候,他的舅舅带来了一箱现金才使得他们的房子不被银行收回。他舅舅在50公里以外的一个小村庄里开杂货店,他们家并不富裕。

即使在悉尼,当初来乍到的洛伊们几乎身无分文的情况下,他们也在家中留有一个小的储蓄罐。它被放置在母亲衣柜上面的一个旧汤锅里。如果任何人有多余的硬币或纸币,他们都会放进去。谁需要用钱就会从里面取。他们会告知其他人“我拿了多少”,之后筹齐了再放回去。它是家里所有人共用的。

50年后的LFG也是一样的。它满足了家人的需求,还能够资助下一代创业。不过如果他们想要创业,他们也不能随意搭乘免费班车。“如果孩子们想要在LFG的保护伞下开始任何商业活动,我们都会评估它的商业价值和他们是否有这个能力。”弗兰克说道,“我们将以对待其他潜在合作伙伴一样的方式对待他们。”

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所肩负的责任的戴维一直被内森·迈耶·罗斯柴尔德(Nathan Mayer Rothschild)所写的那句话启发:“要赚大钱就必须格外大胆谨慎;一旦你得到了,它需要你用10倍的智慧去维护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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