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驶进大西洋:大海并不浪漫
2005年9月28日,“同道者”完成了机械电子系统的大检,按计划驶进大西洋,目的地:马戴拉岛(Madeira),全程四百九十二海里,航行八十五小时。到目前为止,法国、西班牙、葡萄牙都是一两天的短途,而且离海岸线不远。这次进入大西洋航行,才真的是投入了大海的怀抱,我对大海的初步体会并不浪漫。
人作为陆栖动物为什么要到海上去呢?我想从一开始就是务实原因,是为了开采海里的宝藏。印第安人用一棵整木头挖空做独木舟是为了到海里抓鱼,到附近岛屿采集食物。到了十五、十六世纪,航海探险是为了寻找和东方做贸易的海上航道。美洲新大陆的发现,加速了英、法、荷、西、葡等国的海上竞争,造船抢滩,殖民掠夺,杀戮土著,海盗式的明抢明夺。西方的航海历史,是一部血腥肮脏的殖民史。也曾有航海不是以掠夺为目的,那就是郑和下西洋。郑和带了满船的宝物离开繁荣文明的中心之国到外藩蛮夷干什么去了呢?如果想明白了这点,也许就明白了东西方文化的根本区别。
我们航海的目的很简单:去看世界。地球的大部分表面是海洋,东游西逛吃住都在船上最方便,就像是海上大篷车。坐飞机住酒店是旅游,旅游一段时间后就想回家了。航海是自己带着自己的家旅游,走走看看驻驻停停是一种生活方式,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很多年。自从立了航海项目,学会航海的各种技能就像要学会开车一样是生活必需。大海有它自己的脾气秉性,人类在它面前非常渺小,要想在它的地盘活动,必须要了解它,熟悉它,跟它磨合,最重要的是尊重它。适当的恐惧对于生存非常必要,有经验的水手都非常谨慎,因为他们见过大海发威。航海应该是在合适的时间活动在合适的地点,至少是不要在不合适的时间活动在不合适的地点;除此之外都有不同程度的危险。
2001年我们去英国航海学校深造,还上过引擎、气象、救生、医疗急救课。“同道者”备有一个医药包,里面消毒的缝针、手术刀、纱布一应俱全。我和老公经常讨论如果出现了某种情况,另一个人该怎么办。航海对夫妻关系是一个淬火过程,刚开始时我们经常吵架,出了问题互相埋怨,老公性格强势,我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到后来就不吵了,甚至连说话都很少,同舟共济两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甚至一个闪念,对方都能心领神会。
对我来说大海是连接甲地和乙地的中介。我喜欢甲地,也喜欢乙地,甲乙之间,我可以对付。正是因为我对大海的期望很低,所以它不时给我惊喜。大海就像一个善变的女子,每天变一副面孔。她时而温柔多情,时而暴戾怪异;有时平和静谧,有时喧嚣急躁。你永远不知道她明天会给你哪副面孔。如果带着梦幻去航大海,很快就会失望的,人在大海面前永远谦卑。
同道者驶出里斯本后,风力不断加强,最大时有四十五节,海浪也越来越高。我们把主帆打了一折,两折,三折,最后主帆完全落下来,仅仅靠三分之一的艏帆船速就能达到七节。这次航行,我晕船成了无可否认的事实,尽管帖了药帖,我还是吐得个天昏地暗。前三十个小时我基本什么也干不了,一直在甲板下的舱里躺着,稍微好一点就试着吃东西。我躺在船舱里脑子里不停地想:有一个美丽的岛屿叫马戴拉,白色的沙滩上有高高的椰子树,不时椰子就掉下来,我就把椰子撬开喝椰汁,挖椰肉吃……再忍三天,上了岛好好享受……我脑子里幻想着一幅幅美好的图画,现实情况则是吃了吐,吐了吃。晕船恶心不想吃东西,不过不想吃也得吃,只有吃下东西,有了劲身体才能调整,适应船的颠簸。我这么个状态可辛苦了老公,他三十个小时没合眼,一个人坚守着岗位。终于9月30号我适应了船的颠簸,风减了速,大海也安静了一些。午夜十二点到凌晨四点我值了第一个夜班。后面的两天一切正常。第三天我值班,忽然看到几只海豚跟在船边嬉戏,看着它们自如地在湛蓝的大海里翻腾,我的心情一下子就开朗起来,大海已经接受了我们,我也接受了大海。
到达马戴拉岛是凌晨三点半,岛上的灯光远远的就像一颗颗夜明珠,吸引着“同道者”奔向光明。折腾了三天半终于到了目的地,照理说不应该在夜里进港,可是我们实在等不及了。仔细研究海图发现海港里地形比较简单,不需要什么太难的操作,所以我们小心翼翼地进了港。“同道者”在港里抛好了锚已经凌晨四点半了,我们下到舱里倒头就睡,那一觉睡得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