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意的谎言

善意的谎言

朋友说,我明目张胆地招摇行骗。究其缘由,他说我成天编故事、写小说,骗取读者的眼泪。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有一点不得不承认,我确实经常说谎。最明显的例子是,遇到别人总会说“又年轻了”,很多年前是这句话,很多年后仍然是这句话。这谎话很多人都乐意听。

多数人如我一样,从小接受教育,不允许撒谎。婉约一点的,会讲“大鼻子”的故事;粗放一点的,会直接棍棒伺候。我的父亲属于后者。

但他在生活中也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

大概在十多年前,每次给父亲打电话,他都拒接,大半天之后,他才回电话告诉我,在跟老哥儿几个下象棋。我很开心,父亲终究是想通了,不再那么辛苦地跑来跑去了。

父亲一直在机关工作,几十年下来,练出了一手好文章,最起码在老家是名声在外。退休后,他闲不住,喜欢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最开始,我并不反对他的选择,觉得支持他做些自己喜欢的营生,也算是一份孝心。但那一年,我说什么也不同意,原因很简单,他的岁数越来越大,身体健康最关键。

父亲一直不服老,这是他的性格。在那之前,他一直被一些单位聘为顾问,帮人家写材料、出主意,有段时间竟替别人值夜班。又不是正式在编人员,干吗要自讨苦吃?!我刚张嘴埋怨,他就摆出了自己的理由,说是年轻人家务事儿多,搭把手给人行个方便。

埋怨的次数多了,父亲便不再接我的电话,进而用谎话应付。其实,那不是我第一次听到父亲的谎言。

我小时候喜欢吃橘子罐头,玻璃瓶子装的那种。月牙形、黄澄澄的橘子瓣儿晶莹剔透,很诱人。只那么一小瓣儿,凉沁沁、酸滋滋、甜丝丝的,让童年时期的我回味无穷。那是一种妙不可言、很难用文字形容的感觉。好像是在中秋节,亲戚带来两瓶,我吵着要吃,父亲跟我说,那东西放一放更好吃,最好是搁到过年。我信了。我隔三岔五去看一眼,问母亲还有多久过春节,母亲被吵闹烦了,说干脆给孩子吃了吧。父亲说,说好了过年,不许悔改。可是,忽然有一天,我发现罐头没了。父亲说,家里进了老鼠,把罐头偷走了。我信了。后来,我在外婆家发现了两瓶橘子罐头,却搞不清是不是自家的那两瓶。

类似的事儿还有很多,回想起来,如那橘子瓣儿似的,不单是甜,还有些酸。

记忆犹新的是我当兵之后的一次。那回父母闹别扭,而且闹得不可开交,竟然打起了冷战,相互间一句话也不说。在我知道这件事情以后,跟他们联系,父亲反倒故作轻松地说都是些家务事儿,让我安心工作。这显然是在撒谎。选了个周末,我请假回家。一见我进门,父亲马上换了笑脸,母亲倒也配合,拉着我嘘寒问暖。我开玩笑说,你俩不当演员可惜了。他们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望,母亲向我打包票,说以后不吵架,不耽误孩子工作。父亲更干脆,说即便吵了也不让孩子知道,实在瞒不住,就撒个慌骗过去。瞧吧,直接把撒谎的事情摆到了明处。

父亲不但跟我说谎,也跟别人说谎。

初中三年级那年,外婆去世。外公思想守旧,因为自己没有儿子,就坚持一个人待在农村老家,不肯搬到他的几个女儿家里住。父亲想尽办法,说了很多好话,外公才有了一点儿犹豫。后来外公提出的条件是,让父亲找块农田,让他能侍弄庄稼,父亲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事后告诉几位连襟,先把老人糊弄来再说。

就在那一年,因为家庭变故,父亲借了不少外债,单位给父亲一些补助,父亲看同事家里也过得困难,就找领导说自家条件不错,让把自己的那份补助给别人,怕人家领导不信,父亲又撒了谎。

记不清父亲还有多少这样的谎言,但我从来没因为他的谎言怪罪他。因为,这些善意的谎言让我看到了父亲最真实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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