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总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感觉。它像七岁、八岁的女孩儿,也可能十三岁、十四岁,但最多不能超过十七岁,有蓬松的前刘海,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在农耕文化里,浣衣、拾柴、做饭,转身变老。

  作家叶兆言好像有一篇小说《采红菱》,不过我没看过。水红菱,名字好,是心底的一抹红,静静沉在那儿,年深日久,打捞不起来了,变成了一抹恍惚的影子。

  记得《圣经》里提到过一种玉—水苍玉,很好的名字。水红菱,也好;红绫,也好,柔艳旖旎。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世界还是让人留恋的。张爱玲说,人生有苍凉。其实,也有荒凉;其实,也有美好。

  煮熟的菱角吃起来,像高淀粉的红薯。以我个人的口味来看,不过尔尔。小时候,外祖母家门前有一片海子,水面有成片的菱角。我生着吃过,脆,有点清凉的稀薄的甜意。但童年的体验我一直不愿意动用,想以后留在小说里。现实总是很粗陋,所以由现实激发出的想象,就格外美丽细腻。

  《红楼梦》里的贵公子叹道,菱花镜里朱颜瘦。有楚辞里美人迟暮的怅然。美人,美好的人。生命里,有那么多撕扯不开的东西。但很多时候,用不着抽刀断水,用不着剑斩春风,而是快刀斩乱麻。一刀两断,云散天清。

  南朝乐府民歌里的女子采莲,当然也采菱。莲有谐音,莲,怜。莲子,怜子。那么多的柔情蜜意。而采菱,更多的只是一个现实的动作。当然,在诗歌里,也是一个美学的动作。莲叶具有遮蔽功能,有阴影,有隐秘的空间。菱叶是敞开的,一切明明白白,昭然若揭。可是,菱叶贴水而生,有些东西还是看不透。每一个意味深长的细节深处所有的,并不是狭小,而是广阔,足够一颗敏感的心灵游走。然而,心走远了,是不容易回来的,或者就不再回来了。

  南方女子采莲,北方女子采桑。南方女人柔情似水,北方女人阔达明亮。

  人们拉纤时唱歌,沈从文的小说里有描写。顺便说一下,沈从文小说中那种诗性的一唱三叹的生命内蕴,其深度,中国作家中,迄今尚无人达到。小时候,我看别人盖土房子,打地基,几个男人打夯,开始闷声不响,打着打着,就吼起来。吼的什么,忘记了。只记得那粗鄙的调子,豪放、欢快、率性,在秋尽冬初、斜阳黯淡的下午,随风飘远,非常有力量。一个人独处久了,会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采桑时,唱歌,有采桑曲;采莲时,唱歌,有采莲曲;采菱时,唱歌,有采菱曲。人类,总需要些愉悦感,需要些释放和抒发,甚至,需要些自我安慰。

  南朝有个叫江洪的诗人写的采菱诗:“风生绿叶聚,波动紫茎开。含花复含实,正待佳人来。”

  世界总是充满着期待,单向的期待,或相互的期待。在一次次相互发现和映照中,变得丰盈生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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