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1
任何人,不管处在什么样的条件下,只要他们做了好事,或者是类似好事的事情,那么他们就是真诚的人、声誉好的人,他们就应该用他们的手将自己人生的传奇故事写下来。但是在四十岁之前,他们不应该尝试如此艰巨的工作。现在,这个任务出现在我脑中,因为我已经五十八岁了,并且现在生活在我的出生地佛罗伦萨。很多不幸的事情我都还记得,就像发生在许多生活在这个地球上的人身上的一样;走过了那些逆境之后,我现在比以前我事业中的任何一个时期都清闲了——不仅如此,我似乎在心灵以及健康的身体上感受到了比以往任何时期都多的快乐。当我回想起以前,我能想到一些令人愉快的善行和一些无法估量的罪恶,这些罪恶让我感到恐怖,感到震惊。我已经度过了五十八个年头。我要感谢上帝,是他让我的人生始终能够幸运地前行。
2
凡是极力劝说别人行善的人,就已经将他们的学问和见闻传递给了世界上的人。这一点很明确。光是这一点就应该可以满足他们了——我的意思是,他们已经证明了自己具有男子气概,得到了自己应有的荣誉。然而,人需要像其他人一样生活,像其他人一样工作。在生活中经常可以很自然地看到一些人在吹嘘,虽然吹嘘的方式各不相同,但目的总归是要让别人知道他的血统是多么优秀。
我的名字是本韦努托·切利尼,音乐大师乔瓦尼的儿子,安德里亚的孙子,克里斯托凡诺·切利尼的曾孙;我母亲是麦当娜·伊丽萨贝塔,祖母是斯特凡诺·格拉纳西,他们都是佛罗伦萨的市民。这些都是我从佛罗伦萨的祖先所编写的历代记录中找到的。这些祖先都是很久以前的人,而且是诚信的人;乔瓦尼·维拉尼写道,佛罗伦萨市很明显是模仿美丽的罗马而修建的——从罗马圆形大剧场和罗马浴场的一些残存建筑就可以追溯回去。它们都在圣十字教堂附近。古时著名的朱庇特神庙就在现在的旧市场处,保留得还很完整,它是为了战神庙宇而修建的,现在它被奉献给了圣约翰教堂。因此,它很容易被看见,并且不会被忽视;但是他们说,这建筑比罗马的要小得多。下令修建此建筑的人据说是尤利乌斯·恺撒,他与一些罗马贵族合作修建了这些建筑。当时菲耶索莱遭遇了暴风雨,并且被冲毁,然后他们就在这个地方修建起了一座城市,他们用双手让这些著名的建筑巍然耸立。
在尤利乌斯·恺撒的军官中,有一个人等级最高、最勇敢,他的名字叫菲奥里诺·切利诺,这也是一个村庄的名字,村庄离蒙特菲阿斯科尼两英里远。此刻,菲奥里诺开始在菲耶索莱的山脚下安营扎寨,这就是后来佛罗伦萨屹立的地方;这样安营是为了离亚诺河近一些,当然,对军队也有益处。当士兵或其他人要与上述这位军官打交道时,总会说“让我们去佛罗伦萨”,因为这位军官叫菲奥里诺,同时也因为他所挑选的安营位置由于自然条件的关系有很多花[这里因为花(flower)、菲奥里诺和佛罗伦萨谐音]。站在这座城市的地基上,恺撒觉得这个名字很美,很适合这个地方,也符合形势的需要,并且看到这里有这么多花,觉得一定会带来吉兆,因此他将这座城市命名为佛罗伦萨。另外,他还想把这份荣誉赐给这位英勇的军官。恺撒尤其喜欢他,因为是自己将他从一个很卑微的地位中提拔起来的,更因为是自己造就了如此优秀的一个人。这个名字的来源是经过那些学识渊博的语源学创造者和调查者考证的,它的影响就像佛罗伦萨一直被亚诺河淘洗一样,从未停止过。人们看到罗马在台伯河中淘洗、费拉拉在波河中淘洗、里昂在索恩河中淘洗,以及巴黎在塞纳河中淘洗,然而这些城市的名字都不一样,并且我觉得这些城市名字的来源是通过其他方式得来的吧!
因此我们发现,因此我们相信,我们是优秀人物的后代。另外,我们发现在拉文那有很多与我们有相同血统的“切利尼”;在意大利大多数古城中,也有很多优雅优秀的民族。在比萨也有一些,而且我在很多信奉基督教的国家里也发现了他们;在这个国家,这种血统仍然存在,男人们都致力于参军入伍。比如有一个年轻人,名叫卢卡·切利尼,他是一个没有胡子的青年,他曾和一个勇猛异常且有实战经验的士兵并肩战斗,这个士兵叫弗朗西斯科·达·维科拉蒂,他以前经常和别人一对一格斗。卢卡凭着自己的勇气用剑战胜并杀死了他的对手,而他的对手还以为他能将卢卡杀死;凭着勇敢和刚毅,卢卡创造了这个民族的奇迹。因此,我很自豪我的先辈是一个如此勇敢的人物。
关于我为我的家族所获得的这些微不足道的荣誉,是在当前这种众所周知的生活条件下进行的。虽然这其中有联系的地方并不是什么重大时刻发生的重大的事件,但我还是要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将它们联系起来。其实,与其让我出生在贵族家庭,然后让这贵族血统被我那低劣的品质所污染而变得黯淡,我更自豪我的出身很卑微,并且为我的家族创造了荣誉。因此,我在开始写作之前要问一句:是什么让上帝如此高兴,以至于让我降生了?
3
我的祖先定居在瓦尔达姆拉,在那里他们有一笔巨大的财产,他们住在那里,像小财主一样过着隐居生活;然而,接下来他们因为内讧引起了斗争,他们都佩带上了武器,非常勇敢。当时,一个叫克里斯托凡诺的人与他的一些朋友向邻居挑起了争端。现在,这些家族双方的首领都参与了进来,战火燃烧起来,这对他们来说太危险了,他们的房子都快被彻底毁了。老人们对此感到忧虑,于是与我的祖先们协商合作,驱逐了克里斯托凡诺;其他的一些年轻的争端发起者也被驱逐了。他们把这些年轻人驱逐到了锡耶纳。我们的家族把克里斯托凡诺送到了佛罗伦萨,在那里的奇亚拉大道为他买了一个小房子。这里离圣奥索拉修道院很近,除此之外,他们还在里弗雷蒂桥附近为克里斯托凡诺买了一些不错的房产。克里斯托凡诺在佛罗伦萨结婚了,并且有了儿子和女儿。当孩子们的父亲去世之后,女儿们拿到了嫁妆,儿子们也分配到了财产。而奇亚拉大道的房子和一些附属物落入了其中一个儿子手中,他的名字叫安德里亚。他当时已经有了妻子,而且还有四个儿子。大儿子叫吉罗拉莫,二儿子叫巴尔托洛梅奥,三儿子叫乔瓦尼——也就是我的父亲,四儿子叫弗朗西斯科。这个安德里亚精通建筑,因为之后他从事了建筑业,并且以之为生。我的父亲乔瓦尼,在建筑上花费的精力比他的任何一个兄弟都多。维特鲁威曾说,如果你想做好建筑艺术,你必须要有一些音乐和绘画细胞。所以当乔瓦尼学会了绘画之后,便开始用心学音乐,并利用他学过的一些理论学会了六弦琴和笛子;他变成了一个有很好的学习习惯的人。
他们有一个邻居,就挨着他们的房子,叫斯特凡诺·格拉纳西,他有几个女儿,都是绝色美人。乔瓦尼向上帝祈祷之后认识了其中一个女孩,她的名字是伊丽萨贝塔,而她发现自己也对乔瓦尼有好感。不久,他向她求婚了。由于两家是邻居,双方的父亲又是好朋友,因此促成这对有情人是很容易的事。首先,这两位老人都同意这桩婚事;然后,他们开始讨论嫁妆的事情,在这上面他们进行了一场友好的争辩。安德里亚对斯特凡诺说:“我的儿子乔瓦尼是佛罗伦萨最强壮的青年,而且是全意大利最强壮的骑士,如果我想让他早点儿结婚,在佛罗伦萨我们家族的排行榜上,我肯定会得到一份最大的嫁妆。”可是斯特凡诺却回答道:“在你那一边,你纵然有一千个理由,但是我这边,我有五个女儿,还有许多儿子,只要我做了决定,我就会尽我的全力去承担这份嫁妆。”乔瓦尼偷听到了他们说话,不过没有被这两位老人察觉。过了一会儿,乔瓦尼突然走进来说道:“啊,我的父亲,我已经追求了那个女孩,而且我爱她,不是要他们家的钱。那些想要通过妻子的嫁妆来填满自己钱包的人都不会有好运气的!刚才你已经夸奖了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认为我有能力为我的妻子提供她想要的一切吗?即使我收到的那些你很在乎的嫁妆很少。现在我必须让你们知道,这个女人才是我想要的,你自己可以把那些嫁妆拿走,我不在乎。”脾气暴躁的安德里亚·切利尼听了颇为不快。但几天之后乔瓦尼便迎娶了他的未婚妻,而安德里亚再也没有向她索要嫁妆。
他们度过了十八年的婚姻生活,始终非常期待上帝能让他们享受拥有孩子的快乐。乔瓦尼的妻子已经流产两次,都是男孩,这都是因为那些技艺不熟练的医生。后来她又怀孕了,生了一个女儿,他们为她取名为科萨,这是根据我祖母的名字来的。两年之后,她又再次怀孕了,此时这个怀孕的女人有一种渴望,这也是他们一直所期待的,这次的渴望和她之前怀孕的渴望恰好是一样的——他们都希望她能够生一个女孩,并且两人都同意为这女孩取名为雷帕拉塔,这是根据我外祖母的名字来的。她在万圣之夜那天临盆了,在盛餐日的前一天,准确时间是四点半,1500年,助产士知道他们夫妻俩想生一个女孩,她把婴儿洗干净之后,用白色的亚麻布将婴儿裹起来,然后轻轻地走到我父亲乔瓦尼面前,说道:“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个珍贵的礼物,不过,不是你期待的那一种。”我父亲是一个真正
的哲学家,他来回走着然后回答道:“上帝给我的礼物一定是珍贵的。”他揭开襁褓,看到的是个男婴——也就是我。我父亲用他那年老的手掌将我举起,并看着上帝说道:“上帝,我真诚地感谢你;这个礼物对我来说太珍贵了;让整个世界都欢迎他的降临吧!”在场的所有人都高兴地问我父亲,该给这个男孩取一个什么名字?此时,乔瓦尼只说了一句话“让世界欢迎他的降临——本韦努托”,并且他们下定决心,将在神圣的洗礼上赐予我这个名字,而在那之前,我仍然得靠上帝的恩惠生存。
4
安德里亚·切利尼在我三岁的时候仍然在世,他已经活过了一百岁。一天,他们去改变一个沟渠的流向,想把水导入蓄水池,池中竟流出了一只很大的蝎子,而且他们没有发现。这只蝎子从池中爬到了地面,并潜逃到了一个凳子下面。我看到它,便跑过去,然后用双手向它扑去。这只蝎子太大了,当我用手抓住它时,它还把尾巴伸在一边,然后我在另一边用力向前伸开它的爪子。据他们说,我当时异常兴奋地跑到我祖父跟前,大声说道:“爷爷,快看!我抓到了一只可爱的小螃蟹。”当他认出这是一只蝎子时,吓坏了——他十分担心我的安危。然后他哄我并乞求我把蝎子给他。但他越是乞求,我就抓得越紧,还大声叫喊,说我不会把它给任何人。我的父亲也在屋里,当他听见我在尖叫,也跑了过来;他也惊呆了,不知道如何才能防止这恶毒的动物伤害到我。正在这时,他的视线碰巧落到了一把剪刀上,于是他一边用剪刀将蝎子的尾巴和嘴给剪掉了,一边安慰我、爱抚我。这场巨大的危险就这样避免了,父亲把这件事情看作我人生的一个好的预兆。
我五岁的时候,我父亲坐在我家的一个大厅似的地下室——他们在这里接受洗礼,这里的橡树圆木虔诚的火焰仍然在燃烧着;他手中拿着六弦琴,坐在火旁边弹边唱。天气很冷。偶然观察了一下那火焰,他竟然在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发现了一个类似蜥蜴的小生物,它正在燃烧最旺的煤炭中间玩耍。他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什么东西,便叫来了姐姐和我,然后指给两个小孩子看,并兴奋地在耳朵上重重地给了我一拳,害得我号哭了一晚上。然后他又和蔼幽默地安慰我道:“我亲爱的宝贝,我打你不是因为你犯了错;我只是想让你记得你在火中看到的蜥蜴是一只火蜥蜴。在我们所知道的人中,还没有任何人看到过这种生物。”这么说着,他又吻了我,并给了我一些钱。
我父亲开始教我吹笛子,教我根据音符来唱歌;尽管我的年龄还小,在这个年龄的小孩子都喜欢各种娱乐,如吹哨子或是玩玩具,但我对这些玩意儿有种说不出的讨厌,我演奏、歌唱仅仅是为了敷衍我父亲。我父亲那时用木管做出了很精美的风琴,也做出了小型竖立式钢琴,这是我后来能看到的最美且最好的小型竖立式钢琴;他还做出了很多做工精致的六弦琴、笛子、竖琴。他是一个工程师,技艺高超,擅长制作用以降低桥梁高度的工具,或是制作使碾磨机运作的工具,以及制作其他同类的工具。他是第一个能把象牙制作工具做得如此好的人。但是,在他爱上那个女人,也就是我母亲之后——或许把他们两个撮合在一起的就是那个小笛子——我父亲在这个笛子上面花的精力确实比他应该花费的精力要多——他应罗马执政团的横笛手邀请,去他们公司演奏短笛。之前的一段时间他都是以吹横笛来娱乐自己,直到他们不断地诱导并请求他成为他们乐队中的一员。洛伦佐·德·美第奇和他的儿子皮耶罗,都非常地喜欢我父亲,后来他们发现乔瓦尼把整个生命都奉献给了横笛,但却忽略了他非凡的建筑天赋和艺术天赋,因此他们把他从现在的职位上调离了。我父亲为此感到很难过,在他看来,他们极大地污辱了他。然而,他立即重新投入他的艺术,并用骨头和象牙做出了一个直径为一腕尺的镜子,镜子拥有完美的轮廓和叶饰以及精美的设计。这面镜子是以轮子为原型而设计的中间式镜子,周围有七个环块,环块上面有用象牙和黑骨头雕刻并结合的“七大美德”。整面镜子及上面的“美德”被放在了平衡位置,因此当镜子转动时,刻在上面的“美德”也会跟着转动,这些“美德”的底部有一定的重量,可以保证它们处于垂直状态。他又在这面镜子旁用拉丁语写了一段文字说明:“Rota sum:semper,quoquo me verto,stat Virtus.”大意是:“命运之门虽已转,美德之躯卓然立。”
一段时间之后,他重新获得了他的职位,成为了那个横笛手乐队中的一员。虽说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我出生以前,但由于我对之耳熟能详,便将之记录在此。在那段时间里,意大利执政团里的音乐家都被看作是最光荣的职业,他们当中还有一些人是重要丝毛协会的成员。所以我父亲觉得继续从事这个职业一点都不丢脸;而且他对我最大的期望,就是希望我能够成为一个伟大的吹笛表演者。他经常和我谈他的计划,并告诉我,他察觉到我可能有天赋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人,只要我愿意。听到这些,我从来就没有高兴过。
5
就像我所说的,父亲是美第奇家忠实的仆人,也是美第奇家不可缺少的朋友。当皮耶罗被驱逐之后,美第奇委托了我父亲很多很重要的事。后来,伟大的皮耶罗·索德里尼在行政长官选举中获胜,我父亲继续在他的音乐室工作。当索德里尼发现我父亲非凡的天赋之后,就开始把我父亲安排在工程师的位置上,并让他负责很多重要的事情。索德里尼在佛罗伦萨待了很长时间,他对我父亲非常地友善。那时候我还很小,我父亲带着我,让我学吹笛子;我经常在音乐会上和那些宫殿里的音乐家演奏最高音部,而且是在罗马执政团面前演奏。一个教区执事经常把我扛在肩上。行政长官,也就是索德里尼,他非常喜欢喋喋不休地和我说话。他还给我糖果,并经常对我父亲说:“乔瓦尼大师,除了音乐之外,你还应该教这个男孩学习一些其他艺术,那些给了你很大荣誉的艺术。”我父亲回答道:“我不希望他从事其他任何艺术,只想让他创作和演奏;因为我希望,如果上帝能让他的生命持久,他能通过这个职业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对于这句话,其中的一个老顾问回答道:“啊!乔瓦尼大师,照行政长官的话做吧!你想想看,为什么他现在除了是一个优秀的音乐家之外,其他什么都不是?”
就这样一段时间过去了,直到美第奇家族卷土重来。当他们回来的时候,红衣主教很友好地接待了我父亲,后来红衣主教成为了教皇利奥。在他们被流放的那段时间里,美第奇宫殿里盾徽上的球形图纹被抹掉,然后又在上面画了一个大红十字,成为了佛罗伦萨政府的徽记。他们一回来,红十字理所当然被擦掉,又重新画上了红球和金色底纹,做工极为精美。我父亲有些诗才,另外还有些预言家的禀赋,毫无疑问这是他的天资。这个盾徽揭幕时,父亲在下面写了四句诗。
盾徽藏在十字的下面,
那是天主仁慈的象征。
从此抬起胜利的笑脸,
希望荣披彼得的斗篷。
这首小诗传遍了整个佛罗伦萨。
几天之后,朱利叶斯教皇二世驾崩,红衣主教德·美第奇去了罗马,随后被选为教皇,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即位为利奥十世,为人慷慨大度。父亲将他的预言诗送给他。教皇即派人召他去罗马,说这样对他有好处。但他并不想去,结果不但没有得到好处,雅克波·萨尔维亚蒂一当上行政长官就解除了他在宫中的职务。由于这一原因,我开始成为一名金匠,从此很不情愿地一边学习雕刻艺术,一边演奏乐器。
6
当我父亲照我之前描述的那样对我说那番话时,我乞求他让我每天腾出几个小时来做我喜欢的事,我其余的时间会留给音乐;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满足他的欲望。他对我说:“这么说,你在演奏音乐时根本得不到快乐?”对于这个问题,我回答道:“是的。”因为那种艺术和我心中的艺术相比,实在是太低劣了。我的老父亲对我这种固执的思想绝望了,他把我送到卡伐利埃·班迪内罗的父亲的作坊去。卡伐利埃·班迪内罗的父亲叫米歇尔·阿尼奥罗,是来自平齐迪蒙特的金匠,也是一位杰出的大师。他没有显赫的出身,父亲只是个木炭商。对此,班迪内罗也没有什么好怨天尤人的;如果他诚实地做事的话,同样可以创造他家族的荣誉。不过,我没有理由对他说三道四。
几天之后,我父亲又把我从米歇尔·阿尼奥罗那里给带走了;因为他发现如果我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就没法生存。我很不高兴,我还得继续学习音乐,直到十五岁。如果我把当时所有发生在我身上的奇妙事情,以及我经历过的所有劫难描述出来,很可能会让读者很大吃一惊,但为了避免冗余,我会把这些事情都删掉。
在我十五岁那年,我违背我父亲的意愿,去和一个叫安东尼奥的金银工艺师学艺。安东尼奥是桑德罗的儿子,他就是有名的金匠——马尔科内。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手工艺人,也是一个非常坦诚的小伙子,做什么事都情绪高昂。我父亲不让他像对其他学徒一样发工资;他已经开始着手研究这项艺术来使我高兴,想让我把心中的奇想发挥到极致。我非常愿意这样做;而且我那老实的师傅对我的表现也十分满意。他只有一个儿子,而且是私生子;他经常给他儿子安排任务,以便把我的时间空出来。我对这项技艺非常喜爱,不夸张地说,我这个自然爱好,使我几个月之内就赶上了行业里优秀的人,成为这个行业中最年轻的工艺人,开始收获我这几个月的劳动果实了。然而,我确实不能忽视我的老父亲,我时不时地在他耳边吹笛子、吹短号。他在听我演奏时,经常激动得热泪盈眶,唏嘘不已。为了孝敬父亲,我经常用这个方法让他高兴,甚至假装自己很喜欢音乐。
7
我有一个弟弟,当时十四岁,比我小两岁,是个极大胆而且脾气暴躁的年轻人。他后来成了伟大的乔瓦尼·德·美第奇将军名下的一位伟大的战士,乔瓦尼·德·美第奇是科西莫公爵的父亲。一个星期天的傍晚,他在圣加罗门和平蒂门之间和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发生了冲突。他们都有剑,我弟弟很勇猛,重伤对手之后还是不依不饶。那里围了一群人,其中很多人都是对手的亲属,眼看形势对他们的亲人不利,他们拿出了弹弓。我那可怜的弟弟被袭来的一块石子击中了头部。他倒在地上,昏了过去。此时我赶到现场,可我并没带武器,就叫他撤退,对他说:“逃跑啊,你已经赢了!”可他没有反应。我赶紧上前,拿着他的剑,站在他前面,承受着剑和石头的打击,直到圣加罗大门的士兵过来把我们从这群狂暴的人群中营救出来。他们对我们的勇气震惊不已。
然后,我把我弟弟带回家,他都快死了。我们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他又重新苏醒过来。当他的伤被治愈后,“八位法官”已经惩治了那些对手,把他们流放了好几年,也把我们流放了六个月,我们的流放地离佛罗伦萨十英里左右。我对我弟弟说:“跟我一起走。”我们向父亲告别,他没给我们钱,因为他没有钱,只能给我们祝福。
我们来到锡耶纳,我希望在这里能拜访到一位杰出的人物,他就是弗朗西斯科·卡斯特罗大师。之前我曾从父亲那里跑出来,找到了他,在他那里干了一段时间金匠活儿,直到我被父亲抓回去。这次我见到他,他一眼就认出了我,并给我安排了工作,之后又给我安排了住处。我和我弟弟都非常感动,我在这几个月时间里都在专心工作。弟弟的拉丁语已经入门,但他还太小,体会不到工作的乐趣,时间都被他浪费掉了。
8
德·美第奇红衣主教,即后来的克莱门特七世,在我父亲的请求下把我召回了佛罗伦萨。我父亲的一个门生受其邪恶本性的驱使,建议红衣主教把我送到博洛尼亚的一个大师那里学艺。这位大师名叫安东尼奥,是一个音乐大家。红衣主教对我父亲说,如果我父亲把我送到那里,他可以为我写一封介绍信。我父亲对此乐翻了天,满口答应下来。而我也渴望去见见世面,所以欣然前往。
我来到博洛尼亚,投到了埃尔科莱·德尔·皮费罗的门下工作,开始用手艺挣钱。同时,我每天都会去上音乐课,而且几周就在这该死的音乐艺术上有了可观的进步。可是我在金银工艺技术上收获更大,由于红衣主教没有给我任何帮助,为了生活,我去和一个博洛尼亚人住在一起,他是一个博洛尼亚启蒙者,叫希皮奥内·卡瓦莱蒂(他的家在德尔巴拉干圣母街);在那里我为一个叫格拉齐亚迪奥的犹太人在金器上刻图样,报酬很高,而且学到了很多有价值的东西。
六个月之后,我回到了佛罗伦萨,我父亲的那个门生皮奥里诺看到我回来很不高兴。为了让我父亲高兴,我便去他的房间,和我的伯父一起演奏短号和笛子,我的伯父叫吉罗拉莫,比皮奥里诺年轻两岁,他是一个非常值得尊敬的人,和我父亲性格迥异。一天,父亲来到皮奥里诺屋里听我们演奏,对我的表演感到欣喜万分。他赞叹道:“我要不顾任何想阻止我的人的反对,一定让你成为一个优秀的音乐家。”对此皮奥里诺倒是说出了实话:“你的本韦努托如果能献身于金匠业将比吹笛子能赢得更大的名利。”这话使我父亲很生气,因为他发现我的观点与皮奥里诺的一样。
父亲动了肝火,冲他吼道:“难道我不知道,是你在我的希望之路上设置重重障碍,是你使我丢掉了在宫中的职位,对我恩将仇报吗?我升了你的职,你却让我丢了职。我教你尽心去演奏,你却不让我儿子听我的话。你记住我的预言,用不了几年,也许用不了几个月,我甚至敢说用不了几个星期,你的忘恩负义就会把你毁了。”皮奥里诺回答说:“乔瓦尼师傅,多数人一老都会发疯,你也是这样。我对此并不感到惊奇,因为你的所有财产已经挥霍一空,你一点也不考虑你的子女对它的需要。我要做的恰恰相反。我留给子女的东西足以使他们能救济你的子女。”父亲反驳道:“坏树从来不结好果,只能结出坏果。我再告诉你,你人坏,你的子女也会发疯,会成为乞丐,会卑躬屈膝地向我那又有德行又富有的儿子乞求施舍。”
我们离开了他家,双方都嘟嘟哝哝地说了些气话。我站在了父亲一边。我们一块儿来到街上以后,我告诉他,我随时准备报复那恶棍对他的侮辱,只要他允许我从事设计艺术。他回答说:“亲爱的孩子,我以前也曾经是个优秀的设计工。但你在繁重的劳动之后,为了我这个父亲对你的爱,这个生了你、养了你、给了你许多令人羡慕才华的父亲——哪怕是为了消遣啊,你就不能答应你会摸一摸笛子和富有魅力的短号,痛痛快快地吹它一阵子,享受一下音乐的乐趣吗?”我答应会这样做,为了他的爱我乐意这样做。于是我那慈祥的父亲对我说,你所拥有的杰出才华就是对仇人的羞辱最有力的报复。
这件事过后还不到一个月,正好赶上那个皮奥里诺在大学路上他家的一幢房子里建地窖。一天,一群人围着他站在刚建的地窖上面一层楼的房间里,他开始谈论起他的师傅,即我的父亲。他正重述着我父亲说过的有关他要毁掉的话。这些话还没落音,他所站的地板,或者是因为地窖建得差,或者是由于天主的力量——他老人家在星期六并不总是光发工钱的——突然塌陷。和他一齐掉下去的石头和砖块砸断了他的双腿,而和他在一起的朋友都站在塌陷处的边缘,没受到半点伤害。大家对此惊叹不已,尤其是他刚刚以轻蔑的语气重述过那一预言。
我父亲听到这一消息后拿着剑去看他,在那里当着他父亲——执政团的小号手尼古拉奥·达·沃尔泰拉的面说道:“噢,皮奥里诺,我亲爱的学生,我对你的不幸深感悲痛。但你应该还记得,不久前我是提醒过你的,而且我那时说过的话总有一天还会发生在你我孩子的身上。”
不久以后,忘恩负义的皮奥里诺就病死了。他撇下一个坏脾气的妻子和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在几年以后就到罗马去找我乞求施舍。我给了他一些东西,一是因为我生性慈善,二是因为我含着泪回想起皮奥里诺当时优裕的生活状况,那时父亲就预言皮奥里诺的孩子要向他自己的有德行的孩子求援。
关于这件事也许说得足够了。但愿任何人都不要嘲笑一个他不该侮辱的好人做出的预言,因为那不是他在说话,他是在替天主代言。
9
这一时期我一直当金匠,并能帮助我那善良的父亲了。如前所述,他的另一个儿子,即我的弟弟切基诺已经掌握了拉丁语的基础知识。父亲的愿望是想让我这当哥哥的成为一名大音乐家和作曲家,而让弟弟成为一名博学的大法官。但他无法改变我们的秉性,结果我投身于设计艺术,仪表堂堂的弟弟则成为一名军人。
切基诺还是个毛头小伙子,刚从伟大的乔瓦尼诺乔瓦尼·德·美第奇那里上完第一节课回来。他到家的那天我刚好不在;他想要一件合适的衣服,于是找到我的姐姐妹妹。几个人就瞒着父亲把我的又新又好的斗篷和紧身上衣给了他。我还要说一句,我除了帮助父亲和我那又出众又诚实的姐妹之外,那些漂亮的衣服都是我用自己攒的钱买来的。
我发现自己的衣服被弟弟拿走以后,就质问父亲为什么能容忍这样严重的错事发生。他回答说,我是他的好儿子,但另外一个他原以为丢失的儿子又重新找到了。他又说,自己有就应该帮助那些没有的人,这不仅是义务,而且还是天主的戒律。他还说,让我看在他的面子上容忍这一不公,因为天主会给我锦上添花的。我真是一个不懂事的年轻人,反驳了我那可怜的父亲,然后拿着我剩下的粗劣衣服和钱向城门走去。由于我不知道哪个门通向罗马,结果来到了卢卡,又从卢卡来到比萨。
到比萨的时候我大约十六岁。我在中央桥旁边一个叫鱼石的市场附近一家金匠作坊门前停了下来,然后认真观看师傅的一举一动。他问我是谁,是干什么的。我告诉他,我也是干他这一行的。他便让我进了他的作坊,并马上给我找活儿干。他说:“你英俊的仪表使我相信你是一个正派老实的小伙子。”然后他给我讲解金、银和宝石。第一天的活儿干完以后,晚上他把我带回他家。他的妻儿都在家里,居住条件很不错。
想起父亲会为我感到悲伤,我就写信告诉父亲,我正与一位叫乌利维耶里·德拉·基奥斯特拉的师傅住在一起,他是位了不起的老实人,我正与他一起制造很多漂亮而又珍贵的东西。我希望他振作起来,我一定要学这一行,以我的技能很快就会给他带回收益和荣誉。
仁慈的父亲马上就回了信:“我的孩子,我对你的爱太深了,要不是因为我最看重的家族名誉,我早就出去找你了;因为没有你在的日子,就仿佛眼里没有光芒,和以前我见不到你的时候一样。我要教导家里的人,让他们都成为品德高尚诚实的人,并把这作为我的职责;在你从事的艺术行业中成为一个优秀的人,这是你的责任吗?我只希望你记住这些简单的话,遵守它们,永远不要将它们忘记。无论你在哪里,都不要偷盗,要诚实做人。”
10
这封信落到了我师傅乌利维耶里的手中,他瞒着我偷看了,后来他承认看了这封信,并说:“我的本韦努托,你善良的面孔没有欺骗我,因为从你父亲那封信中,我确定了这一点,同时这也说明了你父亲是一个很诚实,并且有个人长处的人。你就把这里当作你的家吧,就像在你父亲的家一样。”
在比萨逗留时,我参观了公墓,在那里发现了很多美丽的古董、石棺。在比萨的其他地方我也见到了很多年代久远的物品。在作坊里不需要我做事的时候,我就会去研究它们。我的师傅很喜欢到我住的小房间来看我,这房间是他分配给我的。看到我在所有的时间都在专心做事,他开始像我的父亲一样喜欢我。在那里的第一年,我有了很大的进步,并完成了几件精美的物品,都是用金和银雕刻的。这对我鼓舞很大,我立下雄心壮志,决定在艺术的道路上勇往直前。
与此同时,父亲不断地给我写信,以乞求的口气让我回去。而且在每一封信中都嘱咐我不要荒废了他煞费苦心教我的音乐。一看到这儿,我就会突然放弃想不顾一切回去的念头,我恨透了那可恶的音乐。我感到在比萨的整整一年的确像生活在天堂里,在这里我从没吹过长笛。
到了年底,我师傅乌利维耶里要到佛罗伦萨去卖他的一些金银废料。由于比萨的坏天气,我有些发烧。烧还没有退,我就陪着师傅上路了。到了佛罗伦萨,我父亲极其热情地接待了他,并瞒着我恳求他不要再把我带回比萨。
我病了大约两个月,在这期间父亲给了我最精心的照料和治疗,嘴里不停地说着,他好像要过一千年才能见我的病好,然后就可以听我演奏音乐了。他粗通医道和拉丁文,与我谈论音乐时他就用手指把着我的脉,但他一涉及这个话题就感到我的脉象大变,这使他感到沮丧,于是就含着眼泪离我而去。看到他那大失所望的样子,我就让我的一个姐妹把长笛拿来,尽管我的烧一直没有退,但吹吹简单的长笛对我是不会有什么妨碍的。我吹奏时手和舌头运用自如。父亲听后拥抱着我,一遍遍地为我祝福,说他已料到我走以后会大有长进的。他还要我继续干下去,不要放弃如此精湛的一门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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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恢复健康以后,我回到了我的老朋友马尔科内那里,这位值得尊重的金匠,他领我走上了赚钱之路,我用钱帮助了父亲和全家。大概那时候,佛罗伦萨来了一个雕刻家,叫皮耶罗·托里贾尼;他在英格兰居住了很多年。他和我的师傅关系很亲密,他每天都会去拜访我师傅。当他看见我的绘画和我制作的物品时,他说道:“我来到佛罗伦萨要招募很多年轻人,我为国王承担了这项伟大的工作,所以我希望佛罗伦萨同胞可以帮助我。我看你的设计和方法已经可以堪称是一个雕刻家,而不再只是一个金匠;我要制造一个伟大的铜像,同时,我也会使你成为富有并且有能力的艺术家。”此公一表人才,神态高傲,样子更像一个军人而不是一个雕刻家。尤其是他那风卷残云般的手势和洪亮的嗓门儿,再加上那紧锁眉头的习惯,足以使任何勇士望而生畏。他每天都大谈他在那帮畜生般的英国人之中的豪言壮举。
在谈话中,他提到了米开朗琪罗·博纳罗蒂,谈到这个人是因为我画的一幅画。这幅画是米开朗琪罗向世人展示的第一幅杰作,是证明他具有惊人天赋的证据。他制作这幅画是为了和另一位著名画家列奥纳多·达·芬奇竞争。达·芬奇也画了一幅画。他们两个都想让自己的画挂在罗马执政团宫殿的会议室里。他们描绘的是比萨被佛罗伦萨人占领的场面。列奥纳多已经选择了描绘一场骑兵战争的场面,其风格之神圣令人叹为观止;米开朗琪罗在草图中描绘了一些步兵在夏季的阿尔诺河中洗澡。他画的是警钟响起时赤身裸体的男人纷纷跑去拿武器的瞬间的情景,其场面壮观无比,从古至今的艺术品无一达到如此高超的水准。如上所述,伟大的列奥纳多的设计也是精美绝伦。
这两幅图一幅存在美第奇的宫殿里,另一幅挂在教皇的大厅里。只要它们完好无损,就是全世界的楷模。后来,米开朗琪罗为教皇朱立叶斯建成了那座伟大的教堂,但他此时的功力已不及原来一半。他的才华后来再也没有达到他早年习作的高度。
12
现在让我们回头来说皮耶罗·托里贾尼,他手拿我的画说道:“我和米开朗琪罗小时候经常去卡尔米内教堂所属的马萨乔礼拜堂学习画画。他总是捉弄所有在那里画画的人;有一天,他再次惹恼了我,我握紧拳头,往他鼻子上揍了一拳,我在他脸上留下的印记会伴随他终生,直到他死。”这些话使我对他的态度大为转变,因为我一直很欣赏米开朗琪罗的杰作。之前我很想和他一块儿到英格兰去,但此时我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这段时间我一直待在佛罗伦萨,学习米开朗琪罗的高雅风格。大约在那时,我与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友善的小伙子建立起了亲密的友谊。他叫弗朗西斯科,是菲利波的儿子,他的祖父是弗拉·利波·利皮,也就是那个出色的画家。通过交流,我们之间的友谊与日俱增,后来几乎形影不离。他住的房子里仍放满他父亲的优秀作品,画的都是罗马最好的古物。他将其装订成几个画册,看到这些画我就兴致勃勃。大约有两年的时间我们一直住在一起,情同手足。
在那时,我制作了一个银制浅浮雕,尺寸约有小孩手掌大小。这是一个腰带扣。我以古代的风格在上面雕刻了一簇叶子,还雕刻了一些儿童人物像。我在作坊里制作了这件物品,这个作坊属于一个叫弗朗西斯科·萨林贝内的人。当我向同行们展示时,他们称赞我是这一行当中最好的年轻工匠。
有一个叫乔瓦尼·巴蒂斯塔的人,他的绰号是塔索,他是一个木雕刻师,和我同岁。一天,他对我说,如果你愿意去罗马,他会非常乐意和我同行。这话是我们刚吃过午饭时说的。由于音乐的原因,我还在生着父亲的气,于是对塔索说:“你是个只说空话不办实事的人。”他回答:“我也在生着母亲的气。如果我的钱够我到罗马,我就再也不回去锁我那可怜的小作坊的门了。”我对他说,如果那就是使他待在佛罗伦萨的原因,我口袋里的钱足够我们到罗马了。
我们两个边说边往前走,不知不觉我们就到了圣皮耶罗·加托利尼城门。我说道:“我的好朋友,塔索,我们来到这里完全是天意;既然我已经到了这里,我的旅程似乎已经过半了。”因此,我们达成协议,一起上了路。我们边走边想:“今天晚上还不知道我们的亲友会有什么反应哩。”于是我们两人商量好,不到罗马不再想他们。我们把围裙系到后背上,一言不发地向锡耶纳走去。
到了锡耶纳,塔索说他实在走不动了(因为他的腿受伤了),然后向我借钱,让他回家。我回答道:“那样的话我就没有足够的钱继续前进了;如果你只是因为腿伤半途而废,我们可以找一匹马载我们去罗马,这样你就没有借口了吧。”于是,我雇了一匹马。看到他没有作答,我朝着通往罗马的城门走去。他看出我已下定了决心,就在我后面大老远的地方一瘸一拐地慢慢磨蹭,嘴里还嘟嘟噜噜地说着什么。我对我的伙伴很失望,因为我需要等他。我把他扶上马,说道:“都出发有一段时间了,如果我们还没离开锡耶纳,那明天我们的朋友会怎么说我们啊?”塔索说我说的是实话。他是个可爱的小伙子,又是笑又是唱。就这样,在歌声和笑声中,我们一路来到罗马。那年我刚十九岁,正好与世纪同龄。
到了罗马,我投身于一个被称为“菲伦佐拉第二”的师傅门下。他叫乔瓦尼,来自伦巴第州的菲伦佐拉,是花瓶装饰和金银器具行业中的巧匠。我把在佛罗伦萨萨林贝内的作坊里制作的腰带扣模型的一部分拿给他看,他看了以后极为高兴。他旁边有一个工匠,叫詹诺托·詹诺蒂,已经和乔瓦尼一起工作几年了;乔瓦尼对他说:“这个小伙子是个心里有数的佛罗伦萨人,而你心里什么也没有。”
我认出了詹诺托,他来罗马之前我们常在一起绘画,曾经是很要好的伙伴。可他被师傅的话激怒了,干脆就说不认识我。我很生气,冲他喊道:“詹诺托,你曾经是我的朋友——我们不是曾经一起在某些地方画画、吃饭、喝水,甚至在你们农村的家里一起睡觉吗?我没有想过要向你那受人尊敬的师傅证明我的能力,因为我希望我靠自己的双手,即使没有你的帮助,他们也会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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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说出口之后,乔瓦尼就对詹诺托说:“你这卑鄙的家伙,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的朋友?”然后他又和气地对我说:“欢迎来到我的作坊;就像你所承诺的那样去做,让你的双手来说明你是一个怎样的人吧。”
他给我一个非常精美的银碟让我加工,这是做给一位红衣主教的,一个椭圆形的小盒子,是从圆形厅门前的石棺上临摹下来的。除了临摹外,我还加上了许多自己创作的优美的人面装饰像。师傅高兴地拿着它四处给同行们看,向人夸耀说,这么好的一件物品出自他的作坊。这是我在到达罗马之后挣的第一笔钱,我把一部分钱寄给了我的老父亲,剩下的我留着自己用。在我研究罗马古物的这段时间,我都是靠着这一笔钱生活,直到钱花完了,我才不得不回到作坊继续工作。而我的伙伴巴蒂斯塔·德尔·塔索,他在罗马没待多长时间就回佛罗伦萨去了。
我从事了几项新任务。完成之后,脑中就有了改换门庭的念头。事实上,是一个叫帕格罗·阿萨格的米兰人唆使我这样做的。我的第一个师傅乔瓦尼为此和阿萨格大吵了一架,而且当着我的面批评了他。这时我开始替我的新师傅辩护。我说道:“我生来就是自由的,我的生活也是自由的,你没有任何理由责怪他,更不能责怪我,另外是我自己想走,就像一个自由的工匠一样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我对谁也没做过不公平的事。”然后,我的新师傅又辩解说,他并没有让我到他那里去,我应该和乔瓦尼一起回去以满足他的愿望。我回答说,我并不知道怎样得罪了乔瓦尼,既然我干完了活儿,我就能自己做主而不是听别人摆布,谁想要我,谁就应该向我请求。乔瓦尼大声吼道:“我不想求你,我和你的关系到此为止,以后你再也别到我这里来。”我提醒他欠我的钱,他就当面嘲笑我。我说,既然我能像他看到的那样熟练地使用手工艺器具,我也能同样熟练地用剑来要求支付我的正当劳动报酬。
就在我们两个相互较劲时,一位老人突然出现了,他的名字叫安东尼奥,来自圣马力诺。他是罗马最杰出的金匠,曾是乔瓦尼的师傅。他听到了我说的话,我认为他会理解我说的话,而他也的确站在了我这边,并要求乔瓦尼给我薪水。这场争端变得白热化了,因为乔瓦尼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剑手,他的剑术远比他的金匠技术高得多。然而,有理走遍天下,我寸步不让,直到他付了我钱。
最后,我和乔瓦尼成了朋友,并在他的请求下,我答应成为他其中一个儿子的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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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帕格罗·阿萨格那里干活,挣了一大笔钱,我把其中大部分的钱寄给了我父亲。两年后,在我父亲的请求下,我回到佛罗伦萨,并且再次到弗朗西斯科·萨林贝内那里工作。和他一起工作,我又挣了一大笔钱,同时不断努力提高我的手工艺技能。我和弗朗西斯科·德·菲利波重归于好。虽然我在这里得到了很多快乐,但是,由于那令人诅咒的音乐,无论白天还是晚上,我都不得不花几个小时学习它。那时,我制作了一个被称为心形钥匙的东西。这是一种三英寸宽的带子,做成了半浮雕状,圆面上有一些小人物像,通常是为新娘准备的。这是一个叫拉斐尔·拉帕奇尼的人委托我做的。付给我的工钱很少,但它给我带来的荣誉却远远超过了我理应得到的报酬。
在此期间,我已经和很多佛罗伦萨人一起工作过,认识了一些像我第一个师傅马尔科内那样的值得尊敬的金匠。我也遇到一些据说很老实但实际上千方百计地毁掉我、大肆掠夺我的人。一旦发现这种人,我就与他们分道扬镳,把他们当成小偷和恶棍。
一个叫焦万巴蒂斯塔·索利亚尼的金匠在他作坊里友好地为我安排了工作,他的作坊位于新市场边上的兰迪银行附近。在那里我完成了几件物品,收入也很可观,因而对家庭帮助很大。但这引起了我以前的两个师傅们的妒忌,也就是萨尔瓦多和米歇尔·瓜斯孔蒂。他们在金匠协会里有三个大作坊,生意很是兴隆。我意识到他们对我不怀好意之后,就向一些好朋友讲述了此事,说他们曾经披着伪善的外衣盗窃我的东西,也该知足了。这话传到了他们那里,他们就威胁我,要我对说过的话进行忏悔。但我根本就不害怕,因此也就没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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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在他们其中一人的作坊门口撞到了他们。他们对我大声喊叫,一边谴责我,一边欺负我。我反驳道,如果他们对我尽了义务,我肯定会说他们的好话。但他们做的恰恰相反,所以他们应该抱怨自己而不是我。这时候,瓜斯孔蒂的堂兄弟格拉多·瓜斯孔蒂也许受了他们的唆使,埋伏在一边,等着一头驮着砖块的牲口走过。当它到达我跟前时,他突然将砖推到我身上,砸伤了我。我转身看到他在笑,就一拳打到他太阳穴上。他立即昏死过去。我转向萨尔瓦多和米歇尔·瓜斯孔蒂说:“对付你们这号胆小如鼠的窃贼就得这样。”他们依仗人多势众,还想对我动手,热血沸腾的我拿出一把小刀喊道:“谁要是走出作坊,就快去找神父来听忏悔,医生已经无能为力了。”这话果然镇住了他们,谁也不敢再去帮格拉多。
我刚走,他们家的老少爷们儿就跑去找八人治安委员会告状,说我拿着剑在他们的作坊里攻击他们。这种事以前在佛罗伦萨还从没发生过。法官们把我传了过去。我来到他们面前,他们开始训斥我,对我大吼大叫——我想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看我穿着斗篷,而其他人都穿着无袖外套,戴着头巾,着装都像普通市民。另一部分原因是,我的对手曾到这些官员的家里去过,和他们私下里交谈过。而我在这方面毫无经验,和谁也没事先谈过,我只相信我的诉讼是正义的。我说道,他们几个人欺负我,再加上格拉多对我的侮辱,我愤怒之极才打了他一巴掌;我不认为我应该得到那样的训斥。没等我说完,普林齐瓦莱·德拉·斯图法就把我的话打断了,他是八位法官之一。他说道:“你重重打了一拳,而不是一巴掌。”当普林齐瓦莱向他的裁判官兄弟汇报我的讼词时,铃铛响了,他命令我们都出去,他汇报道:“先生们,这位朴实的贫穷年轻人,说他自己只是打了对方一巴掌,他认为这没有一拳严重;但是在新市场,打一耳光要罚款25克朗,打一巴掌则没什么处罚。这个年轻人有令人钦佩的才能,他以自己不懈的劳动来供养家庭。愿天主保佑我们的城市有更多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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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官员中有一些头戴着朝天帽的激进分子,他们被我那些反对者的诽谤蛊惑了。他们都属于弗拉·吉罗拉莫党,而且他们很想在案件进一步审理之前让我下狱。但是善良的普林齐瓦莱阻止了他们。结果他们判决我四份谷物,作为救济品送给尼姑庵。后来,我又被召去了;普林齐瓦莱让我别说话,以免惹他们不高兴,让我服从他们的判决就是了。随后他们又训斥了我一通,就把我们交给了大法官。我嘴里一直咕哝着“那是一耳光,不是一拳”,然后就笑着离开了八人治安委员会。
法官要我们双方都要出保释人,但最后只有我被判罚四份儿面粉。尽管我感到自己挨了宰,还是让人去找我的一个表兄安尼巴莱师傅,他是一名外科医生,是利布多罗多·利布多罗利先生的父亲,我指望他会来保释我,但他拒绝了。我气得七窍生烟,肚皮鼓得老大,就决定铤而走险。
这时,人们可以注意到,与其说星象影响我们的行动,不如说是强迫我们采取行动。一想起这个安尼巴莱欠了我们家那么多的情,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起了邪念,再加上我生性有些暴躁,于是,等到法官们去吃饭的时候,我发现没有人注意我,就气冲冲地离开了大殿,跑回我的作坊拿了把匕首,然后冲向我仇人的家里。他们的家和作坊是连在一块儿的。我发现他们正在吃饭,他们此刻还在作坊里。我看见他们在吃饭。格拉多,这个争端挑起者,见到我便向我冲过来。我照他的胸部刺了过去,刺穿了他的马甲和紧身上衣,但没有伤到他的皮肉。我感到手往里推进,并听到了衣服的撕裂声。我以为把他杀死了。看到他瘫倒在地上,于是大声说道:“你们这些背信弃义之徒,今天我要把你们全部杀了。”好像世界末日都要来临了,他的父母以及姐妹们都向我跪下了,声嘶力竭地求饶。我见他们无力抵抗,而且以为格拉多已经死了,因此我觉得要是杀了他们就太卑鄙了。我跑了出去。当我到达街道的时候,我发现他家里剩余的成员,超过十二个人,有的拿着铁铲,有的拿着铁管,有的拿着铁砧,有的拿着锤子,还有的拿着棍棒追上来。当我被他们围住时,我愤怒得像一头公牛,我向他们冲过去,四五个人被冲倒在地,我自己也倒下了,我继续将我的长刀刺向一个又一个人。那些还站着的人,他们手持锤子、棍棒、铁砧袭击我;但是由于上帝有时总会仁慈地干预这类事,他吩咐我们不许再相互打斗了。我只不过把帽子丢了,我的仇人把它夺走,并用所有的武器打击它。后来,他们检查他们的伤亡情况,结果发现没有任何一个人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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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新圣玛利亚教堂走去,却撞上了弗拉特·阿莱西奥·斯特罗兹。我不认识他,我求这位好心的行乞修士看在天主的份儿上救我一命,因为我做了一件大错事。他叫我不要害怕,即便是做了世界上的任何错事,在他的屋子里都是绝对安全的。
大约一个小时后,八位法官召开了临时会议,对我做出了我所经历的最可怕的处罚之一。他们宣布,严惩那些包庇我或知道我下落的人,不管我在哪儿,也不管保护我的人地位多高。
我那可怜的父亲找到八位法官,向他们跪下,乞求他们对他那可悲的儿子发发慈悲。这时,一个激进的家伙站了起来,摇晃着他那翻卷过来的兜帽对我父亲说道:“你起来,立即给我滚出去。我们明天就把你儿子交给武装人员押送到乡下去。”我那可怜的父亲斗胆反驳道:“这件事上帝是怎么裁决的,你们就应该怎么做。不能任意妄为。”那个人回答说,上帝就是像他刚才所说的那样裁决的。我父亲说道:“我的直觉告诉我,你自己都不确定吧?”然后他就跑来看我,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叫皮耶罗·蒂·乔瓦尼·兰迪——我们两个非常友爱,就像兄弟一般。
他的斗篷下面带了一把上好的剑和一副漂亮的铠甲。他们找到我之后,父亲向我诉说了事情的经过和法官对他说的话。然后他吻了我的前额和双眼,给了我衷心的祝福:“愿上帝的力量和仁慈保佑你。”他把剑和铠甲递给我,亲手给我佩带好,然后又说:“好孩子,拿着它们,你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皮耶罗·兰迪也在场,他一直在流泪。他给了我十个金克朗,我让他从我下巴上拔掉几根胡子,那是我刚长出来的短须。修道士弗拉特·阿莱西奥把我装扮成修道士,并让一个随从与我同行。
我离开了修道院,从普拉托门出了城,沿着城墙一直走到圣高卢广场。然后我上了蒙图伊斜坡,在我路过的第一片房子里见到一个叫格拉苏乔的人,他是贝内代托·达·蒙特·瓦尔齐先生的亲兄弟。我甩掉修士服,又成为一个普通人。我们骑上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两匹马连夜赶往锡耶纳。格拉苏乔又返回佛罗伦萨找到我父亲,告诉了他我已安全逃走的消息。父亲欣喜若狂,他再次见到那个侮辱过他的法官,对他说:“你看,安东尼奥,只有上帝才知道我儿子会发生什么,而不是你。”那个家伙回答说:“等他下一次落到我们手里再说。”父亲说:“那我就等着上帝救我儿子免遭此难。”
18
我在锡耶纳登上去罗马的邮车,路过帕利亚时遇到一位信使。他带来了新教皇克莱门特七世即位的消息。到罗马以后,我到金匠大师桑蒂的作坊去干活。此时桑蒂已经去世,他的一个儿子继承了父业。他自己不干活,而是把所有的活都交给了一个来自耶西的名叫卢卡纳罗的年轻人。他是个乡下的小伙子,从小就在桑蒂家干活。他个头不高,但身材匀称,是我到那时为止所见到的技术最熟练的工匠,手艺高超,设计精美。他只做大件物品,也就是精美的容器之类的物品。
我到那里之后,开始为一个西班牙人萨拉曼卡主教制作一些烛台。在工艺许可的情况下,把烛台雕刻得富丽堂皇。拉斐尔·达·乌尔比诺的一个学徒,叫吉安·弗朗西斯科,人称法托雷,是一个很有能力的画家,他和主教是好朋友,很看重我,于是把我介绍给了主教,因此我从主教那里接到了很多的委托任务,并且我挣到了一笔可观的收入。
那段时间,我偶尔去米开朗琪罗的教堂学画画,偶尔也去锡耶纳的阿戈斯蒂·齐格家里,那里保留着很多由拉斐尔大师创作的精美油画。一般我都是节日去,因为当时这座房子是由阿戈斯蒂诺的兄弟吉斯蒙多先生居住。他们一见到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到那里去绘画就会盛服华妆相迎。吉斯蒙多的妻子麦当娜·波尔齐亚待人彬彬有礼,长得花颜似玉。有一天她来到我跟前看我的画,问我是个雕刻家还是个画家。我回答我是个金匠。她说,一个金匠能画成这样,实在太厉害了。她让一个侍女拿来一个镶嵌在金子上的精美绝伦的钻石百合花给我看,让我估量一下它的价值。我估价为八百克朗。她说我的估价很准确,并问我能否将宝石镶嵌好。我说我很乐意效劳。然后就当着她的面开始画草图。我很卖力,与这样一位美丽动人的淑女交谈使我感到心情舒畅。
草图完成后,另一位长得很美的罗马女士来到我们这里。她本来住在楼上,她问麦当娜·波尔齐亚在这里做什么。麦当娜·波尔齐亚微笑着回答:“我正在欣赏这位有才的年轻人画画,消遣消遣,他既优秀又帅气。”我已有了些自信,同时也有些腼腆,我红着脸说:“承蒙夸奖,我愿随时为夫人效劳。”这位美丽的女士也有些脸红,她说:“你当然清楚我想让你为我做事。”她把百合花给我让我拿走,又从袋子里拿出二十金克朗给我,说:“就照你画的那样给我嵌宝石,同时保留原来嵌宝石的金子。”这时,那位罗马女士说道:“如果我是那个年轻人,我就不辞而别。”麦当娜·波尔齐亚回答说,道德与邪恶几乎不能并存,如果他那样做了,实在与他那老实人的美好形象格格不入。然后她转过身拉着那位罗马女士的手,微笑着对我说:“再见,本韦努托。”我呆了一会儿又开始画我的画——临摹的拉斐尔的朱庇特像。
我画完画之后,就开始制作一个小蜡模型来显示宝石嵌好以后的样子。我把它拿给麦当娜·波尔齐亚看,她还是和那个罗马女士在一起。她们对我的作品极为满意,对我也非常友好。我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当场表示宝石完成以后会比模型好一倍。于是,我着手工作,并在十二天后完工。如前所述,作品呈百合花形,上面装饰有人面像、儿童和动物的图像,上彩也极为精美,因而构成百合花的钻石看上去效果倍增。
19
我制作这件宝石期间,卢卡纳罗表现出相当的不满,关于他的才能我前面已经说过。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说,如果我像开始时那样帮他制作大件物品会得到更多的名利。我回答,只要我愿意,任何时候我都能制作大件银器,但像我目前正干的这件工作并不是每天都能接到的。这样的活儿带来的荣誉也不比大件银器少,而且挣的钱会更多。他嘲笑我说:“等着瞧吧,本韦努托。你干完你的活儿时我也能赶做出来一个容器,我接到它时你正在做那个宝石。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的容器能挣多少,你的装饰品又能挣多少。”我回答说,我确实很乐意与像他这样优秀的工匠一较高下,最后的结果会告诉我们两个到底谁对谁错。就这样,我们两个面带轻蔑的微笑,极其认真地投入到了各自工作中。大约十天之后,双方都以精湛的技巧完成了各自的工作。
他制作的是一件很大的银器,用来放在教皇克莱门特的餐桌上,供他在吃饭时放置碎骨头和各种水果皮。与其说这是一件必需品,不如说是一件奢侈品。容器上装饰了两个漂亮的把手,另外还有很多人面像,有大有小,还有很多好看的树叶,风格高雅无比。我看了之后说,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容器。卢卡纳罗认为我是认输了,就回答,“你的作品看起来也不比我的差,但我们很快就会看出两者的不同来。”
他把容器带给教皇。教皇非常高兴,立即吩咐按正常的大件器皿的价钱支付他报酬。与此同时,我也带着我的作品去找麦当娜·波尔齐亚,她看了以后极为惊讶,对我说,我做的已远远超过了我的承诺。然后她让我开价,想要多少要多少。在她看来,我应得到一笔巨额酬金。我回答说:“我对自己的劳动所要求的最大的回报就是使您得到满足,这就足够了。”我向她点了点头,就要告辞。她转身对那位罗马女士说:“你看到了吧,我们应该可以认清他的人品了吧,他是道德高尚的人,而不是邪恶之徒。”
她们两个都表达了对我的敬佩,然后麦当娜·波尔齐亚又说:“本韦努托,你难道没听人说过,穷人送东西给富人时,就连魔鬼也要发笑吗?”我回答:“听说过,但魔鬼已身陷困厄,这次我倒愿意看他笑。”我告辞时,她说这次她不愿意让魔鬼这么做。
我回到作坊时,卢卡纳罗已经把他的容器酬金放在了一个纸袋里。看到我回来他就喊道:“过来把你的宝石酬金和我的容器酬金比一比。”我说:“明天再说。”既然我的作品并不比他的差,我觉得我也一定能够得到一个好价钱。
20
第二天,麦当娜·波尔齐亚派她的大管家来到我的作坊。他把我叫出来,塞给我一个纸袋,里面是他的女主人送的钱。他告诉我,她不想让魔鬼开怀大笑,以此暗示她送给我的钱并不是我的劳动理应得到的全部报酬。而且她还暗示了其他信息,也就是,我为如此懂礼数的女士做事儿是值得的。
卢卡纳罗火烧火燎地闯进了作坊,要与我比比钱袋。他要当着十二个工匠和一些邻居的面看这次较量的结果。他抓起他的钱袋,轻蔑地喊了三四声:“嗬,嗬。”叽里呱啦地把钱倒在柜台上。一共二十五个银克朗。他认为我也就能得到四到五克朗。
我被他的叫声和旁观者的神情搞得不知所措。我先往袋子里瞅了瞅,发现里面全是金币,就退到柜台一端,耷拉着眼皮一声不吭。我突然用双手将袋子举过头顶,像漏斗一样地将其倒空。我的钱是他的两倍。围观者本来以嘲笑的目光看着我,这时突然转向他说:“卢卡纳罗,本韦努托的钱全是金币,是你的两倍,比你强多了。”
我以为卢卡诺罗肯定会由于忌妒和羞愧当场死在那里。尽管他抽走了我挣的三分之一——因为我是个雇工,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收入的三分之二归工匠,三分之一归作坊的师傅——可他所体现的自私和忌妒要远远大于贪婪。这本来应该颠倒过来,他毕竟是耶西一个农民的儿子。他诅咒了他的手艺和教他手艺的人,发誓再也不做大件物品了,以后只制作那些破烂小玩意儿,那种东西赚钱才快。我也同样窝着一肚子火。我回答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一张嘴大家就知道你是个茅舍里爬出来的乡巴佬。我敢保证,我做你的大件器物轻而易举,你做我的破烂小玩意儿却没一点儿希望。”说完我就怒气冲冲地走了,并告诉他我的话不久就会应验。旁观者公开指责他,把他当成一个小丑——实际上他就是个小丑,而把我当成一个男子汉,事实上我已向人们证实了这一点。
21
第二天,我去感谢麦当娜·波尔齐亚,并告诉她,她所做的与她的愿望背道而驰,因为我想让魔鬼发笑,她则使魔鬼再次拒绝相信上帝。我们两个都会心地笑了。她又给了我一些其他精美、有价值的东西让我做。
与此同时,我通过拉斐尔·达·乌尔比诺的一个学徒得到了主教萨拉曼卡的一个任务,为他制作一个大船模型放在餐具柜上作为装饰品。他想做一对尺寸相同的模型,他把其中一个委托给了卢卡纳罗,另一个委托给了我。之前提到的画家吉安·弗朗西斯科为我们设计方案。我十分乐意着手干这件事,并与一个叫焦万·皮耶罗·德拉·塔卡的米兰人同住在他的作坊里。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我计算了一下自己需要用多少钱,剩余的钱就全寄给了我的父亲。
就在我给父亲往佛罗伦萨寄钱的前后,父亲偶然碰见了我当初惹祸时八人治安委员会中的一个激进成员,就是那个粗野地侮辱他并发誓要把我押送到乡下去的家伙。这个家伙有几个道德败坏、名声很臭的儿子。我父亲对他说:“任何人都可能有不幸,尤其是那些得理不让人的人,甚至我的儿子也是这样。但他以后的岁月将会见证我的教子有方。为了你好,愿上帝让我们的儿子以同样的方式对待我们,谁也不比谁强,谁也不比谁差。上帝使我将儿子抚养成人,在我无能为力的时候,是他老人家救他免遭你的毒手,你就是没辙。”
两人分手以后,父亲给我写信,把这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还让我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抽空练练音乐,不要把他费尽心血教给我的精湛技艺荒废。这封信洋溢着人世间最为温情脉脉的父爱,令我这做儿子的柔肠百转,热泪盈眶。我决心在他有生之年满足他对我在音乐方面的愿望。这样上帝就会完全按照我们在祷告中的要求赐福给我们。
22
我在完成萨拉曼卡主教的任务时只有一个小男孩做帮手,他是在我朋友的请求下,我不太情愿地接收下来的。他大约十四岁,名叫保利诺,是一个罗马市民的儿子,父亲以房地产收入为生。保利诺是我一生中所见到的最有礼貌、最诚实、最帅气的男孩。他谦恭的举止和行为,加上他对我的忠诚,使我对他宠爱至极。我经常为他演奏音乐,因为我发现,只要我拿起短号,他那张略带伤感的俊俏面庞便露出喜色,其笑容之甜美足以使希腊人描写的天神黯然无光。的确,如果这个男孩生活在那个年代,他恐怕会使希腊人神魂颠倒。他有个姐姐,名叫福斯蒂纳,我深信她比那个古书上所描述的福斯蒂纳更漂亮。有时他带我到他家的葡萄园,据我个人的判断,保利诺的父亲就像对待女婿一样地欢迎我。这使我比以前演奏音乐的时间更多了。
正在这时候,切塞纳的詹贾科莫——教皇乐队的优秀演奏家——通过洛伦佐——卢卡的小号手,现为我们的公爵效力,来询问我是不是愿意和他们一道欢庆教皇的八月节。他们想让我吹奏小号,在他们精选的优美的圣歌中担任最高音部。尽管我极想完成已经开始制作的模型,但由于音乐自有其迷人的魅力,另外还由于我想取悦我那年迈的父亲,我还是同意参加他们的活动。在节日之前的八天里,我们每天都在一起练习两个小时。
到了八月一日,我们来到了贝尔维迪宫,在教皇克莱门特面前演奏了认真练习过的圣歌。演出极为成功,教皇陛下声称,他从未听过如此美妙、各声部如此和谐的音乐。他找到詹贾科莫,问他是如何找到这么出色的一个短号来担任最高音部的,并特别问到我是谁。詹贾科莫把我的名字告诉了教皇。教皇说:“这么说,他是乔瓦尼师傅的儿子?”得到确认之后,教皇立即表达了他想让我和其他的乐队手为他效力的愿望。詹贾科莫回答道:“尊敬的教皇,可不能装假说你能够得到他。他的职业是金匠,他为此而刻苦努力并取得了奇迹般的成就,挣的钱要比演奏多得多。”教皇回答说:“既然我发现他拥有的才能超过了我的想象,我就更想得到他了。一定要让他得到与你们各位同样的报酬。以我的名义告诉他,让他为我效力,我会给他找到足够的按日计酬的活儿,让他从事这一职业。”说完他伸出一只手,将包在手帕里的教廷财政部的一百金克朗交给他,说道:“把这些钱分一分,也有他的一份儿。”
詹贾科莫离开教皇,来到我们中间,把教皇的话详细讲述了一遍,然后把钱平分给我们。他对我说:“现在我要把你招收进来,你将为我们中的一员。”我回答说:“今天就算了,明天我再给你答复。”
回去以后,我一直在考虑是否要接受这一邀请,因为我可不想放弃我那高尚的艺术研究。深夜,我梦见了父亲,他眼含热泪,求我看在上帝和他的份儿上接受邀请。我回答,谁也不能让我改变心意。他顿时颜色大变,吓得我不知所措。他叫道:“如果你不接受,我要永远诅咒你。如果你接受,我会永远祝福你。”我醒来之后,拔腿就跑去签名登记。然后我就给父亲写信,告诉了他这个消息,他狂喜不已,结果兴奋得发了一场大病,险些丢了老命。他在给我的回信中说,他也做了一个几乎和我完全一样的梦。
23
既然我已经满足了父亲的愿望,我觉得自己一定会一帆风顺,今后也必定扬名立万,大富大贵。因此,我不知疲倦地去完成萨拉曼卡主教的任务。这位主教是个不寻常的人物,他极为富有,但也很难取悦。他每天都派人来了解我的动静。如果发现我不在家,他就会勃然大怒,声称要把这件任务交给别人去干。这就是我从事那该死的音乐造成的后果。
我仍然夜以继日地拼命干,终于有一天,我的作品已经能拿出手了,我就把它呈送给主教检验。主教看了以后,更想使它完成,我又后悔不该这么早拿出来给他看。三个月后,我终于完工了,上面的小动物、树叶和人面像漂亮之极。一做好,我就让我的徒弟保利诺拿给那个卢卡纳罗看。保利诺对他说:“卢卡纳罗先生,本韦努托让我告诉你,他让你看看他的许诺和他做的大物件。另外,他想看看你做的破烂小玩意儿。”卢卡纳罗拿起我的作品仔细观看,然后对保利诺说:“小伙子,告诉你师傅,他是个了不起的能工巧匠,我请他接受我成为他的朋友。只是成为朋友,不牵扯其他任何东西。”
保利诺顺利完成了使命,我高兴万分,然后我把作品送给萨拉曼卡主教。他让人评估一下。卢卡纳罗参加了评估,他对我的作品的估价和赞美远超过我本人的看法。萨拉曼卡主教将它高高举起,像一个地道的西班牙人那样喊道:“我向天主起誓,他的制作拖延多久,我对他的报酬支付也要拖延多久。”我听到这话之后极为愤怒,开始大骂整个西班牙和所有祝它好运的人。
除了其他的漂亮装饰之外,这件物品上还有一个把手,用一整块料做成,做工极为精细。当你触动上面的弹簧,把手就会直立起来,一直伸到瓶口的位置上。一天,主教向他的西班牙侍从炫耀这一物品。主教刚离开,其中一个侍从就毛手毛脚地玩弄物品的把手。移动把手的弹簧极为纤弱,哪能架得住他那笨手瞎折腾?结果他给玩坏了。他知道闯了大祸,就请掌管主教器物的管家去拿给制作它的师傅修理,并答应要多少钱都行,只要能马上修好。
这样,这件作品又一次到了我手里。我答应很快就修好。事实确实如此。东西是午饭前拿来的。到二十二点的时候,管家又满头大汗地回来了,他是一路跑来的,主教又要拿它给别的绅士看。管家不容我开口就喊道:“快快,把东西拿来。”我则不慌不忙地说,我可没说我能这么快就修好啊!
管家大怒,就要拔剑。我马上用自己的武器制止了他,说话也带上了火药味:“我就不给你。去告诉你的主人。先付工钱,然后才能把东西拿走。”他看来硬的不行,就祈求我,就像在十字架前祈祷一样,说如果我把东西交出来,他一定给我报酬。这话没能使我改变主意,我还是那句老话。最后他绝望了,发誓要带人来把我撕成碎片,然后就拔腿走了。
我知道他们的报复心理,于是鼓起勇气自卫。我准备了一杆枪,那是我用来打猎的,喃喃自语道:“反正他们夺了我的财产,抢了我的劳动成果,肯定也想要我的命,那就让他们来吧。”这时候,一群西班牙人就来了。为首的是他们的大管家,他以西班牙人的刚愎自用吩咐那些人进来拿走那件作品,并让他们痛打我一顿。听到这话,我大声喊道:“你们这些犹太叛徒,在罗马市你们就这样破门而入吗?这就是你们的作风吗?谁要是再往门口走一步,我的枪就会叫他脑袋开花。”然后我把枪口对准他们的大管家,做出要开火的样子喊道:“你这个贼头儿,都是你在后面煽风点火,我先把你杀了。”他一听这话,转身就跑。
我们这一番折腾惊动了四邻,他们围拢过来,另外还有一些路过的罗马绅士。他们叫道:“杀了这些叛徒,我们会站在你这一边。”这些话起作用了,还真吓唬住了那些西班牙人。他们撤走了,将整件事告诉了主教。
主教本是个极其傲慢无礼的人,他大骂了他们一通,一是由于他们行为粗暴,二是由于他们惹了事却没有善后。就在这时,与整件事有关的一位画家来找我了。主教让他告诉我,如果我不把东西马上拿来,他就要把我剁成肉酱。如果拿来,他就当场付给我钱。他的威胁根本吓不住我,我给他捎话说,我会马上把这东西提交给教皇。
在此期间,他的怒气和我的担忧都减退了。另外,一些罗马贵族向我保证主教不会伤害我。我也确信我能得到报酬,于是带上一把匕首,穿上我的护身铠甲去了他的邸宅。他已把他的人全部集合起来。我进了门,保利诺拿着银器也跟了进去。那阵势恰似走进天上的黄道十二宫,不多也不少。有个人长着狮子脸,另一个是蝎子脸,还有一个螃蟹脸。我们径直来到主教面前,从他嘴里冒出来的话只有神父和西班牙人才能说出口。我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对他的话爱答不理。这好似火上浇油。他让人拿给我一张纸,让我写一份证明,承认我很满意地得到了全部报酬。我抬起头说,如果我拿到了钱,就会很乐意这样做。主教的火气更大了,威胁与斥责马上接踵而来。但他最后还是付了钱。我也写了收据,然后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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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教皇克莱门特知道这件事之后——他以前见过那件银器,但不知道是我的作品——他对我很有好感,并当众对我大加赞赏。这使得主教萨拉曼卡很惭愧之前对我无礼。为了和我重归于好,他又让那位画家来找我,说他打算给我很多的活儿让我做。我说我很乐意效劳,但是要求预付金。这话传到教皇克莱门特耳朵里,他听了开怀大笑。红衣主教奇博当时在场,教皇就向他讲述了我与那位主教争端的经过。然后他转向一个下人,命他继续为我提供教廷的工作让我做。
红衣主教奇博派人把我找去。我与他进行了一次愉快的谈话。他交给了我一项更大的任务。之后,我还从红衣主教科尔纳罗和红衣主教团的其他成员,尤其是里多尔菲和萨尔维亚蒂那里接到不少活儿。我一直忙个不停,也挣了很多钱。
麦当娜·波尔齐亚建议我自己开一个作坊。我照办了,我一直没有停止为她效力,她支付我的报酬极为丰厚,也许就是通过她,我才开始崭露头角的。
我与罗马执政团的加布里埃罗·切塞里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他是当时的罗马行政长官。我也为他制作了很多物品,其中有一件很值得一提。那是一块戴在帽子上的金徽章,我在上面雕刻了勒达和她的天鹅。切赛里诺对我的技艺非常满意,说要让人给它估价,以便付给我适当的报酬。由于徽章做得巧夺天工,评估者的估价之高大大出乎他的预料。结果徽章我只好自己留下,辛苦一场之后分文未得。但这样的事情我基本一笔带过,以免妨碍我讲述更重要的事。
25
由于我在写自传,我就必须时不时地离开我的职业话题而简要地描述一些与我的艺术生涯无关的事。
圣·约翰日的早上,我碰巧与几位老乡在一起吃饭,有画家、雕刻家和金匠。其中最有名的是罗索,还有拉斐尔的学生詹弗朗切斯科。我邀请他们到这里来聚会,让他们不要拘谨。在这个重要的节日里,大家应该有说有笑,好好开心一下。
这时,正好有一个轻狂自大的年轻人路过。他是里恩佐·达·赛里手下的士兵,他听到了我们的交谈,就无礼地嘲笑了我们这些佛罗伦萨人。作为这些艺术家和高贵人物的东道主,我把这当成是对我本人的侮辱。我悄悄溜出来朝他走去。那个家伙这时正和一个妓女在打情骂俏。我来到他跟前,问他是不是那个辱骂佛罗伦萨人的家伙。他马上回答:“我就是那个人。”于是我一巴掌打到他脸上,说:“我就是打你的那个人。”然后我们两个都拔出宝剑。但由于一群人跑过来干涉,因此并没有真正打斗,大家都认为我是对的,都站在我这边。
第二天,他向我决斗。我欣然接受,并说,说我很希望能尽快了结这件事,这种事要比完成我从事的艺术工作容易得多。之后我马上去请教一位了不起的老人,他叫贝维拉夸,是意大利第一剑客,曾经历过二十多次决斗,而且每次都得胜而归。他是我的好朋友。我是作为艺术家与他相识的,他也曾在我与别人的一些激烈的争执中充当过调解人。因此,他在了解了事情经过之后对我说:“我的本韦努托,你就是惹了战神玛尔斯我也相信你也能打败他。我认识你多年了,还从来没见你无理取闹过。”
于是他同意做我的副手,我们就拿着剑一起到了决战的地方。决斗的结果兵不血刃,因为我的对手中途罢手了。进一步的详情我就不再讲了,尽管这些细节都很精彩,我还是想把篇幅和文字留给我的艺术,那才是我写自传的主要动机。
为荣誉而竞争的意识促使我再次完成一件杰出的手工艺品,这一作品应该与我前面提到的能工巧匠卢卡纳罗的作品不相上下,甚至超过他的作品。但我并不因此而荒疏我的珠宝手艺。这两个领域都给我带来了很多的利益和更多的荣誉,我也有很多极具独创性的作品问世。
当时,罗马有一个来自佩鲁贾的能干工匠,名叫劳蒂齐奥,他只从事印章制作,并在这一领域中盖世无双。要知道,在罗马,每个红衣主教都有一个印章,上面刻着他的头衔,其大小相当于一个约十二岁儿童的手。印章上除了红衣主教的头衔之外,还有很多的装饰图像。这样一个制作精美的图章可卖到一百或一百多克朗。这个优秀的工匠虽然从事的手艺与金匠业的其他分支相去甚远,而且他除了制作图章以外对其他的工艺一无所知,但他还是像卢卡纳罗一样激起了我的竞争意识。我开始专心学习他的手艺,尽管我发现这很难,但我没有被困难吓倒,满腔热情地去赚钱和提高技艺。
罗马还有一位杰出的能工巧匠,是一位叫卡拉多索先生的米兰人。他以金属板为原料,以凿子为工具制作小像章一类的东西,别的什么也不做。我见过他的一些用半浮雕刻成的圣像牌,一些用最薄的金板制作的巴掌大小的耶稣像,做工精湛无比。他堪称是我所见过的制作同类工艺品的最伟大的大师。我羡慕他超过了羡慕其他所有的人。
还有许多其他的制作钢雕徽章的大师,都可以称作是那些想制作完美像章者的楷模和真正的导师。所有这些种类的工艺我都坚持不懈地努力学习。
我不应该遗漏高雅的上瓷釉艺术。在这一领域中,除了我的一个名叫阿梅里戈的佛罗伦萨老乡之外,我不知道还有无别的杰出人物。我并不认识他,但我很熟悉他的杰作,件件精美,我所见过的任何工匠都望尘莫及。对这一工艺我也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尽管它极难掌握,主要是由于火候的问题。由于用火不当而导致整件作品毁于一旦的现象时有发生。尽管困难很大,我仍然乐此不疲,甚至以苦为乐。这是由于我的特殊天赋,也就是说,基于自得其乐的天性和才华横溢的资质,我能随心所欲地完成我乐于接受的任何工作。
我所描述的各个艺术门类相互之间差别很大,所以,一个在某一门类出类拔萃的人如果涉足别的门类,几乎不可能取得同样的成功。而我却竭尽全力地争取在所有门类中应付自如。在适当的地方,我会证实我实现了自己的目标。
26
我二十三岁那年,一场来势凶猛的瘟疫席卷罗马,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因此丧命。对这场灾难我有些害怕,于是就想去搞一些娱乐活动,其原因我稍后再说。
那时,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节日去参观古建筑物,并用蜡或铅笔将其临摹下来。这些建筑物都是废墟,里面有很多鸽子,我就想用枪去打它们。于是,我经常和保利诺背着鸟枪,两人一块儿到废墟去。而回家的时候常常收获颇丰。我丰硕的斩获全凭的是技术。我有一支自己制作的鸟枪,从里到外光亮如镜。我还常制作上好的火药,并在制作过程中发现了一些窍门,与已知的方法均不相同。为简略起见,在这个问题上我只举出一个细节,就足以使所有的神枪手咋舌——我往枪里装的火药重量只有弹丸的五分之一,它就能直线平射二百步远。
当然,我这样玩枪取乐可能会使我偏离艺术与研究,但在另一方面,它给予我的要多于它夺走我的,因为每次打猎归来,我的健康状况都有很大的改善。户外活动对我的身体大有好处。我天性忧郁,而当我从事这些娱乐活动时心胸就会豁然开朗,工作起来也比整天搞研究和手工操作时更加得心应手。这样,在狩猎活动结束时,我的枪给我带来的好处要多于损失。
我也因此而结识了一些猎手,他们常常和那些到罗马去耕种葡萄园的伦巴第农民在一起。农民们在挖地的时候常常挖出古代的徽章、玛瑙、绿玉髓、光玉髓和浮雕宝石,有时也有绿宝石、蓝宝石、钻石和红宝石一类的东西。农民们常以微不足道的价格把这类东西卖给商人。我遇到这些人时,就以他们付出的几倍的价钱从他们手里买回某件物品。通过这一交易我获得的利润先不说,估计至少有十倍,它还使我与罗马几乎所有红衣主教建立了融洽的关系。
这些珍品之中,我只提一提几个最著名、最罕见的。有一个海豚头像,大约相当于一个用来投票的豆粒那么大,这个头像的风格极为优美,而且大自然的造化在这里远胜过人工。这是一块绿宝石,颜色非常好看,一个人从我这里以几十克朗的价钱买走以后把它加工成一枚戒指,然后又以几百克朗的价钱卖了出去;还有一块光彩夺目的黄玉,在它身上人工与大自然的造化不分轩轾。它有棒子那么大,上面刻有密涅瓦的头像,风格华丽无比。我记得还有一块宝石与这些都不一样。那是一块浮雕宝石,上面雕刻有赫拉克勒斯捆绑三头犬刻耳柏洛斯的像,工艺之精湛使我们伟大的米开朗琪罗都断言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奇妙的作品。我还得到了一枚朱庇特的头像,它是我见到过的最大的一枚,头像的制作完美无瑕,像章的背面有一些同样风格的小人物像,设计极为精美。关于这一珍品,我可以长篇大论地描述,但为了避免啰唆,我还是要到此搁笔。
27
如前所述,罗马爆发了一场瘟疫。尽管我暂时偏离了我的艺术道路,但我不能因此就放弃我人生的主要梦想。
罗马来了一位声誉很高的外科医生,名叫贾科莫·卡尔皮大师。这位大能人除了从事别的业务之外,开始着手医治所谓的法兰西病。这是一种最为难治的绝症。在罗马,这种病对僧侣们情有独钟,尤其是那些富有的僧侣。所以,贾科莫的名声传播出去后,他就表示要用熏蒸法来治好这种病。但只有保证他的报酬,他才会着手去治病。他的开价不是几十克朗,而是数以百计克朗。
他还是一位设计艺术的大鉴赏家。一天,他正好从我的作坊门前路过,看到了很多我摆放在柜台上的画,其中有几幅小器皿的设计图,风格自由奔放,是我自己画着玩儿的。这些设计与当时人们见到的任何样式都不一样。他很想让我照着图用银子给他做一两件。我做了,是完全按照我个人的审美观做的,所以感到极为满意。他非常慷慨地付了我报酬,但这些作品给我带来的荣誉要比这笔金钱高出百倍,因为金匠行业中最好的工匠都说,他们从没见过比这更美或更好的作品。
他把这件东西拿给了教皇看,第二天就离开了罗马。他学识渊博,对医学常有高谈阔论。教皇很想把他留在身边效力,但他回答说,他不愿成为世界上的任何人幕僚,谁要是需要他的话可以去找他。他的选择非常明智,因为几个月以后,他医治过的所有病人都加重了病情,比他没来之前要严重百倍。他要是留下来,肯定会遭人暗算。
他把我做的容器拿给几个显要人物看,其中有杰出的费拉拉公爵。他骗他们说,这些东西他是从罗马的一个大贵族那里得到的。他告诉这个贵族,如果他想治好病就得把这两个容器给他。但贵族告诉他,这都是古董,让他再看看别的东西,只要方便都可以给他,就是这两个东西得留下。但贾科莫师傅装出不给他治病的样子,最后还是搞到了它们。
这些都是费拉拉·阿尔贝托·本代迪奥告诉了我的。他非常自豪地向我展示了他的一些容器。听到这里,我笑了,什么也没有说。阿尔贝托·本代迪奥是个非常傲慢的人,说道:“你在笑这些陶器是吗?我告诉你,在过去的一千年里,还没有哪一个人能够仿制它们。”我并不想抹杀这些作品的好名声,于是保持沉默,陶醉在对它们的赞美之中。
在罗马,许多显贵都对我说过,其中有些是我的朋友,在他们看来,那两件容器精美绝伦,是地道的古董。他们的赞美给了我勇气,于是我就吐露说,这些东西都是我制作的。他们都不信。由于我想证明我说的是实情,我必须拿出证据,所以又为这些容器绘制出新图。我光空口说白话是不够的,当初狡猾的贾科莫师傅硬是把原来的图都拿走了。这一小差事又使我挣了一些钱。
28
这场浩劫持续了好几个月,虽然我的几个伙伴都死了,但我还是幸存下来了。
一天傍晚,我的一个好朋友把一个名叫福斯蒂娜的博洛尼亚妓女领回家吃饭。她长得很漂亮,但已有三十岁上下,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仆。福斯蒂纳是我朋友的女人,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动她一指头。虽然她声称她狂热地爱着我,我还是不为所动。但他们上床以后,我偷偷地把那个小女仆拐走了。她还是个黄花闺女,如果她的女主人知道了这件事她可要倒霉了,结果我一夜如鱼得水,可比与福斯蒂纳过夜强多了。
早上起床后我感到有些累,我正想吃点东西,突然感到头痛剧烈。左胳膊上长出了几个疖子,左手掌与手腕的连接处也出现了一个红斑。屋子里的每个人都惊恐万状。我的朋友、福斯蒂娜和那个小女孩都溜之大吉了。只剩下我和我那可怜的徒弟,他不愿意弃我而去。我心如死灰,心想这下可完了。
正在这时,我徒弟的父亲路过,他是红衣主教亚科巴齐的医生,与主教的家人住在一起。我徒弟喊道:“快来,父亲,来看看本韦努托,他在床上,有点儿不舒服。”这位医生马上过来,号了我的脉,结果发现了某种他非常不愿意见到的东西。他转身对儿子说:“你这个孽种,可把我毁了。你叫我怎么回去见红衣主教?”他儿子回答说:“父亲,我师傅这个人可比罗马所有的红衣主教都金贵得多。”医生又对我说:“我既然来了就给你治一治。但我要警告你,你要是玩了女人可就没治了。”我回答:“我夜里刚玩过。”他又问:“跟谁,玩儿到什么程度?”我说:“昨天晚上,和一个小女孩,是她的第一次。”他说道:“嗯,鉴于这些还是新伤口,还没有开始恶臭,治疗可能会花一段时间,但你不必太害怕,我很有把握治好你。”
他给我开好药方走了以后,我的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乔瓦尼进来了。他对我的巨大痛苦深表同情,说:“振作起来,我的本韦努托,我不看到你恢复健康就决不离开你的身边。”我让他不要离我太近,因为我的病症已蔓延全身。我只是恳求他从我床边的小盒子里拿出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在天主召唤我归天时把它送给我那可怜的父亲,并像我以前所做的那样写信宽慰他,如果那可怕的瘟疫期容许的话。
我那可爱的朋友说,他根本不打算离开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不管生死存亡,他都清楚地知道对待一个朋友的职责。就这样,天主保佑我们大难不死。不久之后,我就摆脱了那可怕的病痛,恢复了健康。但伤口仍然没有愈合。当我骑着一匹小野马外出时,我在伤口上包扎了棉绒物,还涂了石膏。这匹小野马身上的毛有四根手指那么长,看起来就像一只熊。我骑着它去访问画家罗索,他当时住在农村——位于契维塔韦基亚方向——在安圭拉伯爵的一个叫做切尔韦泰拉的地方。他见到我非常高兴。我说:“我来为你做的就是好几个月以前你为我做过的事。”他听了大笑,拥抱并亲吻了我,要我看在伯爵的份儿上不要声张。我在那里心满意足地住了大约一个月,享受着美酒佳肴和盛情款待。我每天都一个人骑着马到海滩,然后下马往口袋里装各种各样珍奇精美的卵石、蜗牛壳和海贝壳。
最后一天——从此以后我就不再到那里去了——我遭到一帮人的攻击。他们化了装从一条摩尔人的私掠船上下来,把我赶到一条小路上,以为我无法逃出他们的手心。这时我突然上了马,心想,在这种境况下,要么被火烤,要么被水煮,已经不可能逃脱这两者的命运了。
但是,按照天主的意志,我的那匹马令人难以置信地飞身一跳,使我安全脱身,为此我真是由衷地感谢天主。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伯爵,他马上就跑过去拿武器,但坏人们已经跑了。
第二天,我便安然自得地返回了罗马。
29
这时,瘟疫几乎已经过去,所以幸存者都聚到了一起庆祝。这样就形成了一个画家、雕刻家和金匠俱乐部,成员都是罗马的一流人物。创立人是米凯尔·阿尼奥洛的雕刻家。他是锡耶纳人,非常精明强干,可以和任何工匠抗衡。他在俱乐部里年龄最大,然而,他却是体格最健壮、精力最旺盛的。我们经常聚在一起,至少一周两次。
我不能遗漏我们这个俱乐部里另外两个人,画家朱利奥·罗马诺和吉安·弗朗西斯科,他们两个都是拉斐尔的高足。
多次愉快的聚会之后,我们的主席想让我们大家在下个星期天到他家里吃晚饭,而且每个人都要带上本俱乐部的一个女同伴(阿尼奥洛给本俱乐部的女成员取了个绰号,叫“乌鸦”),谁要是不带就罚他请全体成员吃一顿饭。那些与城里的妇女不熟识的人不得不花费不少的工夫和钱来请客,这样才能在艺术家的盛宴上保全自己的面子。
我喜欢一个名叫潘塔西里亚的漂亮的年轻妇女,她非常爱我。但我还是把她让给了我的一位最亲密的朋友巴基亚卡,事实上他一直神魂颠倒地爱着她。我的这一举动惹怒了潘塔西里亚。她看到巴基亚卡一求我我就把她抛弃了,就以为我不在乎她对我的一片痴情。后来这一误解导致了一个很严重的事件,那是由于她想报复我对她的当众侮辱。这件事我到适当的时候再讲。
参加大聚会的时刻就要到了。我的搭档还没有着落,我觉得这种事我都弄不好实在有些窝囊,但我考虑得更多的是,我不打算让某个丑八怪乌鸦沾了我那神圣殿堂的灵光。考虑到这些,我就想出了一个花花点子来活跃晚会的气氛。
打定了主意,我就让人去找一个十六岁的小伙子,他是我的邻居,一个西班牙铜匠的儿子。这个年轻人把时间都花在拉丁语学习上,非常勤奋用功。他叫迭戈,长得线条清秀,肤如凝脂,长相之俊秀使古代的安蒂努斯都相形见绌。我经常临摹他的形象,这些作品为我赢得不少荣誉。小伙子没有熟人,所以不为人所知。我把他带到屋里,给他穿上我找人做好的女装。他爽快地同意了。我精心给他梳了头,化了妆,带了耳环——上面嵌有两颗又大又美的珍珠。耳环是断开的,只是夹在他耳朵上,但看起来好像是穿透了一样。然后我给他戴上黄金和珠宝项链,又给他戴上了戒指。
我开玩笑地揪住他一只耳朵,把他拽到镜子前面。他看到自己的尊容后兴奋得大叫起来:“天啊,这是迭戈吗?”我说:“这是迭戈。”在此之前我从没求他帮过忙,可现在我只求他满足我,让他穿着这身衣服去参加一个艺术家的晚宴。这个又老实、又善良、又聪明的年轻人沉下了脸,耷拉着眼皮看着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抬起头说:“我愿意和你一起去,现在就走吧。”
我用一大块头巾包着他的头,这东西在罗马被称为夏布。我们到达聚会的地点一看,人们已经聚齐,大家都过来和我打招呼。米凯尔·阿尼奥洛站在朱利奥和吉安·弗朗西斯科之间。我把我带来的“美人”头上的面纱揭开;米凯尔·阿尼奥洛是世界上最幽默的人,也是最能让人开心的人,他把两只手分别放在朱利奥和吉安·弗朗西斯科的肩上,并用力拉他们两个,用尽全身力气压着他们鞠躬,而他自己则双膝跪倒在地,大声呼叫,并对大伙儿说道:“请看天堂里的天使是个什么样子,尽管他们叫作天使,现在你们会看到,他们并不都是男性。”然后他又高声说道:“美丽的天使,美丽的天使。请保佑我吧,我会祝福你。”
我的“女伴”笑了,举起右手,给了他一个教皇式的祝福,还说了很多好听的话。阿尼奥洛站起来,说按照习惯要吻教皇的腿和天使的脸。他吻了迭戈的脸,小伙子臊得满脸通红,这使他显得更加光彩照人。
欢迎仪式结束之后,我们发现满屋都是十四行诗,这些都是我们作的诗,送给阿尼奥洛的。我的“女伴”开始优雅地朗读起来,更为他无穷的魅力增添了语言难以描述的风采。接下来就是风趣的交谈,我就不再详述了,这不关我的事。只是有一句妙语值得一提,那是令人钦佩的画家朱利奥说的。他意味深长地望着四周的人,尤其把目光集中到女人身上,然后向阿尼奥洛说道:“我亲爱的阿尼奥洛,你起的‘乌鸦’这个外号非常适合今天的各位女士,尽管她们与人们所能想象的最美的孔雀之一站在一起显得连乌鸦都不如。”
宴席摆好以后,我们正要入座,朱利奥要为我们排座位。大家同意了。他就拉着女士们的手,把她们都安排在里边一侧,我的“女伴”居中而坐。然后他把男士们都安排到外侧,我坐在中间,他说无论怎么奖赏我都不过分。女士们身后的背景是一个展开的令人赏心悦目的素馨花挂毯,将各位女士尤其是迭戈衬托得千娇百媚。接着,我们就开始品尝主人的丰盛宴席。饭后是一段动听的音乐,人声与乐器珠联璧合。看到他们都照着本子演唱和演奏,我的“女伴”就请求允许他唱一段。他的表演几乎压倒了所有的人,在场者无不感到震惊,朱利奥和阿尼奥洛停止了他们之前那种嘲笑的论调,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恰如其分的赞美之词。
音乐结束之后,一个叫奥雷利奥·阿斯科拉的人,因为他即席创作的一首诗而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他用那些华丽的辞藻来赞美那些女人。在他吟诗的过程中,两位女郎一直喋喋不休地问我的“女伴”情况如何,她的朋友是谁,在罗马居住了多久等类似的问题。当然,如果我想描述像这样可笑的事情,我能讲出好几个由于潘塔西里亚对我的嫉恨而引起的怪事,但它们不在我的计划之列,因此我就把它们一带而过。这两个女人的谈话终于惹恼了我的“女伴”,他不想听她们冒傻气,一时如坐针毡。朱利奥带来的女伴问他是不是感到不舒服。他回答说是的,他已感到怀孕有一个月左右了,这给了众人机会来抚摸她的躯体以验明她的女儿身。她们察觉真相之后,纷纷离开座位,站了起来,嘴里说着通常是针对美男子的嘲笑话语。整个屋子里顿时爆发出笑声和惊叹声,阿尼奥洛装出怒气冲冲的样子要求给我适当的处罚。得到同意之后,他在大伙儿的喧闹声中把我高高举起,高喊着:“愿上帝保佑这位绅士万岁!愿上帝保佑这位绅士万岁!”还说这就是我开了如此精彩的玩笑以后所应得的惩罚。
那个最令人愉快的宴会就这样结束了,每个人到很晚的时候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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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详细地描述我为形形色色的人物制作的五花八门的工艺品需要太多的时间。现在我要说的是,我以不懈的勤奋努力来掌握我在前面列举出的几类手艺。我锲而不舍地在这些领域中埋头苦干,但由于没有机会讲述我的拿手绝活儿,我只好等到不久以后的适当时机再一一缕陈。阿尼奥洛当时正在为已故的教皇阿德里安制作纪念碑,朱利奥·罗马诺去为曼图亚侯爵绘画了。俱乐部的其他成员也各奔东西,自谋营生。因此,我们这群艺术家组成的俱乐部几乎可以说是完全解散了。
大约在这个时候,我得到一些土耳其短剑。剑柄、剑身和剑鞘都是铁制的,上面用铁制的工具刻上极为优美的土耳其风格的植物叶形,然后天衣无缝地填上金子。看到这些剑以后,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想在这门手艺中一试身手。它与我所从事的其他手艺太不一样了。结果我成功了,然后我就做了几把。
我做的远比土耳其的更美、更耐用。这有多种原因。一是我在钢上刻的槽更深、更宽,这在土耳其剑上是不多见的。另一个原因是土耳其式的图案只有海芋叶和为数不多的小向阳花,虽然看上去也不错,但没有我们的图案耐人寻味。当然,在意大利,我们有好几种设计花叶图案的方法。比如伦巴第人模仿泻根叶和常春藤叶的优美曲线设计出的漂亮图案看起来赏心悦目。托斯卡纳人和罗马人更有高招,他们仿效的是老鼠簕的叶子,这种植物俗称熊掌,它的叶柄和花呈现出各种各样的波浪线。在这些图案中可以巧妙地插进小鸟和各种动物的图形,借此艺术家可充分展示自己的才华。关于这种图案,人们可以从自然界的野花中得到一些启示,比如金鱼草和其他的一些植物,当然,这些必须结合艺术家丰富的想象力以及艺术家精心的雕琢,才能制作出美丽的成品。这些蔓藤花纹被外行人称作“怪诞艺术”。这一名称是现代人根据考古人员在罗马的一些地下室里的发现给起的。这些洞穴以前是寝室、浴室、书房、会堂和套间一类的建筑物。在这些地方发现这些东西人们感到奇怪,由于地面逐渐升高而建筑物原封不动,还由于在罗马这类的拱状建筑俗称洞室,所以怪诞艺术这个词就用到了我刚才提到的图案上。
但是,这并不是它的正确名称,因为古代人喜欢刻画一些羊、牛、马拼凑起来的假想混合物并将其称为怪物,现代工匠根据他们模仿的花叶制作出了类似的怪物,所以它们的正确名称应该是“怪物”,而不是“怪诞艺术”。我设计了这样的图案,像我说过的那样填上金子,比土耳其的好看多了。
当时,我偶然得到一些罐子和古代的小骨灰缸,骨灰里有一些镶金的铁戒指(古代已经有人使用这种艺术),每个戒指上都嵌有一个小浮雕贝壳。我请教了一些有学问的人,他们告诉我,这些戒指是那些希望自己宠辱不惊的人所戴的护身符。后来,经我几位贵族朋友的请求,我也制作了几枚这样的小戒指。但我用的是纯钢,经过精心雕刻并镶上金子,看起来非常漂亮。有时,一枚戒指只能挣四十多克朗,这些钱只是手工费而已。
那个时候人们习惯戴金徽章,每个贵族或显要人物的徽章上都刻有自己独特的图案或自己喜爱的任何想象物。这些徽章都是戴在帽子上的。我做了很多这样的徽章,做起来非常困难。我已提到过令人钦佩的工匠卡拉多索,他就常做这种装饰品。由于一个徽章上不止一个人物像,他索价最少一百个金克朗,于是——倒不光是因为他要价高,而是因为他做得太慢——我开始被一些贵族人士雇用。其中我做的一枚徽章是与那个伟大的工匠竞争的。它有四个人物像,为此我耗尽了心血。这些显贵把我的作品与著名的卡拉多索的作品比较之后,认为我的制作更好、更美,然后问我想要什么作为我的劳动报酬。因为他们对我的作品很满意,之后他们就把自己喜欢的作品都拿给我做。我说,我最想的报酬以就是能与一个优秀的艺术家竞争;阁下如果认为我可以,那么这将是我获得的最大奖励。说完我就告辞了。他们立即给了我这样一个慷慨的礼物,我感到非常满意。我立下雄心壮志,一定要干出名堂来。事实上,后面将要讲到的我取得的进步就是归功于此次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