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前言

秦观(1049—1100),字少游,又字太虚,号淮海居士,高邮(今属江苏)人,是北宋时期的重要词家。词体演进至北宋后期,主要向复雅和注重声律方面发展。与苏轼等重在突破“词为艳科”的传统体制,对词的内容和风格进行大胆革新不同,秦观比较全面地继承了唐五代词的成就,更多地接受了晏殊、欧阳修和柳永的影响,在委婉隐约词境的开拓与令、慢词创作技巧提升方面取得很大成绩,并由此成为婉约派集大成的词人,故近人夏敬观说:“少游词清丽婉约,辞情相称,诵之回肠荡气,自是词中上品。”(《淮海词跋》)与北宋其他主要词人比较,宋蔡伯世称“子野(张先)词胜乎情,耆卿(柳永)情胜乎词,情词相称者,少游一人而已”(沈雄《古今词话》引),清纪昀也认为少游“诗格不及苏(轼)、黄(庭坚),而词则情韵兼胜,在苏、黄之上。流传虽少,要为倚声家一作手”(《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淮海词》),都肯定了其在词史上具有的独特地位。

秦观词流存不多,其《淮海集》中收词三卷72首,近人从王敬之翻刻本和《花草粹编》中又补辑得28首。所存词中,以小令居多。小令体制短小,比较适合直接表现刹那间的情感。秦观的小令擅长写出一种纤细幽微的心境,以有限寓无限,开拓出深远的审美想象空间。如《浣溪沙》“漠漠轻寒上小楼”,从表面看全是写景,但“一切景语皆情语”(王国维《人间词话》),以美妙的文字为媒,将主观的情感投射到客观的景物,便传达出一种微茫的心绪。在慢词的创作上,秦观有别于柳永、周邦彦及南宋格律派的以赋法入词,重铺陈叙事,而是仍以抒情为主,在一定程度上融入小令的比兴手法,形成一种委婉含蓄、平易自然的独特风格。

淮海词大体上早期多为应歌之作,流播于青楼红袖之间,入仕后,则多写羁旅行役与贬谪之苦。在内容上大致可分为三类:一类是较单纯的娱人应歌之制,这类作品数量不多,直承花间派风貌而更趋于清丽婉曼。第二类是在爱情题材的词作中写进自己真实的情怀感受,或藉旧有范式写出托寓主体的新内涵。这类词作占了秦观词的大多数,由于其在艺术表现手法上的多方面开拓,遂将这一传统题材提升到了一个新高度。第三类是向诗化回归,注重个体生存际遇与幽微情感意绪的抒发。这类作品最能体现秦观词的特色,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神宗、哲宗朝士大夫的文化心态。

秦观的词笔,水云涵淡,灵动幽眇。那些用别致幽寒的意象构筑的一个个情感艺术空间,暗合着他的人生失意,仕途坎坷,也暗合着他幽远凄伤的精神气质。宋末名词人张炎评少游词,赞其“体制淡雅,气骨不衰,清丽中不断意脉,咀嚼无渣,久而知味”(《词源》)。秦观沿着婉约词主情致,尚阴柔的方向,将词体要眇宜修、言美情长、音韵谐婉的体性特征发挥到了极致。少游词章法、句法相对疏朗,而字法尤显典雅、精致。他既避免了柳永一些词俚俗恻艳的趣味,又在苏轼词“豪放”与“逸致”之外,发展出一种“情韵”,于雅俗之间辟出一条新路,为后来婉约词的发展指明方向。他的感伤词作,将个人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自成一格,成为一种词史上影响巨大的抒情范式。他使词更加文人化,既不囿于《花间》的描摹体态仪容,也不是宋初诸公的聊佐清欢,遣兴适意,不涉“词语尘下”,又不言志载道,而呈现出一种深挚、和婉、自然、纯情之美。其词用典甚少,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显示出婉约深情的风格。但少游词也存在着气格柔弱、不够深刻的毛病。清代贺裳说:“少游能曼声以合律,写景极凄婉动人,然形容处殊无刻肌入骨之言。”(《皱水轩词筌》)这一批评可谓中肯。

现存刊印最早的秦观词集是宋乾道高邮军学刊本《淮海居士长短句》,其他重要版本有明末毛晋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淮海词》、民国初朱祖谋辑刊《彊村丛书》本《淮海居士长句》,以及近人叶恭绰在20世纪30年代影印的宋刊本二种等。今人徐培均的《淮海居士长短句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是目前秦词最好的笺校本。《淮海居士长短句笺注》继承前贤叶恭绰、唐圭璋、龙榆生的研究成果,考订众本,分长短句、补遗、存疑三部分载录词作,详为校记、笺注,又附汇评,书后附录并有淮海词版本源流考、秦观年谱及各种版本序跋,很有研究参考价值。

本书所选词作,以徐培均先生《淮海居士长短句笺注》所用底本宋乾道高邮军学本为版本依据,选自原书上卷、中卷、下卷,以及徐培均先生辑出的“补遗”。出于慎重,“存疑”词暂不入选。注释上对徐培均先生的笺注也多有参照,谨此向徐先生致谢。

谢燕

2013年元宵于杭州玉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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