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庹平在乡上听取了周华乡长关于全乡开展冬季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的初步打算以后,谢绝了乡政府吃饭的邀请,又径直往佘家湾中明老汉家来了。

这次,庹平可不是为着采访老汉的事来的,而是来向佘家小女儿文英,解释一件事。

他没想到,佘家这个小女儿,会那么大胆地、率真地对他表露爱情。

秋天,从佘家采访回去,庹平就立即到照相馆冲了照片。照片上的文英姑娘实在太可爱了:淡淡的眉毛,玲珑的鼻子,稍稍向上抬起的下巴,清秀而肉感的双唇,很有风韵的、自自然然的笑容。尤其是那一对女神似的美丽眼睛,荡漾着粗野妩媚、热烈奔放的笑意,甜甜地注视着你,仿佛是在挑逗着你、审视着你,还好像是在对你倾吐着心中压抑不住的爱慕抑或相思。对这样的姑娘,谁又会不喜欢呢!庹平选了一张文英以树林做背景的全身照留下来,并在后面题写了《山乡之春》几个字,准备寄给省报发表,把其余的照片,用挂号信寄给了文英姑娘。

很快,他收到了文英一封热情洋溢的信:

当你收到这封信,一定会感到奇怪,这是谁写的?这就是那个叫佘文英的姑娘给你写的。

我是一位纯洁、真诚、善良的女孩,一位生在农村又特别重感情的姑娘。当我收到你寄来的照片时,你猜不出我有多么高兴!这些照片太美了。不是我有那么漂亮,而是你了不起的水平,把我拍得这样美。

那天别离,我多想再送你一程,可是你不让。我看着你远去的背影,真舍不得你离去。当我蹲在地上打猪草时,我的眼前就好像有一部放映电影的机器,正在放映着你那和蔼可亲、聪明能干的潇洒身影,耳旁响着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哎,多愉快呀!可是,时间过得真快,天很快就黑了,我只好咔嚓地关上电影放映机,但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第二封信,姑娘写得更率真、更大胆了:

亲爱的庹平大哥哥:

这些日子,我老回忆着我们认识以来的一切,我几乎要变成一棵相思树了!

我常想,我们的相识也许是上帝故意安排的吧!相识是缘,相知是分,但愿我们永远有缘有分!

对这些信,庹平并未去深究话里的弦外之音,而是把它当作了一个农村姑娘单纯、热情和带有几分浪漫色彩的心灵表露。对于一个正处于青春期的热情奔放的少女来说,这种情形也是常有的。庹平也热情地给文英回信,他在信中称赞他们一家的勤劳、善良和仁义,也称赞文英的大方、能干和漂亮;他感谢他们一家对他的盛情款待,也感谢文英对他的信任。末了,他没有忘记祝福文英姑娘青春快乐,祝福她获得甜蜜的爱情。

信寄出去不久,庹平却没想到,姑娘的爱神之箭,却向他射来了。

这是最近接到的文英姑娘的一封信:

亲爱的庹平哥哥:

我觉得我的生命中,已经离不开你了!只要我一想到你,一梦见你,我就感到快活、幸福得要死。就连在漆黑的夜晚,我眼前也会充满一片光明。我这种感情有多久了?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要明白地告诉你,当我在你面前调皮、撒娇的时候,当我在小树林里要你给我照相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真的,庹平哥哥,我不说假话,我爱你!从心里爱你!你也爱我吧!

“天啦!”庹平看完信,不觉轻轻地叫了起来,“她早就爱上我了,可我,还把她当作一个单纯、自然、无猜的女孩子呢!”的确,他也从心里喜欢这个纯朴、热情又有几分野气的农家女孩子,可是,爱,咋个可能呢?他已是一个有妻子,并且有一个小宝宝的人了呢!但他凭直觉,感到这个农家女孩子说的完全是真话,是内心真情的自然倾吐。庹平也深深知道,这些农家女孩子,尽管不像城里姑娘那样,会腻腻歪歪说许多甜言蜜语,会肆无忌惮地在大庭广众面前和情人勾肩搭背或接吻拥抱。她们的爱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但只要一爱上,就会像春天里漫山遍野的映山红一样热烈、奔放,就会一往情深,死不回头,甚至演变为疯狂、粗鲁地占有。

“不!”庹平捏着文英姑娘的求爱信,摇了摇头。他决定立即给姑娘写封信,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让她及早从单相思中走出来,另找一个白马王子相伴终生。当然,他也并不排斥把她当作一个可亲的小妹妹看待,在需要他帮助的时候尽力帮助她,“如果她不拒绝的话”,庹平这样想。

正当庹平思考着该用什么语言和方式,给文英写回信的时候,领导忽然派他来这个区,了解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的准备情况。“正好!”他想。他可以顺便去找文英谈谈了,这比写信方便,也容易谈明白。于是,听完了周华乡长的情况汇报,庹平便急急地赶来了。

这时正是中午时候,家家炊烟正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米饭的香气。而此时的佘家,却正在忙碌着。五保老头佘天志,被中明老汉接回来,今天是第三天上。三天中,从老头身上散发出的一股像腐尸一样的臭气,已经令中明老汉一家人不能忍受了。尤其是文英,宁愿从阶沿上绕进灶屋舀饭,也不愿从老头住的那间房中路过。中明老汉和文忠、文义,一直想给老头洗个热水澡,然后把他穿在身上已经分辨不出一点颜色的脏衣脏裤换掉。但是,老头说什么也不肯。今天,佘家决心给老头来个大扫除。田淑珍大娘用大铁锅烧好了一锅热水,文忠把家里一只大黄桶搬进老头的卧室,中明老汉又用破瓦罐,生起两盆火,然后文义才去把田淑珍大娘烧好的热水提来,倒进黄桶里。中明老汉过去,对躺在床上的佘天志说:

“二叔,我们给你洗个澡,你身上都发臭了!”

“我不洗!我不洗!”老头突然大叫起来,双手紧紧抓住床架。

中明老汉轻轻地拉住他,耐心地解释说:“又不冷的,你怕啥子?”

佘天志还是紧紧抓住床架,干瘦的身子缩成一团,说:“我不洗!你们要杀我!”

中明老汉突然一笑,说:“我们杀你干啥子?不会的!”

老头还是大叫:“我不洗!”

文忠和文义听了,心里烦恼起来,走过去分开老头的手,轻轻一提,就把骨瘦如柴的老头给提下了床。不管老头如何大喊大叫,文忠抱着他,文义不由分说地扒了他发臭的衣服。然后,两弟兄把他提进了热水里。

老头在水里仍然叫着、跳着,弄得水花四溅。可渐渐地,像是耗尽了气力一样,出奇地安静了下来,任凭佘家父子几双大手,在只有一层皮的身上揉搓着,两只大大的、呆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逐渐冒起一层油污的、龌龊的水面。

洗完过后,中明老汉迅速给他擦干身上的水珠,拿过早已准备好的自己的干净衣服,给老头换上。佘天志老头却又固执起来,他左右躲闪着不肯穿,嘴里叫道:“我就穿我的!就穿我的!”

文义生气地走过去,拾起地上他那堆破烂、肮脏的衣服,提到他面前说:“你看看,你这衣服还能穿吗?”说着,用力地扔到墙角去了。

天志老头还想过去捡,却被文忠紧紧抓住。他们怕时间久了,老头受凉感冒,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硬把中明老汉的一件旧衬衣和一件新棉袄,给他穿上了。

穿好衣服后,中明老汉和文忠一松手,天志老头却一下子扑过去,抱住他那件破袄子,稀奇宝贝一样地抱在怀里,然后走到床边把它垫在枕头下,一头倒了下去。

中明老汉和文忠、文义见这样,也只好由老头去了。尽管这样,从老头身上再也闻不到那种如尸臭一样的气味了。

这户农家中午发生的小小一幕,都让客人庹平看到眼里了。当他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后,有着职业敏感的他,立即感到这是一条好的新闻素材。是呀,在走向商品大潮的时代,在传统道德和好风尚日益沦落的今天,一个靠种田致富的庄稼人,如此悉心地照顾一个孤寡老头,这精神是多么值得提倡呀!只是,对中明老汉说的,这个佘天志老头并不是他心甘情愿领养的,而是支部书记在会上确定的这一点,还心存疑虑,他希望这是老头的谦虚。“如果不是他们一家心悦诚服地领养,会这样细心地照顾他吗?”庹平心里这样想。但不管怎样,他都觉得这是一个好的新闻素材。

庹平一沉浸在自己的重大发现中,就暂时忘记了今天来的主要任务。他决定吃过午饭以后,先去支书毛开国家里问一问。对这样好的题材,自己可不能轻易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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