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你的画笔]
摩洛哥是一个彩色的国度,这里有白色之城卡萨布兰卡、红色之城马拉喀什、蓝色之城沙夫舍万和黑色之城梅克内斯。调色板上唯独少了菲斯。
菲斯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呢?如果你问当地的商贩,他们一定会大笑着回答说,当然是蓝色,你没听过“菲斯蓝”吗!
连导游阿里都说,蓝色是菲斯的象征。早在公元789年,摩洛哥王朝的奠基者伊德里斯一世决定迁都于此,这位年迈的君王在菲斯河中看到蓝天的倒影,欣喜地宣布说:“这座城市将如蓝天般纯洁。”数百年后,布日卢蓝门的建造者将城门向外的一侧贴满了蓝色的马赛克瓷砖,商贩们也借题发挥,将本地的瓷器、针织品和皮革制品都设计成蓝色的,称之为“菲斯蓝”。
然而白色却是我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像卡萨布兰卡一样,这里的建筑以白色为主,因年代和受腐蚀程度的不同,又分为纯白、米白,或是黄白相间。从城外的诺德堡(Norj Nord)俯视,你会发现除了部分公共场所用瓷砖装饰之外,竟没有一面墙壁被涂成别的颜色。
等等,我们是不是忘了绿色。据导游阿里的介绍,菲斯城里有300多座清真寺,这个数量几乎达到了整个摩洛哥的一半,可见当地文化之丰厚,信仰之虔诚。清真寺是游客们的禁地,除非你能用阿拉伯语背诵出大段的古兰经,每当“无上真主阿拉……”的吟唱声响起,虔诚的穆斯林信徒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在门外的匆匆一瞥也能感受到他们内心的平静和满足。绿色代表伊斯兰教,从这个层面上来讲,菲斯是座绿色之城。
穿梭于市集之中的时候,我的注意力又转向了那些形形色色的工匠。异想天开的菲斯人将铜铺开在了神学院的图书馆门前,不是一家,而是几十家,几乎全城的铜匠们都聚集于此,坐在自家门前敲敲打打,那声音也算是震耳欲聋,不知当年神学院的学生们是如何闹中取静,研读古兰经的,光是那些铺天盖地的,金灿灿的精美铜器也足够扰人心神了。铜铺广场连接着梳子街和木材广场,从店铺装饰到货架上的成品都是清一色的金黄色,可谓一座金色之城。
描述到这里,哪怕没到过菲斯的朋友都明白了,没有任何一种颜色可以概括这座城市。
这是一座彩色之城,时间是它独一无二、无所不能的画笔,从琳琅满目的商品到形色各异的居民,从皮革染坊的恶臭到婴儿的啼哭,从肉铺里团团转的苍蝇到神学院里的流浪猫,每一笔都是鬼斧神工,又丝丝入扣的。
我和团团坐在阿布伊南神学院的广场上,时间就坐在我们中间,像是一个安静的小偷。
一拨拨游客来了又走了,每个人都会停下来逗一逗在庭院里晒太阳的小猫;大胡子导游把墙上马赛克瓷砖的图案解释了一遍又一遍:“中间是太阳,四周是繁星,象征太阳东升西落,周而复始……”好像是过了很久,对今年658岁的神学院来说却不过是弹指一瞬。
我拿出了背包里的小人像开始拍照,有我、团团和我的胖弟弟宇铮。宇铮是我远房堂哥的表弟,本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人,21年前因为机缘巧合一起在葫芦岛的海里游过泳,当时大家年纪小印象也是模糊的。3年前我那个堂哥来北京创业,开了一家3D打印店,恢复联系后说起了宇铮的近况,约好一起来摩洛哥旅行。我开玩笑说有你们两个胖子做伴儿,在老城区里走夜路也不怕了。
可惜的是,两个胖子因为工作的原因都未能成行,只剩下我和团团,还有表哥店里赞助的3D打印人像,没想到我们21年之后的重逢竟然是在这里,沐浴着古城暖暖的阳光,心情如儿时般明媚。这一刻不仅留在了我的记忆里,也留在了菲斯的记忆里,我想那支画笔所描绘的,正是这样一个个真实而平凡的故事。
在马拉喀什我们已经参观过两个皮革染坊,所以当阿里问我们要不要去Chaouwara皮革厂的时候,我婉言谢绝了他。阿里笑着说,不去没关系,可以到附近商店的楼上俯视一番,不用花钱,还可以顺便吹个空调。
我也知道Chaouwara皮革厂的确是菲斯的特色,不去就太可惜了,可那股恶臭,离着几条街就扑鼻而来。幸亏有阿里,他向路边卖菜的商贩讨了两把薄荷叶给我们拿着,受不了的时候就闻一闻,多少可以缓解一些。我们跟着一个小胡子店主上了一家皮革店的三楼,果然,制皮厂、染坊和附近的建筑一览无余,所有操作流程都看得一清二楚。最难得的是,这里没有强买强卖,即使一分钱没花,店主也是笑脸相迎,又笑脸相送。
告别阿里之后我们徜徉在大街小巷里,喝茶、做Henna(一种暂时性文身)、买纪念品,途中也遇到了几个狡诈的商贩,花了少许冤枉钱,但大部分人都是友善而淳朴的,比马拉喀什要“安全”得多。做Henna的阿姨带来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我送给她一个杨贵妃的冰箱贴,蓝门边的餐馆有个腼腆的大男孩,永远拉不到生意,我送给他一个财神,只是没有点破。
几天之后在沙夫舍万偶遇撒哈拉团里的西班牙小情侣,他们口中的菲斯充满了利益、欺骗和言语冲突,我还暗自难过了很久。我相信人也好,城市也好,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在短短的旅途中我们往往会被个体的经历左右,分不清孰是孰非;只有多花些时间,才能看到事物本来的样子。
可惜,我在菲斯只有短短的三天。
最后一天清晨我们漫无目的地在非游客区的街巷里溜达,没有目的地,便不存在迷路的问题。几百年前的阿拉伯人显然还没有城市规划这个概念,他们只是依据自己的需要,在一栋房子的旁边加盖另一栋房子,最宽的马路也只能容两头牲畜错肩而过,而最窄的地方俨然就是“一线天”。走着走着,道路终结于一栋民居的门口,一个白胡子老大爷探出头来,大笑着说:“欢迎来到我家!”
在那一刻,我心里像打翻了蜜罐,原来我对这座城市的偏爱并不需要任何理由。
在暖风和朝阳所组成的背景里,陌生的面孔变得似曾相识,就像是每一个奔波在旅途中的自己。我爱那些精彩绝伦的故事,也爱庸常生活中的种种因果、轨迹,这是一个缭乱的世界,也是一个简单的世界。
这是彩色之城菲斯。
是一个我来不及了解,已然深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