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使

云使

陪伴着她,却又像独居于贬谪之地。

这是同榻共枕的离愁,近在咫尺,却彼此看不清面容。

成亲的日子,笛子吹出这样的话:“走近我的丽人,离我十分遥远。”

它又预言:“我抓住的是守护不住的,我获得的必将丧失。”

此后,笛子为何停止吹奏?

须知,那时的一半情景已被我忘却,只是朦朦胧胧觉得她仍在身边。为何总不觉得她已远去了呢?

我只看到爱情的一半——结合,爱情的另一半——离别,不曾进入我的眼帘,因而望不见远处永不满足的相会,也许是视线为近处关山隔断了的缘故。

伉俪之间隔着冥冥天宇,这里一切都是静穆的,没有人声鼎沸。空寂允许用笛音填补,但觅不到霭霭云天的罅隙,横笛无法吹响。

我俩之间的冥空上覆盖着漫漫风沙,充满每日的劳作、交谈,充满每日的思索、忧郁和吝啬。

夜里,月色凄迷,凉风习习。我清醒地独坐床榻,一阵痛楚涌上心头。我想起,我失去了身边的人。

如何排遣这离愁,我与她的无穷的离愁?!

昔日傍晚,离开书案与之谈心的女性是谁呢?不错,她是人世间千千万万俗人中的一个,为我熟知,为我理解,但飘逝已久了。

然而,在她身躯的什么地方,可有只属于我的不朽生命?梦想的无边海滩,可以再次找到她吗?

何时能在闲暇时分,野茉莉溢香的无事可做的苍茫暮色中,再度与她促膝长谈?

乍到的雨季挥舞浓云的纨纱,伫立在东方地平线上。

我想起优禅尼城的诗人,萌生了向远方情人派遣云使的念头。

腾飞吧,我的歌,飞越我身旁耸峙的孤独!

它必须溯岁月之流而上,返回充盈竹笛苦楚的我们结合的日子——那里交织着宇宙的永久雨季和春天的气息、各式各样的啜泣、露兜树长长的叹息、红木新枝激越的誓词。

把僻静池畔雨天椰子林的簌簌絮语,化为我的心声,送入情人的耳中。她梳妆完毕,纱丽掖在腰间,正忙于家务。

渺邈无极的晴空,今日头贴着林木苍郁的大地的前额,轻声说:“我是你的。”

大地不胜惊异:“这怎么可能?你那么高远,我这样低微。”

天空急忙解释:“我四周环列着云的屏障。”

“你极其富有,拥有亿万星体。”大地依然自卑,“光,向来不是我的财富。”

天空喟叹着:“我已丧失日月星辰,属于我的如今只有你了。”

大地试探起来:“风吹来,我盈满泪水的心战栗不已,而你岿然不动。”

天空着急道:“你不曾看见我的泪也蕴含悲哀,我的胸脯已变得碧绿,像你的心?”

说话间,天地的长久分离被清泪之歌弥合了。

新雨,携带天地喜结良缘的祝祷,降落在我的别绪之上。情人内心不可言传的思恋,像琤然作响的琴丝跳荡起来;森林边缘般的蓝色纱巾,蒙盖着她的发缝,她乌黑的眼眸遥望着湿漉漉跌宕的云曲,绕缠发髻的帕古尔花条分外夺目。

当竹林的幽暗在蟋蟀的聒鸣中瑟瑟发抖,烛苗在湿风中摇曳、熄灭,愿她走出平日寸步不离的仙阁,沿着含露碧草的清香弥漫的林径,跨入我清寂心灵的子夜。

  1. 优禅尼城的诗人,指印度古代名著《云使》的作者迦梨陀娑。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