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还是他

安宁又开始新一轮的求职生涯。

倒不是被辞退,而是她主动炒了曾家骏。

事情发生的第二天,一切平静如常,安宁微微松了口气,以为曾家骏就此放过了她,谁料,到了第三日,办公室里传出了风言风语,有说她勾引老板未遂,花钱找了几个流氓想给老板个教训,结果偷鸡不着反蚀把米的,也有说她是被某港商在大陆包养的情妇,表面看去冰清玉洁,骨子里却是放荡不堪,更有甚者,一口咬定她是夜总会出台的小姐,一晚上的收入就能抵得上在长宇集团一个月的工资,形容得活灵活现,恍若亲眼所见,实在让她啼笑皆非。

安宁一开始并不在意,清者自清,她从不将流言蜚语放在心上,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愈演愈烈,她有些不堪重负。

这一天,安宁肚子有些不舒服,来来回回跑了几趟厕所,却也正因为这样,她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都落进耳中。

“哎,你说安秘书的事儿是真的吗?”陡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及,洗好手正欲离开的安宁又重新跑进隔间,掩上门。

“我觉得不像真的,平时Ivan讲个黄色笑话,她的脸都会红上半天,人家比我们可纯情多了。”说话的是小猪。

“谁知道呢,我也是听来的。”听声音,好像是财务部的Amy,安宁和她不熟,也不敢确定。

“嘿,这事我知道。”是Rose,业务部另一名和小猪平级的助理。

“快说,快说。”几个人都来了兴趣。

Rose故意卖关子,“这……背后说人是非,不太好吧。”

“切,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好心了,爽快点。”

经不起众人的盘问,Rose轻咳一声,“有一次我找安秘书,想请她拿文件给曾总签字,但是她不在座位上,这份文件客户又急需,所以我就想直接找总经理。你们也知道秘书处离总经理办公室仅一道门之隔,我刚想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透过门缝里面隐约传来说话声。也是我好奇,就悄悄凑上去,也就是这样,被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她顿了顿,被吊起胃口的其他人哪里肯依,一个劲地催问。

“我看到安秘书扑进总经理的怀里,但被他轻轻推开。”

全场一片抽气声。

良久。

“你肯定没看错?”小猪追问,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Rose 不以为然。“我2.5的视力,还能分不清两大活人?”

“啧啧,真是没想到啊。”

“总经理当时还满脸怒容,看样子气得不轻。”

全场又爆发一阵唏嘘声。

Amy 撇嘴,“知人知面不知人,看她平时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们全被她迷惑了。”

她们说的带劲,门后的安宁气得浑身发抖。她还奇怪谣言从何而来,今天总算真相大白。

安宁再也按捺不住,用力拉开门,“张小莉,你可以去说书了。”安宁连名带姓地叫她,的确是愤怒到极点。

Rose显然没想到安宁会突然出现,脸色大变,慌忙躲到小猪身后。

“你继续说啊,你编故事的本事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不说了?”安宁怒极反笑,只是一张脸惨白得吓人。

安宁在公司里秉着吃亏未必不是福的原则,和人说话也是柔声细语,小猪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发这么大火,所以说,老实人发起飙来也是很恐怖的。

Rose边赔着笑脸,边往后撤退,安宁一把揪住她,厉声道,“走,我们去见总经理,让他来评理。”

其余几人看大事不妙,慌忙溜之大吉,Rose见无人帮腔,更是吓得腿微微打颤。

安宁力气大得惊人,一路将Rose拖进总经理办公室,沿途同事们纷纷让道,个个抱着看好戏的态度。

“怎么回事?”曾家骏抬头,不紧不慢的问。

“我……”Rose动了动唇,看了眼曾家骏,又闭上嘴。

“你先出去吧。”他朝Rose摆摆手,Rose如获大赦,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喂……你……”安宁欲追她回来,被曾家骏制止,并不着痕迹地关上门,把好奇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不置可否的目光通通挡在了门外。

“来来来,坐下,有事好好说,何必大动干戈,伤了和气。”曾家骏笑眯眯的,好似形势全在他掌控之中。

安宁死死咬着下唇,Rose在场还可当面对质,现在要怎么和他说。

狡猾如曾家骏又怎会不知安宁在想什么,他要的也就是这个效果。

他身体前倾,安宁骤然警觉,自己太过大意,留在这里的危险比之那天在金碧辉煌有过之而无不及。

“曾总,我先出去了。”

曾家骏在安宁转身前先一步掣住她后脑,将她强行拽入自己怀里。

安宁的惊呼还来不及出声就被封在口中,曾家骏温热的唇轻轻刷过她的唇瓣,安宁想都没想,一掌甩在他得意洋洋的脸上,顿时起了五道掌印。

曾家骏毫不在意地舔了舔唇,仿佛刚品尝过一道绝世美味,似乎还意犹未尽。

安宁拼命用手臂擦着嘴唇,像是吞了苍蝇般恶心。

曾家骏揽住安宁,大言不惭道:“你也不用装清纯少女,你能跟着那小子为什么不能跟我。他给得起你的,我也可以给你。”

“无耻。”安宁大力推开他。

曾家骏神色不变,“只要你答应我,我保证让那些风言风语即刻消失。”

安宁恍然大悟,如果不是他在背后推动,Rose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你真卑鄙。”从小良好的教育,让她骂不出更难听的话。

曾家骏勾了勾唇角,“我只求结果,过程怎样并不重要。”

安宁缓和了一下情绪,忽然微微笑了起来。

“考虑得怎么样?”曾家骏心情极好,似乎胜券在握。

安宁也是笑得惬意从容,忽而脸一板,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曾家骏,我现在正式向你辞职。本姑娘不伺候了。”说完,不再看他一眼,打开门,又“砰”的用力关上,连办公桌都没回,直接扬长而去。

总经理办公室内曾家骏的眸光倏然深沉,手指紧握成拳,直至关节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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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小安子,你太温柔了,如果是我,一个耳光怎么够,我要叫他下半辈子只能做太监。”圆缘园内,刘慧听完安宁的叙述,张牙舞爪地说。

安宁咬着吸管,若有所思。

刘慧似乎还不解恨,摩拳擦掌的,“当时我在场就好了,我一定好好收拾他。”

“你不被人收拾就不错了。”姚子安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

“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刘慧不乐意了。

姚子安揉揉她削薄的短发,一下一下整理着,眼中的温柔只有他们二人可以体会,安宁鼻微酸,那些曾经有过的美好记忆在此刻忽然尽数涌上心头。

她重重地掐了下手臂,才把眼中的那点酸涩硬生生地逼退。

刘慧和姚子安的恋情本就是在一番唇枪舌剑后建立起来的,你一言我一语的,打打闹闹,感情倒是越发的牢固。即便是吵架,不出三天也必定和好如初。可自己呢,就算现在想找人吵架,那人,也不知在何处。

看着他们深情对望,安宁愈发的羡慕。

她只能自我解嘲地笑笑,“哎呀,你们两个就刺激我这孤家寡人好了。你们欺负我这又失恋又失业的苦命人,是要遭报应的啊。”

刘慧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你那英雄救美的王子呢?不要告诉我他对你没有一点企图。”

安宁扯扯嘴角,“神经病。”心思却不由自主地飘忽至那天,苏旷对她细心呵护的深夜。

“春天快到了。”刘慧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啊?”姚子安一头的雾水。

刘慧朝着安宁努努嘴,姚子安一眼望去,安宁唇角微上翘,眼底有一抹浓得化不开的甜蜜,怕是连她自个都没觉察到。

相较于寻求第一份工作的艰难,再次踏上求职的道路,安宁沮丧地发现,形势更加不容乐观。

很多公司对她的第一印象都不错,但是问及她为何没有在前一家公司继续做下去,而且还是在试用期未满的情况下就离开,她哑口无言。

对于被曾家骏骚扰的事,并不光彩,她羞于启齿。

所以,她常常被误认为是工作能力不佳,以致连试用期都没有通过。在这种情况下,确实没有公司愿意聘用这样的员工。

和苏旷闲聊的时候,她以轻松的语气试探,“嗨,你们那里有没有适合我的职位?介绍我去?”

被苏旷板着脸粗鲁地拒绝,“女孩子家的以后那种地方少去。”

原本只不过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却吓得安宁再也不敢提这事了。

几经周折,在她就快心力交瘁之时,迎来了转机。

好运突然降临到刘慧头上,让安宁也跟着沾了点光。

刘慧平时喜欢上网看小说,看多了以后不免手痒,也尝试着自己动笔,她把和姚子安的爱情故事添油加醋地写了出来,投给了出版社,居然中选。书上市以后反响很好,她趁热打铁又出版了《凤斗》《大爱如烟》等小说,俨然有成为畅销写手的趋势,如此一来,她再无心待在每月仅有两千死工资的私营企业。由于她离职仓促,公司一时无法请到合适的人选来接替她的岗位,所以她便把好姐妹安宁介绍了进去。

安宁急需一份稳定的工作,公司又缺人手,于是,一拍即合。

工资虽不高,但安宁本就是随遇而安的人,她对这份工作心满意足。

面试后老板当场拍板她第二天就可以来上班,走在回去的路上,安宁心情极好,一扫曾家骏带给她的阴霾和对职场些微的恐惧。

安宁的职位是市场助理,不用挂上秘书这个敏感的字眼,老板也是五十出头的和蔼老头,她以为会远离是非,偏偏她不惹麻烦,麻烦却会主动找上她。

试用期最后一天,公司接到一笔大业务,若是合同能顺利签下,则产品在H市能基本站稳主导地位,且公司利润较去年同期将会增长10个百分点。

为此,远在香港总部的董事长专门致电分公司主管,下达了死命令,对这张单子,是势在必得。

董事长压老板,老板扔给市场部主管,主管再丢给下属,一级压一级,倒霉的是最底层的员工。

安宁只是一个小小的助理,老板说什么照做就是,她也没有想到开会的时候老板会叫上她。

会议中,老板唾沫横飞,慷慨陈词,阐述这份订单的重要性及务必拿下的决心。

从合同条款到佣金比例,再到和客户谈判应注意的事项,事无巨细,不厌其烦的交代,听了数遍,不仅他口干舌燥,连安宁都觉得耳朵上老茧尚且厚了几分。

会议结束后,老板单独留下安宁和另一位助理小赵。说是有重要的任务安排给她俩。

在老板还没有开口说话时,安宁很是惊讶他的举动,她来公司不久,连试用期都还未过,论资历论经验,都不足以委以重任。而从会议室出来时,她已经弄清楚整个来龙去脉。

老板说的极为含蓄:“公司现在面临巨大挑战,每个员工都应该尽最大可能帮助公司赢得最后的胜利,依你们现在的能力尚没有可能协助主管和客户谈判,但你们是公司最年轻漂亮的员工,今晚招待客户的晚宴上你们可以好好表现一番,不要扫了大客户的兴致。”

安宁在心里冷哼一声,他还真是懂得物尽其用,但表面上没有露出半分不悦。

小赵虽然比安宁早进公司几个月,但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为人处世比安宁更不懂圆滑。她没有听明白老板的意思,还想再问,被安宁所使眼色制止住。出门时,她拉着安宁,不解地问:“安宁姐,老板刚才说的拓展业务,加强和客户间沟通交流到底是什么意思?”

安宁回首一笑,拍拍她的肩头,“晚上客人敬你酒,你就喝,喝多少量你自己控制好,懂了吗?”

小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其实安宁对将要发生的事也是一知半解,她的理解无非是陪客户吃吃饭,聊聊天,只要他们不是提出过分无理的要求,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下班前,她在MSN上看见刘慧上线,连忙打了个笑脸过去。

“安宁,我刚交了稿子,累死我了,我都几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刘慧抱怨着,安宁可以想象出她此时嘟着嘴,撒娇的表情。

安宁想了想,一上来就问她公司的事貌似不太好,决定旁敲侧击,先扯一通废话再说。“上次是意淫了伟大的雍正皇帝,这次呢?”

说起新小说,刘慧顿时来了精神,打字速度飞快,“这次我写的是华丽女赛车手叶紫和国际影帝向晖的故事,绝对缠绵悱恻,绝对感人肺腑。你要看吗,我发全文给你,不收你费用哦。”

安宁受不了地直摇头,她也在网络上偷偷拜读过刘慧的大作,这女人写的文章肉麻得不得了,颇有琼瑶大人的风范,不知什么时候做了她的入室弟子。

安宁垂下眼睑,继续机械化地打字:“我好像在哪里看过一个关于叶紫和向晖的故事,你怎么取和人家一样的名字啊?”

刘慧回答得理直气壮:“TVB,TVB你懂不?”

安宁无奈地翻白眼。

又闲聊了几句,安宁开始切入正题:“晚上公司请客户吃饭,要我们几个助理作陪,不知以前是否有过先例?”

刘慧心不在焉地“哦”了声,“以前也有过,不过很少,老板抠门的很,一般不是重要的客户,他不会舍得花钱。”

“是个大客户,菲力公司,你有没有听说过?”安宁轻叹口气。

刘慧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信息:“小安子,据我所知,菲力公司的几个采购是出了名的色狼,你可要当心了。”

安宁心往下一沉,眸光不由自主地停顿在电脑屏幕上。

刘慧接着说:“从前出过这样的状况,那时我刚进公司才2天,并没有让我参加,但是第二天,出席晚宴的两个女孩子就被辞退了,听说是菲力公司的人对她们动手动脚,遭到反抗后很不爽,拒绝在合约上签字,公司损失了上千万的生意,就迁怒到那两个女孩子的身上。”

安宁听后更加觉得不安。是她想得太过简单,以为自己比天真的小赵要知人情通世故,其实职场上的复杂又岂是她们这些刚出校门没多久的职场菜鸟所能领悟的。

安宁踌躇不决,摆在她面前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马上向老板温言婉拒,晚上的饭局她不会参加,谁爱去谁去,当然结果可想而知,不是自己卷铺盖走人,便是被老板当场炒鱿鱼。第二条路,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和自己赌一把运气,毕竟刘慧所说也只是听说来的。

“小安子,你还在吗?”电脑另一头的刘慧急了,接连打了好几个问号过来。

“在。”安宁无精打采地敲击着键盘。

“你打算怎么做?”刘慧追问。

安宁敲下如下字样,“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了。”

市场部主管李正希从菲力公司回来后,春光满面,逢人便得意地打招呼,给安宁吃了一颗定心丸,看来合约有望,也许晚上的饭局并不会像鸿门宴这般可怕。

下班后,老板,李正希,安宁,小赵,还有几个业务员,坐上公司的别克商务车,一行七人往目的地进发。

小赵有些新鲜地摸着车窗和车内摆设,看来是难得享受到这样的待遇的。

大约行驶了半小时,车在小小的颠簸后停下,安宁望着霓虹灯下闪着金光的四个大字,心,莫名地安定下来。

金碧辉煌。

自有貌美如花的迎宾小姐将他们带上三楼,直接引入包厢。

安宁心中有些着急,上次和曾家骏是在大堂用餐,才无巧不巧地被苏旷撞上,从而救下她,这次,他即便有通天的本领也猜不到她在哪个包房里啊。

这万一有事……安宁不敢再往下想了。

早知道会发生这事,那天就应该把苏旷的手机号码要来,不仅存在手机里,更是要背得滚瓜烂熟。

菲力公司的人还没有到,这年头果真求人的是孙子,被求的是大爷。

落座后,安宁和李正希打招呼,“李经理,我去下洗手间。”

李正希正拨着电话,闻言点点头,“速去速回,客户马上就到了。”

包房里一般都配有独立的洗手间,安宁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看其他人,见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立刻拐到楼梯口。

“哎,请问你知不知道苏旷在哪?”她先是随便扯住一传菜的服务生,张口就问。

那人略略打量了她下,摇了摇头。

安宁心急如焚,她的时间不多,金碧辉煌又这么大,要她逐层楼次寻找,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下到二楼时,她忽然看见窗口倚着一人,手指夹着一支烟,正吞云吐雾,好不惬意。

安宁的记性不坏,如果她没有认错的话,此人正是那天突然出现的两名肌肉男之一。只不过他今天随意套了件休闲的米色毛衣,与那日一身黑衣杀气腾腾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你……”安宁不知该怎么开口称呼他。

“安小姐?”那人倒是毫不惊讶。

安宁愣了愣,他居然记得自己。

像是能猜到她内心所想,那人弹了弹烟灰,嘴角往上勾,“我是阿苏的朋友。我叫萧俊。”

“阿苏?”随即领悟他指的是苏旷。安宁眼睛一亮,那要找苏旷岂不是易如反掌。“我有急事要找苏旷,你能带我去吗?”

萧俊淡淡道:“阿苏现在有重要的事在办,一时半会走不开。”瞬时接收到从安宁眼中透出的失落。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你有事要帮忙,或者要我转达,都可以。”

安宁咬着下唇,踌躇着是否要将原委和盘托出,眼前之人是不是值得信任,她心里没底。

萧俊掐灭烟蒂,双手抱胸,也不急。

正在这时,楼上隐约传来喧哗,安宁听不太清,好像是咒骂声,还伴有女人的哭喊声。

萧俊皱起了眉头。

“是……怎么回事?”安宁好奇地问。

萧俊加重语气:“和你无关,你最好少管闲事。”

安宁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是有说有笑,一会儿就翻脸不认人了。

嘈杂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闹。

一抹大红色身影径自从三楼楼梯上滚下来,直挺挺地倒在安宁身前,安宁吓了一跳,手捂住嘴,才没叫出声。

那是个穿着暴露的女子,低胸高腰衣衫,露出半截雪白的肚皮,乳沟若隐若现,短裙仅遮盖住臀部,修长美腿完全展露人前,如果不是此刻面无人色头破血流目光涣散身上明显带着伤痕且身体因痛楚蜷缩成一团,是个诱人引发无尽遐想的美人。

安宁的心突突直跳,萧俊则面无表情。

“我让你跑。”

渐近的声音如此耳熟,安宁忍不住抬起头。

苏旷并没有注意到安宁,他一把拉起地上的女子,一记耳光直接甩在她脸上,女子毫无反应,也许早就背过气。

苏旷似乎还不解气,又踢了她两脚,用力揪着她的头发,往楼上拖,嘴里还骂着些不干不净的话。

仿佛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安宁的表情有些僵硬,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他真的是那个为她出头替她解围的苏旷吗?

他真的是翻箱倒柜找茶叶,带着温和爽朗的笑意替为她送上醒酒茶的苏旷吗?

她以为他疾恶如仇,却原来他自己本就是个恶人。

她以为他热情善良,孰料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安宁在震惊失望之余又感到庆幸,如果不是今天被她无意中看到,她还不知要被骗到何时。

她费力地咽了口唾沫,往回走。

“安小姐,你不是找苏旷有要事?”萧俊叫住她。

安宁不理,在她心里,萧俊已被归作和苏旷是同一类人了。

萧俊沉沉地笑了,他人高腿长,不需费力就追上安宁挡在她面前。

安宁只得停下脚步。

萧俊望着她不说话,似乎是在等她主动开口。

安宁一惊,刚才的事已充分证明这些人都非善类。她撇撇嘴,平静地说:“是的,我本来是要找他,但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是啊,苏旷和菲力公司的人相比,谁更加可怕,她实在是说不好。

萧俊盯着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的安宁,一言不发,面容冷峻。

“安宁姐,你怎么在这里啊,菲力公司的人都到齐了,老板正到处找你呢。”小赵在楼梯口探出半个脑袋。

安宁暗暗松了口气,小赵的声音在此刻无比动听,这个萧俊极为难缠,如果没有她,还真不知要如何脱身。

小赵丝毫没有发觉萧俊和安宁的异样,只是很好奇安宁在这里也能遇上熟人,她虽然社会经验不足,但也懂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跑下楼拉起安宁就走。

此举正合她心意,安宁心头一松。上了楼她回头瞥了萧俊一眼,发觉他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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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力公司共来了三人,加上自己公司的七个人,刚好凑成一桌。

安宁挂着职业性的笑容,很有礼貌的挨个和他们握手。

三人中,一人高高瘦瘦,阴阴冷冷,另一人是个胖子,安宁觉得他和小区外卖炒面的阿潘长得倒有几分相像,还有一位是个长着张大众脸的中年人,明明是后两位年纪较长,但是看他们各自之间的交流神色和态度,第一位才是三人中能做主的人。

果然,李正希指着那瘦高个年轻人介绍说:“这位是菲力公司的采购经理张晨,年轻有为,我们这些老家伙真是自叹弗如啊。”

其实李正希也还不到四十,他这么说,一来那位张经理确实年轻得不可思议,二来,合同还没到手,拍拍对方马屁贬低下自己反正也不会掉块肉。

其余众人皆附和,安宁也跟着干笑。

菜端上来后,无非是些色泽鲜艳名字起得稀奇古怪又吃不饱的名贵菜肴。安宁略微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此时,她有些怀念阿潘的炒面和苏旷的手艺。

念及苏旷,她的心又是往下一沉。

除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绪,她是一直把苏旷当作朋友看待的,但今天她才知道自己对他的了解几乎等于零。他从事的是何种类型的工作,金碧辉煌又是什么性质的场所,她对此一无所知。

安宁回想了这段时间和苏旷的接触,他除了每天三更半夜回来声音大了点,后来也在安宁的抗议下有所收敛,其余真的没啥毛病,就连卫生工作,有时让身为女孩的安宁都自惭形秽。衬衣永远洁净且熨得平整,西裤笔挺无一丝褶皱,看起来他就像在写字楼上班的普通白领,安宁怎么都无法将他和刚才凶神恶煞般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安宁低低叹了口气,三个月的租期两个月前已经到期,房东一直没有出现,而她又实在懒得再挪窝,又加上和苏旷的和睦相处,她本想凑合着住下去得了,现在看来,有重新寻找新住处的必要。

安宁心浮气躁地绞着头发,冷不防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本能地打了个激灵,一回头,菲力公司的采购经理张晨正举着酒杯站在她身后。

还是那张阴沉的脸,好像别人欠他多还他少,不知为何,安宁每次目光同他撞在一起,总感觉周身的温度在瞬间降低了几度。

张晨尚未开口,李正希着急的把安宁叫起来,“小安,张经理敬你酒呢。”

安宁定定神,露出浅浅笑意,举杯:“张经理,该是安宁敬你才对。”

李正希放下心,这个小姑娘一点就透,是可造之材。

张晨无声的一笑,终日晦暗的脸上终于有了点不同的颜色,他和安宁碰了碰酒杯,仰脖喝尽了杯中酒。

安宁愣了愣,她原本只打算抿一口意思意思就是,没想到张晨会和她碰杯,酒桌上的文化,要是碰杯不见底,那就是对对方大大的不尊重,她握着酒杯的手一晃,溅出几滴无色的液体。

李正希催促:“小安,还愣着干吗,张经理可是先干为敬了,你不会不给面子吧。”他刚放下的心此刻又提了上来。

酒是上等的五粮液,可品在安宁嘴里,同那天喝的红星二锅头也没有多大区别。一杯酒下去,洁白无瑕的脸上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衬得整个人愈加妩媚动人。

张晨眼中的炽热一闪而逝。

李正希是何等精明,自是看在眼中而不动声色。一旁很少说话的老板在这时向他使了个眼色,他很有默契的点头,仿佛看到千万订单正在朝他招手。

“小安啊,你也敬张经理一杯。”他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嘱咐安宁。

自从那日和苏旷拼过一次酒后,她对自己的酒量倒是有了更深的认识,再敬一杯酒自然难不倒她,她怕的是开了先例,接下去便是无止境的劝酒,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下午老板留下她和小赵时说的那番话,隐隐约约就是这个意思。

安宁不答话,可急坏了李正希,老板下达的命令是只准成功不许失败,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断断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他情急之下也顾不上男女有别,扯扯安宁的裤腿,“小安,拜托了,你也不想我难做吧。”

签不签的下这份合约本该是市场部所有员工的责任,如今把担子全部压在她身上,这算哪门子的事。她很想摔了酒杯一走了之,终究拿不出这个魄力,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举杯。

张晨笑而纳之,笑容已占据整张脸,连眉眼中都有抵挡不住的笑意。李正希的心这才彻底地放下。

如此在其他人的撺掇下你来我往的又互敬了几杯,再加上李正希和其他同事有意无意地轮番劝酒,饶是安宁酒量不错也有些招架不住了。

酒过三巡,安宁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正琢磨着怎样找个借口溜走,不知谁说了一句:“撤了白酒换红酒吧。”

安宁稍稍心定,和白酒相比,红酒实在是小CASE,殊不知喝酒最忌讳的就是喝混酒,安宁涉世未深,又怎会知晓其中的奥妙。所以当众人又开始灌她酒时,她只是微微犹豫了会,还是很爽快地接受。

很快后来才上的三瓶红酒就一滴不剩,安宁头脑昏沉,上下眼皮耷拉在一起,再也支撑不住,趴在桌上没了声响。

李正希和老板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赵,你把小安扶到楼上去休息会,我们这的酒席还没结束呢。”老板开了口,小赵虽然心中疑窦丛生,也不敢多问。

老板又道:“正希,你一起去,给。”边说边掏出一张黄灿灿的卡片塞到他手中。

李正希心领神会地放进裤兜。

安宁神志不清,东倒西歪的,要不是小赵搀扶着,又有李正希从旁搭手,早不知摔了几跤了。

上楼时遭到金碧辉煌工作人员的阻拦,但当李正希摸出VIP卡时,他们立刻变得恭恭敬敬。

此后一路顺畅,李正希手里捏着金卡,心中感慨万分,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房间是早就订好的,8418房,很吉利的数字。

小赵把安宁安置在床上后,李正希就一个劲地催促她快点离开。

回想起刚才那么多人竞相灌安宁酒,还有张晨不加掩饰的赤裸裸目光,小赵回头看了眼不省人事的安宁,明白了什么,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跟着李正希出了房间。

与此同时,楼下的张晨也显出不胜酒力的模样,手撑在桌上,推说:“我不能再喝了,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老板微眯起眼,“张经理,那你也去楼上歇会。”

张晨默默点头,嘴角隐含得意的笑,彼此心照不宣。

小赵和李正希下楼时同张晨照了个面,小赵刚想打招呼,李正希死命抓住她的手,拖着她目不斜视地走开,竟然是装作素不相识。

“老板交代了,合同签下,每个人的工资上调百分之五十。”李正希威逼利诱,小赵死咬着嘴唇,紧握起拳头,任长长的指甲掐进掌心。她看着张晨消失在拐角的背影,无力地垂下手。

面对切身利益,她还是妥协了。

回到座位上,老板看似无心地问:“小安她没事吧?”

小赵仰起脸,很想鄙夷的甩他一巴掌,最终还是低下头,“安宁姐睡下了,没事。”

老板勾起嘴角,给了李正希一个对他满意的眼色。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却是来自安宁落下的背包。

“小赵,你接。”老板一声令下,小赵哪敢不从。

“喂,哪位?”她战战兢兢地问。

“小安子啊,我刘慧。你连我的号码的都不认得了,该打。”对方语速飞快,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倒是让小赵看到了希望。

“刘慧姐,我是小赵啊,安宁姐她……”小赵冲动之下就要将事情和盘托出,接收到老板凌厉的眼神后,才把半截话又吞回肚里。她困难地咽下唾液,改了口:“安宁姐去洗手间了,有什么事我替你转告她,或者让她一会回你电话。”

“哦,这样……”电话那头的刘慧,显然没有意识到小赵的不对劲,“没什么重要的事,我明天要去孤儿院做义工,问她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哎呀,电话里说不清,你一会让她回我电话吧。就这样啊,挂了。”

刘慧是个急性子,根本等不及小赵回话,电话已挂断。枉费小赵还在那叫唤:“刘慧姐,刘慧姐……”

“还不快把电话收起来。”李正希一瞪眼,小赵哆嗦着打开安宁的背包。

谁料刚把手机放进去,铃声再度响起。

李正希低低咒骂了一句,小赵没有听清。

“要不要掐掉然后关机?”李正希请示老板,他想了想,“还是开着好。”

李正希示意小赵接电话,小赵手心里全是汗,这次是个男声,温和又略带焦虑。“安宁,你现在在哪里?”

小赵舔舔唇,有些不知所措,李正希在一旁推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依样画葫芦,“安宁姐去洗手间了,您哪位,我请她给您回电。”

电话却是悄无声息的被挂断。

这一头小赵手握电话一头雾水,另一头,苏旷一贯温文的脸上隐蕴怒意。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看到那小姑娘搀扶你女人进的房间。”萧俊长手长脚的霸占了整张沙发,漫不经心的咬下一口苹果。

“哪个房间?”苏旷重重一拳砸在墙上,眼底升起陌生情绪和危险的信号。

萧俊斜了他一眼,“8418号房。”

苏旷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直接往外走,萧俊身体一动,也没看到他是怎么移动的步伐,一转眼,人已经挡在门口,“你想清楚了,我们这行也有这行的规矩,客人的房间是不可以随便进出的,倘若骚扰到客人,后果你能承担吗?”

“管不了这许多了,”苏旷咬牙切齿的,烟蒂被他捏的粉碎。

萧俊牵了牵嘴角,“万一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怎么向时哥交代?”

“如果光明磊落,刚才在电话里就不会撒谎了。”苏旷气急败坏地说,一改往日的沉稳。

萧俊摇头,女人啊,真是种不能沾染的生物。

苏旷开了门,大步流星而去,萧俊略一沉吟,不紧不慢地跟住他,嘴角挂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刚走到四楼拐角处,苏旷的手机突兀地响起。还是那首《越狱》中林肯公园的前奏,但此刻听在苏旷耳中,平添几分烦躁。

“谁?有事快说,”苏旷口气不佳,脚下步子丝毫没有减慢。

在另一头拿着听筒的小赵,似乎是被苏旷的气势吓到,半晌没说话。

苏旷“喂”了几声,不耐烦了,“再不说话挂了啊。”

小赵如梦初醒,怯怯地问:“请问刚才是你打电话给安宁姐的吗?”

苏旷下意识的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个全然陌生的号码。“是我,你是?”

“刚才的电话是我接的,”小赵说,“安宁姐有危险,我们现在在金碧辉煌,他们把她弄到8418号房了,你快来救她。”然后迅速挂了电话,装作没事人似的从洗手间走出。

方才她接到苏旷的电话后,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人一定和安宁关系非同寻常,她仅凭一眼的印象背下号码,随即借着去洗手间的机会,拨通苏旷的手机。

此时,苏旷已走到8418号房门前,企图破门而入,被紧跟着赶来的萧俊阻止:“别急,先听听动静再做打算不迟。”

“没时间了,”苏旷推开他,先试着踹了几脚,然后用尽全身的力量撞向房门,对萧俊在一旁说我们可以去前台拿钥匙的话置若罔闻。

在他的几番努力下,门终于被撞开,眼前的情景让苏旷几乎有杀人的冲动。

安宁斜卧在床上,衣衫已被褪至腰际,头发凌乱,唇微肿,苏旷像被野兽咬噬一般的暴怒起来,心头似有滚油在燃烧,如果他来迟了一步,他不敢想象后果。

他竭力克制自己的火气,偏偏张晨还不知好歹:“喂,你们是谁?懂不懂规矩啊?”

苏旷冷冷的拿眼睨他,若不是一条裤头还好死不死的挂在身上,基本已是全裸。“人渣”,他恨恨地吐出两个字,一股压不住的怒火直冲脑门,苏旷眼睛瞪的浑圆,活像随时准备扑上去咬人的美洲豹。

萧俊也从未见过苏旷这般模样,但他生怕苏旷闹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轻声说:“你把人带走,这里交给我。”

苏旷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他努力平复心境,走到床前抱住安宁,俯在她的耳边低低地唤她,“安宁,你醒醒。”

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身上散发浓郁的酒味,看来是被灌醉了。

苏旷狠狠的剜了张晨一眼,后者面不改色,碍于萧俊和苏旷两个身体条件比他占优势的人在场,不敢造次,否则依照他的脾气,他早就恶言相向了。

苏旷替安宁整理好衣衫,又为她捋了捋头发,这才抱起她走出门。

萧俊目送他们离去,转向张晨,闲闲的点了支烟,眼底浮起了一丝玩味的浅笑,“说吧,这事怎么解决?”

安宁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远处天边露出一线曙光,糅合在淡青色月光里。

“这是什么地方?”她掀了被子起身,低声嘀咕。

意外的发现苏旷趴在不远处的床头柜上,睡得正香。

“这到底怎么回事?”安宁既吃惊又略感不安。

头还是昏昏沉沉,嘴里阵阵发苦,安宁仔细回想了下昨晚所发生的事情,想到自己被连续灌下三杯红酒以后,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她拍着脑袋,对于怎么睡在这屋里,苏旷又是怎么出现的,更是毫无印象。

“你醒了?”突如其来的问候声让她回到现实。

“嗯。”安宁沉默,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

苏旷注视着安宁,目光幽沉,想要责怪她不懂人心险恶,差点遭到狼吻,又终是于心不忍。

安宁抬起头,双目交接,苏旷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眼中是少见的凝重。安宁收回了目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我赶着去公司。”直觉告诉她,要同这个男人保持距离。

“站住,”苏旷语气平淡,却是不容抗拒的坚持。

安宁不禁一愣,跨出去的脚硬生生地收回,回过头,眉心微皱,“还有事?”

这女人有没有脑子啊,还是她对昨晚的事根本就是忘得一干二净。苏旷低头无奈地揉了揉她头顶,“这公司你回不得了。”

“啊?”安宁张大嘴,苏旷胸口窒了一窒,她果然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低叹一声,掏出手机,调出号码,“你打这个号,就什么都清楚了。”

安宁看得真切,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分明就是小赵的手机号码。

昨晚,真的有事发生。

十分钟以后,一切真相大白。

安宁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彻骨的冰凉,一直冷到了心底。

良久,她合上眼长吁口气。

幸好,有苏旷。

幸好,又是苏旷。

安宁眼波闪动,触到苏旷幽深的目光,慌乱地避开,她轻轻咬了咬嘴唇,昨晚在楼下见到的苏旷残忍的另一面,令那声谢谢怎么都无法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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