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火车站。
人声鼎沸,鱼龙混杂一如往常。
刘慧守在西南出口处不停地低头看表,原本该是一点整到达的列车,到现在都没个影。她烦躁地跺着脚,想想这里是公共场所,怎么也要保持淑女形象,又挺直腰板,有模有样地站好。
她眼尖的瞥见一抹白色人影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着正跌跌撞撞地往自己这边缓慢挪动,扯直了嗓子大声叫唤:“小安子,这里,这里。”一边呼喊一边挥舞双手,早把什么形象抛到了九霄云外。
安宁身着乳白色小洋装,恰到好处地展露曲线,提着不多的行李,在一群灰头土脸的旅客中,尤为引人注目。
她仍在东张西望,刘慧大大咧咧地上前拍了下她的肩膀,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还在看什么呢?”
安宁被吓了一跳,揉了揉胸口,没好气地说:“差点被你吓死。”
“又没做坏事,怕什么呢。”刘慧漫不经心地说,主动接过行李,掂了掂分量,“看看不大的箱子,提着还怪沉的。”
“那当然,这可是我全部的家当。”安宁扭了扭脖子,舒展了下双臂,毫无预警地露出左手上狰狞的疤痕。
刘慧吞了口唾沫,指指伤疤,小心翼翼地问:“还疼吗?你没事了吧?”
安宁摇摇头,嘴角微牵,“早就不疼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要是再让我做一次,我还真下不了手。”她自嘲地笑笑,“从死亡线上被硬拉回来,我就没有再死一次的勇气了。”
刘慧听她说得轻巧,眼角却在瞬间湿润,她搂住安宁的肩膀,“小安子,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以后咱们俩凑合着过。”
安宁扑哧笑出声,“得了吧你,我可不想被姚子安抽筋剥皮,落个死无全尸。”
姚子安是刘慧的未婚夫,早已定下名分,就差办喜事了。
刘慧不好意思地嘿嘿干笑两声,勾起安宁的胳膊,讨好的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安子是也。”
安宁斜睨她一眼,“喂,今晚我住哪里?”
刘慧讪讪地回答:“放心吧,不会让你住旅馆的。”
“这还差不多,”安宁得意地笑,“我还没找到工作,可得省吃俭用着点。”
刘慧拖着安宁上了出租车,“师傅,麻烦你,宛平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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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刘慧丢下行李,就把自己扔进沙发,“累死我了。”
“我坐了几小时火车还没嫌累,你瞎叫什么啊?”安宁冲着她翻白眼,熟门熟路地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冰镇可乐,自己打开一罐,另一罐以优美的姿势抛给刘慧。
刘慧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甩了高跟鞋,先喝了一大口又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后才爬下沙发,转了一圈好不容易才从电视机柜下翻出两双拖鞋。
安宁看着凌乱的客厅,穿过的脏衣裳到处都是,沙发底下还有两只颜色不一的袜子,吧台上全是灰尘,估计足有一个月没有擦拭过,她连连摇头,“你家姚子安怎么受得了你这副德行。”
刘慧一瞪眼,双手叉腰凶神恶煞地说:“他敢嫌弃我,我立马废了他。”
安宁吐吐舌头,自己看不下去,只得认命地替她收拾。谁让她们是死党呢。
“小安子……”刘慧的话突然卡在嗓子眼里,因为安宁恶狠狠地举起拖把作势要往她身上砸。“你再叫声试试看。”
就因为姓了这个安姓,小安子这绰号被她叫了四年,要是私底下也就算了,最怕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语出惊人,这种回头率不要也罢。
“不敢了,不敢了。”刘慧抱着脑袋做可怜样,其实在偷着乐,小安子,多好的太监名啊,她在心里又暗暗叫了几声。
安宁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但看她极度奸诈的笑脸,也能猜出一二。她毫不客气地在刘慧的臂膀上重重掐了一把,这次她痛苦的表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了。
收拾完毕,安宁喘了口气,捏捏酸疼的脖子,又把行李搬进卧室,这才安定下来。
卧室虽称不上整洁,比客厅实在是好太多。安宁累了一天,想收拾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恨恨地瞪着跟进来的刘慧,感觉自己就是送上门来做钟点工的。
刘慧屁颠屁颠地拥抱了安宁下,“小……安宁,你太伟大了,我爱死你了。”
“一边去,”安宁有气无力地说。
“晚上我请你吃顿好的,算是给你接风,也算是报答你帮我整理屋子,”她摇晃着安宁的手臂,撒娇,“好不好嘛?”
安宁弯下腰满地找东西,刘慧纳闷地问:“你干什么啊?”
安宁哆嗦了一下,“找我的鸡皮疙瘩呢。”
淮海路上蕉叶餐厅。
刘慧拍拍胸脯,“想吃什么尽管点,今儿个我请客。”
安宁翻翻菜单后一本正经地对着刘慧说:“把你包拿给我瞧瞧。”
刘慧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依言照做。安宁从她小巧的手提包里直接取出钱包,准备打开,刘慧急了,一把抢回来,“哎,你这干什么呢?”
安宁狡黠地笑笑,“我怕你钱没带够,到时还得我付账。”
刘慧不以为然的赏她个白眼,“我这一个月的薪水都在里面呢,你就少操心了。”
“那好吧,”安宁耸耸肩,“咖喱皇炒蟹,炭烧猪颈肉,糯米鸡,榴莲飞饼……”
“你吃得完吗你?”刘慧不客气地抄起菜单砸在安宁头上。
安宁撇撇嘴,慢条斯理地理顺被刘慧弄乱的头发,“你管我啊,吃不完打包回去做夜宵。”
刘慧不情不愿地招来侍者把安宁刚才说的几道菜又报了一遍,嘴中嘟囔着:“看不吃撑你。”
安宁不理会,轻啜一口茶,左顾右盼,“哎,这儿环境还不赖。”
刘慧低着头心急火燎地算账,惹来安宁的几丝闷笑。
菜上得很快,刘慧这会儿早把待会要付账一件事儿忘得一干二净,她殷勤地招呼安宁,“吃啊。”
晚上七点,正是用餐高峰时段。
她们刚来的时候,尚有许多空位,不多久的功夫,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队。
“幸好我们来得早,”刘慧笑得眼睛眯成缝,手下的筷子可没有放下过。
安宁觉着好笑,有时候也很羡慕她,今朝有酒今朝醉,从来不用考虑以后的生活,是不是活得简单的人才会过得相对快乐一些。
手机铃声响起。
安宁手忙脚乱地往外掏手机,“喂,”接起手机的同时发现铃音还在大作。
她诧异地回头,现在市面上的手机铃声千篇一律,所以她才选择了这个相对另类的铃音——《越狱》中,林肯公园那首经典曲子的前奏,经事实证明,重复系数确实很小,却没有想到今天会在这里撞上。
安宁扭过头,首先看到的是一桌穿着打扮都奇奇怪怪的人。
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被剪了几个洞,有的地方还打上鲜艳的补丁。不论男女都打有耳洞,带着夸张的配饰,头上包有头巾或者头发染成金黄色甚至是银白色。
接电话的男子,背对着安宁,她看不清他的脸,从这个角度仅可以瞧见他硬朗的线条和坚毅的下巴。黑色T恤,一只手插在裤兜中,一桌子人中,也只有他看起来比较正常。
夏普920手机,和安宁手中握着的那款型号相同。只不过他用的是酷酷的黑色,安宁的是素雅的白色。
那名男子收线后,像是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他缓慢地转过身,不经意间对上一对如小兔般慧黠的眼。
安宁脸上骤然一红,慌忙收回视线。
只是匆匆一瞥,她仍能感受到对方似能洞察一切的锐利目光。
那双眼,狭长,深邃,笑起来眉眼弯弯,似乎无害,他坐下来后和同伴谈笑风生,但不知怎的,安宁就是觉得他和围坐在他身边的人格格不入,具体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
“喂,你在看什么?”刘慧用手使劲在安宁眼前晃了两下,她才回过神,拢了拢齐肩长发,随口说:“看帅哥呗。”
刘慧两眼发光,“帅哥,在哪里?”她边说边站起身,东瞅瞅西瞧瞧,夸张的神情让安宁又好气又好笑。她扯扯刘慧,“形象,你注意形象,别人都在看你呢。”刘慧不觉得什么,她自己倒是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这有什么,”刘慧大剌剌地说,“我看帅哥碍着谁了。”她冲着旁边正对着她微笑的一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子,一瞪眼,“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把那人吓得险些拿不稳手中的筷子。
安宁轻笑,刘慧就是这样一个性情中人,高兴和不开心都会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讨厌一个人或是喜欢一个人也从来不加掩饰,不扭捏造作,不矫情生事,和安宁敏感谨慎的性子全然不同,当初也不知她们是如何成为朋友,继而发展成为死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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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安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向来认床,又很少离家,读大学时也足足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逐渐适应住校生涯。
身旁的刘慧怕是早和周公下了十来盘棋,均匀的呼吸,甜美的笑容,无不透露出她正做着好梦。
安宁怕吵醒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刘慧梦呓了几句,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安宁倒了杯水,慢慢走到露台上。
月色正浓,星星布满整个夜空,撩人又使人迷乱。安宁微微叹了口气,某个熟悉的场景在脑中一闪而过。
也是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夜晚,关信执起她的手,信誓旦旦地许下厮守终身的承诺,现在不过过了半年多时间,却物是人非。
她的手下意识抚上丑陋又骇人的伤疤,苦笑,原来要忘记一个人是件多么难的事。不去想他,刻意把他埋藏在心底,并不代表可以视而不见。不管伪装得有多好,只有自己才知道其中的苦涩。
那些裸露在外的伤口,又怎比得上内心的煎熬和痛楚。
寂静的黑夜里,她点燃一支烟,不知从何时养成的习惯,或许只有这样才能麻痹自己。
烟雾缭绕中,她仿佛看到关信依旧绚烂的笑脸,伸出手,怎么都无法够到他,两行清泪默默流淌,安宁掐灭烟头,重新躺下,落寞寂寥又将陪伴她度过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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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海路顶级的商务楼前,一排排法国梧桐高大挺拔,树冠重重叠叠,枝繁叶茂。
身着浅蓝色职业装的安宁颓然从大厦中走出。这已经是近一个月来的第十次面试,每次人事部都是客客气气地让她回去等通知,往往等着等着就没了消息。
早知道工作这般难找,当初填报志愿时就应该死活往热门专业报,看看人家念对外贸易或是商务英语的,不是在外企当秘书就是在物流公司独当一面,自己拿着一张中文系的毕业文凭,怎么同她们竞争啊。
同专业的女生,有的报考公务员,有的索性考研,有的去中学做了名普通教师,刘慧则是进了家规模不大的私企,拿着一月两千来块的死工资,每天早出晚归,累死累活的,有时连周末都不得消停。
不过再怎么着,也比自己现在被人拒之千里之外的好啊。
安宁郁闷地拍着脑袋,流年不利,不是说情场失意,职场便会得意嘛,怎么这定律到了这儿就不灵验了呢。过些时日一定要找刘慧一起去玉佛寺烧炷香去去晦气。
屋漏偏逢连夜雨,人倒霉起来连老天都不待见你。
这不,安宁刚回到住所,就被刘慧神秘兮兮地拖到露台,古古怪怪的神情,让人摸不着头脑。
“小安子,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刘慧难得严肃的口气让安宁也正了正色。
“有事快说,过期不候。”安宁懒懒地丢下挎包,恨不得立刻脱了这束缚人的正装窄裙,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倒向大床。
刘慧挠挠头皮,欲言又止。
“喂,什么时候学会莫以然那一套了?懂得藏着掖着了?”莫以然是安宁和刘慧同宿舍的室友,说话一贯说一句留三句,常常把性急的刘慧搞得极为火大,她向来不耻莫以然的为人,当然,莫以然也从没给她好脸色过。
刘慧果然经不起激,她跳了起来,“竟然拿我和那女人比。”她咬牙切齿的,“你找死。”
安宁笑着躲开刘慧的咸猪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小的错了,您大人有大量,还请高抬贵手。”
“这还差不多,”刘慧得意地拍手。
安宁碰了碰她胳膊,“到底什么事,快说吧。我一会还得上网发简历呢。”
刘慧迟疑片刻,动了动唇,“小安子,这事我还真不好开口。”
安宁简直被她打败了,从她进门快半小时了,刘慧还在那儿拖泥带水。“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啊,再不说我可忙去了。”
“别……”刘慧拽住安宁的胳膊,抿了抿唇,“姚子安住的地方市政动迁,暂时没处落脚,他想搬过来和我住,所以……”她话才说一半,安宁就已完全领悟,她点点头,“我明白。我明天就去租房,尽快搬出去。”
刘慧垂眸,“小安子……”
安宁拍拍她的肩膀,“没事的,我也打扰你很久了。”
虽然安宁能够体谅,刘慧心里还是甚感愧疚,总觉得对她不住。她舔舔嘴唇,“小安子,要不这样……”
安宁打断她,“我不想你为难。”说罢,又笑眯眯的,“罚你陪我去找房子就好。”
“这个自然,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否则我就要反悔了哦。”安宁调皮地眨眨眼,她的好脾气让刘慧更是觉着过意不去。
“西部花苑56号1208室,行行,我一小时左右到,嗯嗯,好的,谢谢。”安宁一手拿着话筒,用另一只手在便笺纸上迅速记录下地址,抬头看了眼沉迷于游戏中的刘慧,“喂,现在去看房,你帮我把把关。”
“哦,现在啊,”刘慧恋恋不舍地关了电脑,伸了个懒腰。
西部花苑处在H市中心城区,交通便利,离刘慧的住所又不算太远,如果不堵车的话最多半小时的车程。
安宁最为满意的是小区的环境,走进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整片绿化带。一大片起伏的草坪,一排高大的乔木,绵延起伏的园林小径贯穿其间,中央是一巨大的水景喷泉,给人视觉上美的享受。
刘慧咋舌,“房租很贵吧。”
安宁摇摇头,竖起一根手指,“还是两室一厅,设施齐全。”
“才1000?”刘慧难以置信。
安宁重重地点头,“要不然我怎么会心急火燎的拖着你来呢。”
56号并不难找,正对着人工湖。这是一栋小高层建筑,安宁要去的12楼已是最顶层。
坐电梯的时候,刘慧扯扯安宁的衣服,“小安子,我听说这里也算是白领公寓,一般租金都在2000以上,你找的这么便宜会不会有问题?”
安宁不以为然,“不会的,也许是我运气比较好。”
开门的是一个大约四十上下的中年妇女。她一见安宁和刘慧,警惕的问道:“来看房的?”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把她们拉进房里,又往外探了探头,才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安宁和刘慧相视一笑,怎么搞得像是黑社会接头似的。
进了门,那妇人嗓门也亮了,“随便看,这么好的房型,这么低廉的租金,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安宁四下打量,屋内一尘不染,客厅里彩电、冰箱、微波炉等家用电器一应俱全,第一眼就挺中意的。
她试着推了推其中一间卧室门,门却是锁上的。她奇怪的转过头问:“我能进去看看吗?”
房东太太撇撇嘴,“这屋堆放的是一些杂物,”她指了指同样朝南的另一间房,“我只出租那间。”
刘慧当下就不乐意的说:“哪有你这样的。”
房东翻了翻白眼,“要是两居室,又怎会是这个价钱。”
“那你之前也没说清楚啊,”刘慧不服气地顶嘴。
那边,安宁已走进卧室,除了一张大床,一个简易的橱柜,和靠墙的写字台,再无累赘,清清爽爽很合她眼缘。露台光线充足,从这里还能俯瞰小区全貌,这怕是她最满意的地方了。
“怎么样,很不错吧?”房东不知何时走到安宁身边,殷勤地询问。
无论这房子本身有多好,房东这么说总逃不了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之嫌。安宁笑笑,装作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你这房子好是好,可是只出租一间,你刚才在电话里又没有说明……”
“哎哟,那我给你打个折,900好了,我够爽快吧……”房东像是急于要把这房子租出去,连安宁都没料到她会自动减去100元租金。她当下拍板:“成交。”
房东叹了口气,“小姑娘,被你赚到了,要不是我等钱用,这房子挂在中介那,少说也得2000一个月啊。”
安宁眉开眼笑,“我们这就签合同,我下午可以搬进来了吧?”
“付三押一哦,”房东从皮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合约。
“没问题。”安宁有些迫不及待了。
从刘慧那取了行李,又去家乐福购买了生活必需品,换上崭新的床单、被套和枕巾后,安宁在写字台上摆上一束香水百合,望着焕然一新的小居室,她有些出神。
她和关信正式确定恋爱关系以后,曾经窝在他怀里小声地说:“等我们结婚的时候,一定要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房子不大没关系,只要布置的温馨,就会有家的感觉。”
可是现在,她的家在何方?
晚饭是在小区附近的小肥羊解决的,平日里刘慧最喜欢那儿鲜嫩爽滑的肥羊肉,可这会儿却有些心不在焉,相对于安宁的轻松自在,她倒是显得心事重重。
“小安子,那房子我总觉得有古怪,你还是不要租了。”刘慧想了想,没敢说得太过严重。
安宁笑笑,夹了筷羊肉,用漏勺放到沸腾的锅子里稍稍烫了下,拨到刘慧面前的小碟子中,做完这一切,她才慢悠悠地说:“你就少操心了,赶紧让姚子安搬你那去,这些天让他天天挤员工宿舍,太委屈他了。”
刘慧盈盈一笑,“他皮糙肉厚的怕什么。”然后安心享用安宁为她细心烫熟的美味。
吃过晚餐,安宁没有让刘慧送她上楼,搬行李,大采购,收拾屋子她没少出力,她对自己家里也没这么上过心,也该让她早些回去歇息。
乘着天还没有完全黑,安宁把旅行袋中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倒在床上,准备分门别类归好。
一个相架从最下面被翻了出来,淡紫色边框,角上有些微破损,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照片上的两人,男子高大英俊,女孩温婉可人,男孩的手始终霸道地揽住女孩的肩,眼中有浓浓的眷恋。
安宁微微湿了眼眶。本以为逃离了那满是回忆的地方就能遗忘过去,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不管身在何处,自己总会随身带着同关信的合影,想忘又怎能忘得掉。
安宁长叹一口气,把相框塞进了抽屉的最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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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失眠再度困扰安宁。
好不容易在刘慧家住习惯了,现在换了地方,又要开始重新熟悉。
门外依稀传来窸窸窣窣掏钥匙的声响,借着微弱的月光,安宁清楚地看到表盘上指针停在午夜2点,许是对门的房客夜班归来。
安宁翻了个身,想让自己放松下来,却听见那响声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哐当”一声,竟是自家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在静寂的黑夜显得尤为的刺耳。
安宁“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脑子里首先反映出的是刘慧的话:这房子有问题。
客厅里持续不断的声响逐渐转移到另一间平行的卧房,她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咬着唇,握紧了拳头,很久以前看过的一篇恐怖小说《走错房间》中的情节,如流水般涌入脑海中,背后起了一层薄汗,微风拂过,凉凉的。
她历来不信鬼神之说,但这部小说带给她的震撼以及现在所处的环境让她一直坚定的信念有所动摇。难道关上房门就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显然不可能。安宁是个认死理的人,凡事认定眼见为实,她轻轻地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见无动静,又壮着胆子把耳朵附到了旁边一间卧室门上。
正在这时,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高大的黑影猝不及防的撞入眼帘,安宁失控地大叫出声,在静夜中分外凄厉。
客厅的白炽灯在一分钟后亮起,安宁瞪大双目看着眼前的男子,使劲用手捂住嘴,才不至于再次失声尖叫。
男子斜靠门上,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安宁。“叫完了?”
安宁下意识地点点头,灯光下,男子的身影被拉长,她松了一口气。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男子走上前一步,低沉的嗓音有不经意溢出的威仪。
安宁往后退了一大步,和男子保持开一段距离后才开口,“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深更半夜,你私闯民宅,是何道理?”
男子眉梢微挑,笑了笑,晃了下手中的钥匙,“我本就住在这里,敢问姑娘从哪里来?”
安宁毫不示弱的奔回房里,取了钥匙扔在桌上,“我也有钥匙,你做何解释?”
男子蹙起眉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两口后,像是意识到什么,偏过头问安宁:“不介意吧?”
他嘴角叼着烟,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安宁很不喜欢他这种看人的方式,在肚里暗暗骂了句“小流氓”,嘴上却不敢流露半分。
男子拿起两把钥匙一比照,脸色更为阴沉。他沉吟片刻,问:“租给你房子的是不是一个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喜欢穿花衣裳,白裤子,戴着一幅硕大的耳环?”
四十岁左右是没错,可安宁没有留意女人的穿着打扮,如今被他一说,再仔细回忆,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男子见安宁没有出声,心里已明白了一二。他掐灭烟头,苦笑,“看来我们两个都被骗了。”
“啊。”安宁怔愣着,不懂男子话中的含意。
“那女人把房子同时租给我和你了,现在明白了吧?”男子没好气地回答。
安宁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租金如此便宜,果真是有古怪。她第一反应是,“我可是付了三个月的租金的……”
男子不耐烦地打断她,“我签了一年的合约。”
安宁立即乖乖闭上嘴。
男子摸出手机,噼里啪啦按下一串数字,安宁看到熟悉的夏普920手机,再看看怒气冲冲的男子,刚才事发突然没能看清楚,现在在亮堂的灯光下,骤然发现自己原来和他曾有过一面之缘。
“该死的房东竟然不接电话。”男子低声咒骂了几句,安宁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只能等天亮再说了,”男子一拳捶在桌上,震得茶杯转了几圈才站稳。他披上外套,不看安宁一眼,“你早些回房休息吧,我出去凑合一晚上。”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安宁忽然觉得这人,也没刚才那么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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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坐在肯德基里,安宁一边啃着鸡腿汉堡,一边把昨晚的情形绘声绘色地描述给刘慧听。
刘慧夸张地捧着肚子,“如此说来,这个人还挺怜香惜玉的。”
“切,我付了房租的,他有什么权利赶我走?”安宁直翻白眼。
“那人家也有权利住那儿啊。”刘慧喝了一大口冰可乐,兴致勃勃地问:“那你们后来怎么解决这事的?”
“房东不接电话,租金拿不回来,还能怎么解决,只能暂时凑合着住,一人一间卧房,厨房和卫生间共用,其他井水不犯河水,希望能相安无事。”安宁解决掉汉堡,又把手伸向了吮指原味鸡,“到三个月期满我再搬出去。”
刘慧不怀好意地笑了,“小安子,都说日久最容易生情了,到时你可不要舍不得哦。”
安宁飞铲起一脚,笑骂:“滚。”
苏旷。
安宁在日记本上初次写下这个名字是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
“虽然外表有些流里流气,还算有人情味。”这是安宁对他的评价。
可没过多久,安宁对他本就不多的好感就消失殆尽了。
起因在于苏旷每晚归来的时间并不固定,但基本都要过了12点。安宁的睡眠质量本就不高,这样一来,好不容易睡着的她被吵醒后要再想入眠可就难上加难了。
他们的矛盾在安宁忍无可忍之下终于爆发。
苏旷通常是睡到中午才起床,这一日,安宁顾不上早就定下的面试,从早上9点一直等到12点,几乎有砸门的冲动,苏旷才套着一件式样简单的T恤,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惺忪的走出。
他径直往洗手间去,安宁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睛虽然盯着电视机,耳朵一直在留意卫生间内的动静。
洗漱完毕,苏旷又一声不吭的进了厨房,窸窸窣窣忙碌起来。
不久,从厨房传出阵阵香气。
安宁按捺不住好奇心,想去看个究竟,又觉得拉不下面子。
苏旷趿着拖鞋,吊儿郎当地端着一碗面条,靠在墙上,边吃边斜睨安宁,混合着荷包蛋和葱叶的香味不断飘进安宁的鼻尖,她咽下口水,装作不在意地把视线移向别处。
“锅里还有,要吃自己盛,”苏旷把安宁的馋样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地甩下一句话。
安宁不会做饭,平日是以叫外卖度日,有时回来晚了就只能靠泡方便面充饥,现在,正是饥肠辘辘之时,即便最寻常的面条也如同人间美味。她艰难地开口:“真的,可以吗?”
苏旷嗤笑一声,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下,狼吞虎咽地解决了一大碗后,用筷子敲击搪瓷碗的边缘,“再不吃就没了啊。”
话音刚落,安宁就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进了厨房,苏旷微微摇了摇头,嘴角挂上一丝柔和的笑意。
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一碗面条下肚,安宁再无立场指责苏旷什么,偏苏旷还不知趣地问:“你像是有话要和我说?”
安宁咬着嘴唇,支吾嚅喏。
苏旷笑了笑,扔下碗筷,回房换好衣服就出了门。
他一走,安宁立刻就后悔了。也太没出息了,就为一碗面条失了气节,被刘慧知道还不笑掉大牙。
往后的几日,苏旷依旧我行我素。每次安宁下定决定心要和他理论的时候,好几次都要说出口了,苏旷总会变戏法似的用美食诱惑安宁,上次是虾肉馄饨,这次便是三鲜水饺,而安宁在美味面前总是节节败退,两人的谈判始终以安宁的放弃而告终。
一晃,安宁来到H市半年有余,搬到新居也快两个月,存款日渐减少,可工作还是没着落。再这样下去,迟早坐吃山空,安宁在刘慧的建议下,降低了要求,把目光转向中小型企业。
凭借她扎实的文字功底,很快被一台资企业聘为总经理秘书。工资不算高,除掉房租和日常开销后,大概连套稍带点品牌的服装都买不起。
安宁找到工作以后,和苏旷碰面的机会逐渐减少,再加上一天紧绷的神经,回到家,洗完澡倒头就睡,打雷都闹不醒她,骚扰她已久的失眠症状竟不治而愈了。所以,安宁对苏旷的怨念在渐渐淡忘。
本以为和苏旷的相处仍旧会不咸不淡地持续下去,但是世事难料,有些事情,很多时候,在不经意间就已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