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开放的中国
罗中立
我和《人民日报》的缘分,与油画《父亲》直接相关。
1980年夏,怀着对大巴山的深厚情感,我借鉴照相写实主义手法,创作油画《父亲》。黝黑的皮肤,沟壑般的皱纹……我将大巴山农民真实的形象,毫无矫饰地搬上巨幅画布。我怀着忐忑心情,将作品送展。10月,《父亲》入选四川省青年美展;12月,作品被选送到北京参加第二届全国青年美展。
惊喜接踵而至——当年12月20日,《人民日报》从全国青年美展中单独选取《父亲》一画,刊登在第五版。《人民日报》的影响力和辐射面覆盖全中国,《父亲》很快便家喻户晓。一个月后,1981年1月17日,第二届全国青年美展评奖结果揭晓,《父亲》荣获一等奖,《人民日报》次日刊登这条消息。《父亲》轰动全国。
几个月后,喜讯再次传来。年中,我接到《人民日报》美术副刊一位同是画家的编辑的来信,里面有一份公函——《人民日报》1980年优秀作品评选中,我的油画《父亲》作为除漫画之外的唯一一件美术作品入选,并发放稿费。优秀作品名录于5月6日第四版见报。继全国青年美展获奖以后,《父亲》再一次引发社会关注,并在国内外产生广泛而持久的影响。
在我们这一代人心中,《人民日报》传递的是党的声音。那个年代,全国的报纸非常少,报纸里有美术副刊的更少。能够在《人民日报》发表作品,是一个至高荣誉。特别是那时我只是一个在校生,在《人民日报》发表作品并获得报社奖项,对我的学业、我的人生理想以及艺术道路,都产生巨大推动力。所以对我而言,这段和《人民日报》的缘分十分难忘。
在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年这样一个重要时间节点,再来回顾这段历史,作为恢复高考后随着改革开放成长起来的一代人,更是感慨良多。我作为大学三年级的在校生获奖之后,不但得以留校工作,还有幸得到江丰同志的推荐,作为新中国成立之后的第一批公派留学生赴比利时安特卫普皇家美术学院出国学习。当时,中国对外开放的大门刚刚敞开,出国和公派留学都是非常珍贵的机会,和现在出国如出差一般方便快捷的情形完全不同。面对外面的世界所带来的震撼与冲击,我用半年时间,逐渐找回自信:虽然我学习的是外来画种,但我不能用西方的语言讲述中国的故事,一定要用中国自己的艺术语言、逻辑和结构,讲述中国的故事,找到中国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
1986年,怀揣更大的目标、更高的理想,在国外学习两年之后我回到母校,同四川美术学院一起,在改革开放大潮中拼搏。回想起来,从在四川美院附中读书,到“文革”期间分配到达县钢铁厂成为一名钳工;从恢复高考考入四川美院创作《父亲》,到之后开始创作《重读美术史》;从当老师,到当院长;从罗中立油画奖学金设立,到虎溪校区落成……我的整个人生历程、四川美院的发展,都跟改革开放息息相关。通过一个人、一个家庭命运的改变,也可以看到中国改革开放所带来的社会巨变。我们是一路走来的见证者,是在场者,也是参与者,媒体更是时代的见证。
“天气正好,下地干活”是我的座右铭。“天气正好”是赶上一个好时代。“文革”前后的经历,让我们这一代人更加珍惜好时光,各行各业都回到本专业潜心研究、创作。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梦想,在我们心中闪烁光芒。
一张画,改变了我的人生,给了我这么多殊荣和鼓励。正因如此,一直到现在,《父亲》当年在《人民日报》发表并被评为美术“金奖”,作为一个荣誉,不但镌刻在我的记忆里,也始终记录在我的艺术档案和简历里,伴随着我一生的艺术道路。这充满着我对这份荣誉、这段缘分的珍视,对更为开放的中国、更加美好的时代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