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歌

  自从梦笔生花,才思赡富,真乃风声鹤唳,草木皆诗,信手拾来,俱饶奇恋。现已将瓜皮小帽换为桂冠,特此声明,谨防假冒。

  自从那天我看见您,姑娘,

  我才开始觉得了生命。

  您看,往常一顿吃四个馍馍,

  那天,我吃了整整一个锅饼;

  我那憧憬之胃,正如那歇司特力之心,

  从那天起,一齐十二分的发痛!

  您那满身的曲线,和

  那双安琪儿的眼睛,

  我告诉您,我若是敢形容,

  便是天大的反革命!

  我愿化为一只可爱的小猫,

  在您怀中咕噜咕噜,三年也咕噜不尽,

  咕噜的都是妹妹我爱您,

  毛毛雨,和请您看电影。

  姑娘,你发点慈悲,为您

  我害着相思与胃病!

  我在梦中,唤过您多少声“笛耳”,和

  多少声“大耳令”,

  那只因为,慈心的姑娘,

  我还不晓得您的名和姓。

  告诉我吧,您是姓张,王,

  李,赵,还是洋钱声儿的宋?

  您若不肯,我只好学福尔摩斯,

  四面八方用科学方法去打听。

  先告诉您些,我不完全属于无产阶级,

  但您如愿意,我也可以去革命;

  您若不以为然,那么,

  我可以坐着汽车天天把鲜花送。

  只要您愿意,什么都成,

  您一张嘴,咱们马上可以把婚定。

  我现在是真正的独身,虽然在乡间,有个老婆

  脸黑得像吕宋;

  那不要紧,您自然也不在乎;您更应当

  可怜我,那是有志青年的大不幸;

  假如您在乎,我向天赌誓,明天,

  明天我就下乡把她往娘家送。

  每月供给她块半大洋钱,

  凭良心说,这总不算侮辱女性。

  钻石戒指,您的,我决定去选挑,

  只等您那玫瑰之唇那么一动。

  假如,我的爱之晶,您说声NO

  天大的希望与狗命一条将同时坠了井;

  那么一来,姑娘,您瞧,

  宇宙,汽车,鲜花,跳舞,便都要一干而二净!

  载193212月《论语》半月刊第7

  

教授

  张先生是位有名的教授,

  所以最怕人家看他不起;

  自己太忙,不能写文章,

  专等别人写完去加以攻击;

  不幸,没有什么毛病可挑,

  便搜寻些私事儿出出气:

  说作者心田不正因为鼻子歪,

  或是小时候偷过一管笔。

  文章不肯写,讲义懒得编,

  破着工夫为徒弟们写短序,

  字儿写得美,图章刻得精,

  由白话返文言,偶尔才用个“的”。

  爱国的言论时时在报纸上登,

  一听库伦有难,立刻将家眷送到广州去。

  薪水不发,懒得上堂,

  薪水发了,应略事休息。

  可是钟点不妨多多的争,

  反正时常请假显着大气。

  提倡国货,收买古籍,介绍中医,

  租一所洋楼为是有拉水的便器,

  因为他在巴黎读过四书五经,

  还在伦敦学了社会经济,

  西方的物质,东方的精神,

  一以贯之,死而后已!

  不幸,果然有一天他一命归了西,

  夫人小姐全动了气;

  那天和他索汽车,

  他说做了院长自然会有的;

  谁知院长未作身先亡,

  汽车,况且怎么安置那个女书记?

  夫人一怒到校去索薪,

  只得了预支的几张正式收据!

  挽联花圈挂满在灵前,

  呜呼!张教授的钟点被朋友分了去!

  载1933125日《申报·自由谈》

  

勉舍弟舍妹

  榆关陷,平津不稳,弟二舍,妹三舍,相率辍学返里,是明哲保身之道者,得叙天伦之乐焉,诗以励之。

  一

  自古男儿大豆腐,

  于今妇女小人流,

  天生明秀如冰雪,

  得暗溜时即暗溜。


  二

  “黄河之水天上来”,

  遮莫天堂闹水灾?

  听得风声便是雨,

  吾家子弟尽英才!


  三

  不屑萧萧吟易水,

  有声电影唱春愁,

  琴歌镇日神仙似,

  为买皮鞋打破头。


  四

  校长胡涂教授刁,

  年年考试惹风潮,

  今年幸得安然过,

  勤写情书慰寂寥。


  五

  男儿多恋女多愁,

  第一婚姻宣自由,

  国难期间羞跳舞,

  同居几度最风流。


  六

  打倒双亲与大哥,

  家庭共产乐如何,

  青年自有凌云志,

  第一文章属普罗。


  七

  妈妈气病父亲愁,

  小院群英赛棒球,

  瓦碎窗飞欣鼓掌,

  健儿身手果如猴。


  八

  案上梅花久不香,

  多情小妹折精光,

  天伦乐事真无比,

  二弟昨晨买手枪。


  九

  小诗吟罢笑声新,

  风雨全家气似春,

  但愿青年佳子弟,

  无灾无病尽成神!

  载1933217日天津《益世报》

  

长期抵抗

  好小子,你敢打?

  我立刻通电骂你的祖宗!

  并且高喊,长期抵抗!

  一定:你的耳朵当然不聋?

  你在这边打,打吧;

  我上那边去出恭。

  敢过来不敢,小子?

  敢!好,你小子是发了疯。

  你真过来?咱们明天再见,

  和疯狗打架算不了英雄。

  我今天不打你,明天不打你,

  后天,噢,后天是年节我歇工。

  这么办吧,过了新年再说,

  你不前进,我犯不上改守为攻;

  你若前进,自讨没脸,

  我决定长期抵抗,一辈子不和你交锋。

  啊,长期抵抗,长期抵抗,

  难道你听着就无动于衷?

  一年,二年,你有多少炮弹,

  敢老拍拉拍拉向我轰?

  假如你自己震破了手,

  难道你妈妈就不心疼?

  你看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讲究未曾开炮先去鞠躬。

  小子,你也学着点礼貌,

  好好的邻居何必冰火不相容?

  况且为何不向老美老俄先瞪瞪眼,

  他们和你正是对手相逢。

  没事偏来找寻我,我又不是

  铁做的脑袋,穿不了大窟窿。

  再不然,你不是炮弹太多无处用吗?

  何不去打火山,也省得地震咕咚咚。

  劝你不听,我也无法,只好

  长期抵抗,一直退到云南或广东。

  到了广东,

  你还能再打,你还敢

  炮轰香港惹翻你的老同盟?

  凡事该得就得别过火,

  善恶有报不要逞能!

  长期抵抗,慷慨激昂!

  听见没有?来,放下枪炮咱们先喝一盅。

  载1933220日《申报·自由谈》

  

空城计

  日本小鬼吓了一跳,

  怎么城里静悄悄!

  莫非空城之计连琴也不弹,

  伏兵四起脑袋纷纷掉?

  登高一望笑哈哈,

  原来老将精勤练赛跑。

  大车小车齐向南,

  黄沙滚滚风浩浩;

  千箱万箱行李多,

  悲壮激昂私囊饱。

  失城丧地谁管它,

  反正没人把咱老子怎样了!

  细柳营中打算盘,

  十万百万,哟,哪儿来的一声炮?

  中军,是不是敌人临了城?

  元帅!有三个黑影在远处跳!

  啊!哇呀呀呀呀呀呀!

  气杀我也,为何不早报?

  将军一怒退出城,

  越跑越怒不停脚,

  一气跑到土耳其,

  安居乐业大寿考。

  日本小鬼亦欣然,

  各得其所哥俩好。

  君不见满洲之国何以兴?

  只须南向跺跺脚。

  载1933313日《申报·自由谈》

  

致富神咒

  无论在什么年光,

  假如你聪明,我的宝贝,

  无论是什么事情,

  都能找到发财的好机会。

  眼,心眼,要多穿几个玲珑的小窟窿,

  耳,心耳,要像小狗老那么似睡非睡;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才是艺术的痴迷与沉醉。

  机会随时有,这个自然;

  可是更别忘了利用地位。

  天灾人祸,旱涝不收,心眼展开,

  你时时处处与财神老爷面面相对;

  想想看,你有个职分,或有点名声,

  好了,发起赈灾便利市千倍。

  你要勇敢,这个自然;

  不过,你还要莫弃小惠:

  要胖难凭一碗木樨汤,

  得吃就吃才能扩大了胃。

  比如说,热河大战血横流,

  后方医院岂不急当去筹备?

  好了,假如朝中有个人,

  要个万儿八千作开办费;

  弄他一个护士,最好是你的表嫂或表兄,

  不然就请个医生,假如内亲有这么一位;

  然后,新闻纸上锣鼓喧天;

  然后,拉几位伤兵安慰安慰;

  然后,免战高悬在大门前:

  “院中人满,已无床位。”

  假如你是男,慈心的真罗汉,

  假如你是女,血热的紫玫瑰;

  不管是女,不管是男,

  反正发个小财有些趣味。

  自古财神专佑开通人,

  别信那天理良心那剂麻醉。

  君不见满洲之国名士多,

  神仙不斩狼心与狗肺。

  载19335月《论语》第16

  

病中

(韵:国韵廿五稀)

  五月害背痛,六月患拉稀,

  腹背兼受攻,抵抗誓长期!

  国膏号虎骨,高贴与肩齐。

  更服虎骨酒,眼赤汗淋漓。

  俨然矮脚虎,虽瘦如柴鸡。

  汗流膏欲走,油渍满袖衣;

  幸能减芒刺,布衫何所惜。

  病魔亦幽默,德谟克拉西;

  既已炙我背,复欲裂肚皮。

  一去二三里,江河日下兮,

  携纸苦奔走,腮枯眉渐低,

  三思而后行,腿弱眼花迷!

  松下问童子,言师床下啼,

  院北花深处,昨夜已成溪!

  载1933716日《论语》第21

  

希望

  二哥,大彩是五十万!

  得了,自在逍遥什么也不用干。

  到巴黎去看看姑娘,

  上伦敦吃顿中国饭;

  千金之子未便乘飞机,

  其实火车轮船也都不慢。

  莫到无时盼有时,

  顶好存着一半带一半。

  带着的随便花,

  酒地花天多么浪漫;

  存着的年年把利生,

  比营商种地都少危险。

  什么白色恐怖,绿色恐慌,

  袋里有钱,什么也不用管。

  只是那么十块作本钱,

  得了?嘿!不买奖票是傻蛋!

  买了一条,嗳,再来一条,

  两个号码总比单钓机会高。

  还不开彩,还不开彩,

  黄金之梦夜夜来几遭。

  假如得了,一定能得,

  一步登天抱着大皮包!

  假如不得,怎能不得?

  照镜子看看,喜上眉梢,

  鞋也不擦,衣也不换,

  专等焕然一新,旧的全烧。

  头奖,二奖,三奖,登出来了,

  越看心中越把凉气冒;

  再看四奖与五奖吧,

  少得一些总比空了好。

  哼!一声哼罢把头摇,

  二十元的亏空向谁去要?

  二哥,你也没得吗?

  二哥不言,微微一笑。

  载193389日《申报·自由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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