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段 小白河的八讲
小白河殿是小一条的大将的宅邸。公卿们在那里举行结缘的法华八讲,很是盛大的法会,世间的人都聚集了前去听讲。说道:
“去得晚了,恐怕连车子也没处放。”于是便同了朝露下来的时候前去,果然已是满了,没有空处了。在车辕上面,又驾上车子去,到了第三排还约略听得说经的声音。
是六月十几的天气,酷热为以前所不曾有过,这时只有望着池中的荷花,才觉得有点凉意。除了左右大臣之外,几乎所有的公卿们都聚集在那里了。多穿着二蓝的直衣和裤子,浅蓝的里衣从下边映透出来。稍为年老一点的人穿青灰色的裤子,白的里裤,更显得凉快的样子。佐理宰相等人也更显得年轻了,也都到来,这不但是见得法会的尊严,也实在是很有意思的景象。
厢间的帘子高高的卷上,在横柱的上边的地方,公卿们从内至外很长的排坐着,在那横柱以下是那些殿上人和年轻的公卿们,都是狩衣直衣装束,很是潇洒的,也不定坐,这边那边的走着,也是很有意思的。实方兵卫佐与长明侍从都是小一条邸的家人,所以比起别人来,出入更是自在。此外还在童年的公卿,很是可爱。
太阳稍为上来的时候,三位中将——就是说现在的关白道隆公,穿了香染纱罗的里衣,二蓝的直衣和浓苏枋色的裤子,里面是笔挺的白色的单衫,颜色鲜明的穿着走了进来,比起别人都是轻凉的服装来,似乎觉得非常的热,却显得更是尊贵的样子。扇骨是漆涂的,与众人的虽有不同,用全红的扇面却和人家一样,由他拿着的模样却像是石竹花满开了,非常的美丽。
其时讲师还没有升座,看端出食案来,在吃什么东西。义怀中纳言的风采,似乎比平日更是佳胜,非常的清高。本来公卿们的名字在这种随笔里不应当来说,但是过了些时日,人家便要忘记了,这到底是谁呢,所以写上了。此外各人的服装颜色光彩都很华丽的当中,只有他里边穿着里衣,外边披了直衣,这样子,似乎很是特别。他一面看着女车的方面,一面说着什么话,看了这情形,不觉得很有意思的人,恐怕不会有吧。
后来到达的车子,在高座近旁已经没有余地,只能在池边停了下来。中纳言看见了,对实方君说道:
“有谁能够传达消息的,叫一个人来吧。”这样说了,不知道是什么人,选出一个人来。叫他去传达什么话好呢,便和在近旁的人商议,叫去说的内容这边没有听见。那使者很摆着架子,走近女车边去,大家都一齐大声的笑了。使者走到车子后边,似乎在传话的光景,但好久立着不动,大家都笑说:
“这是在作和歌吧。兵卫佐,准备好作返歌吧。”连上了年纪的公卿们也想早点听到回信,都向着那边看,其他露立的听众也都一样的望着,觉得很有意思。其时大概是已得了回信了吧,使者向这边走了几步,只见车里边用了扇子招他回去,这是和歌中的文字有的是用错了,所以叫了回去。但是以前等了不少工夫,大概不会得有错吧。就说是有了错,我想也是不应该更正的。大家等使者走近前来,都来不及的问询道:
“怎么啦,怎么啦?”使者也不答话,走到中纳言那里,摆了架子说话。三位中将从旁边说道:
“快点说吧,太用心过了,便反要说错了。”使者说道:
“这正是一样的事,反正都是扫兴的是了。”藤大纳言特别比别人尽先的问道:
“那是怎么说的?”三位中将答道:
“这好像是将笔直的树木,故意的拗弯了的样子。”藤大纳言听说便笑了起来,大家也一齐笑了,笑声恐怕连女车里也听到了吧。中纳言问道:
“在叫你回去之前,是怎么说的呢?还是这是第二回改正了的话呢?”使者道:
“我站了很久,并没有什么回信,随后我说那么回去吧,刚要走来,就被叫转去了。”中纳言问道:
“这是谁的车呢?你有点知道么?”正说这话的时候,讲师升了高座了,大家静坐下来,都望着高座的这一刻工夫,那女车就忽然消灭似的不见了。车子的下帘很新,似乎是今天刚用的样子,衣服是浓紫的单袭,二蓝的绫的单衣,苏枋色的罗的上衣,车后面露出染花模样的下裳,摊开了挂着,这是什么人呢?的确是,与其拙笨的做什么歌,倒不如女车似的不答,为比较的好得多哩。
朝座讲经的讲师清范在高座上似乎发出光辉,讲的很好。但是因为今天的酷热,家里也有事情,非得今天里做了不可,原是打算略为听讲便即回去,却进在几重车子的里边,没有出去的法子。朝座的讲经既了,便想设法出去,和在前面的车子商量,大概是喜欢因此得以接近高座一点的缘故吧,赶快的将车拉开,让出路来,叫我的车子能够出去。大家看着都喧嚷着说闲话,连年纪稍大的公卿也一起在嘲笑,我并不理会,也不回答他们的话,只是在狭路中竭力的挤了出来。只听得中纳言笑着说道:
“唉,退出也是好的。”觉得他说的很妙,但也不理会,只是在盛暑中退了出来,随后差人去对他说道:
“你自己恐怕也是在五千人的里面吧。”这样我就回了来了。
自从八讲的第一天起,直到完了为止,有停着听讲一辆女车,没有看见一个人走近前去过,只是在那里呆着,好像是画中的车的样子,觉得很是难得,也实在优胜。人都问道:
“这是什么人呢?怎么样想要知道。”藤大纳言说道:
“这有怎样难得呢!真好讨厌,这不是很不近人情么?”说的也很有意思。
但是到了二十几日,中纳言却去做了和尚了,想起来真是不胜感慨。樱花的凋谢,还只是世俗常用的譬喻罢了。古人说“迨白露之未晞”,叹息朝颜花的荣华不长,若和他相比,更觉得惋惜无可譬喻了。
- 小一条大将为藤原济时,乃当时权大纳言右近卫大将,乃左大臣师尹的次子。
- 藤原佐理其时任参议,号称宰相,以书法有名。
- 藤原实方为大将济时的儿子,其时任兵卫府的佐官。长明未详,或云即是长命君,见于《荣华物语》。
- 香染系一种染色,亦称丁子染,乃用丁香煎汁染成,淡红而带黄色。
- 藤原义怀为藤原伊尹的第五个儿子,其时任权大纳言。其妹怀子是花山天皇的生母,为当时外戚的最有权势者。宽和二年(九八六)六月二十三日花山天皇因弘徽殿女御的死,不胜哀悼,于夜间潜出至花山元庆寺出家,至第二日义怀得知了这个消息,也相从落发做了和尚了。
- 作和歌赠人,须得唱和,称为“返歌”,不然便要受人耻笑,说前世乃是不会叫的虫鸟。
- 藤原为光,其时任大纳言,八讲的这年七月进为右大臣。
- 两件单衣叠着,在边沿缀作一起,女官们的服装,自五月五日起着用。
- 《妙法莲华经·方便品》中,释迦如来将为说“开三显一”的佛法时,有五千比丘起“增上慢”,以未得为已得,未证为已证,遽尔退出。释迦并不加以制止,但对弟子舍利弗说道:“如是增上慢人,退亦佳矣。”中纳言引了经中典故;对于作者的退出,巧妙的加以嘲笑。回答的话亦用同一典故,谓天气这样的热,恐怕你也将退出,即是在增上慢的比丘五千人里边。
- 《春曙抄》以为系作者问话,藤大纳言答说,似在赞许中途的退出,亦是一种说法。
- 旧本作“迨老年犹未到来”,以为未详所出,后人考订认为系《新敕撰集》中源宗于的歌,是咏朝颜花的,其中讹字亦遂加以订正了。